眼球震荡: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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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此心归处

朝北去,短短一趟火车路程,区区四百公里,消了两个时辰,也到了头。

再往北去,臃肿的大客车在窄窄的公路上摇摇欲坠,急得快些,不过是叫得惨烈了,走得晃悠了。此也不过百数公里,耗了一个半时辰多一刻,也算到了头。

落脚在了个无名的镇子,唯有几辆私家车愿意跑个生计,早早环伺在车站门口,见人来就一哄而上,那人开口报上地名,又灰头散去。

落下个老爷爷呵呵地笑着,朝着那人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后崭新的助力电车。

再走,就说不得方向了,只记得是这里的路,那边的路口,这么兜兜转转地看着,接着点点滴滴就回想起来了。

到家的瞬间,困倦和这一路的颠簸忽地上涌,眼中的夜空开始剧烈地晃动,流星顺势滑过天际,但动摇不了那些原本就缀在其上的星辰。

匿于内心的星光同样在夕阳影灭时闪烁出了光芒。

凡静静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

这里是凡在北方的乡下老家,平凡的村落,位于一处不小的平原上,四周是山,它们没有名字,就是山。

山村贫瘠,唯有夜晚的星空富饶。

凡想起了留在这里的自己的儿时——

那时,他的世界里还没有能力者、没有天赋能力,甚至没有村子以外的世界。

“爷!这村子已经没有其他人家了吧,你为啥非要守着这处啊?”

见爷爷提着一个老旧的烧水壶,将水缓缓倾倒在院子中央的石案上,听见自己说话也不回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凡就接着问——

“镇子里都没有多少人了,家里其他人来看望您也不方便,早早随着伯伯们去沁河地界,也好有家人之间相互照应......”

爷爷没有立马出声回应,先进屋找了一块抹布来,边擦洗石案边说道——

“当初,我的爷爷也是这样......老人家说什么也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天阳谷,即便天阳谷已经灵息断绝、阳河水枯竭,也坚持要留在那里。我们这一辈的人连同我们的父辈,甚至已经和老人家风风火火地为这事儿吵了好久,最终也没有拗过,老爷子也最终天葬在了天阳谷。”

“现在倒是有些理解老爷子了,说什么情结也好,说什么乡愁也罢,我已经活得太久了,所以我都明白,也都不在乎了。”

“那是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感觉,在我知道自己作为能力者的使命结束了之后,好像冥冥之中就知道该如何等待自己生命的结束,只有这样我才能享受这一时的宁静,我不奢望他们能理解我,更何况也只有你和杨致一家子是能力者,其他人更无法理解,索性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凡知道老爷子既然这样说了,便是自己也没办法说动的地步,此事便再无意纠缠。

盯着爷爷手底下的石案时发现了端倪,虽然表面已经被打磨出密密麻麻的花纹,但凡还是从那块石料独特的纹路上辨别出来。

一时情急问出了口——

“这是当年村口的那个老疯子屁股底下的那块石头!”

这话一出口,凡立马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了,赶忙闭嘴。

爷爷倒没有很在意凡刚刚的话,很轻松地承应下来——

“是啊,当初守在村口的一老一小,两个傻子都没了,老的死了,伐了老槐树,凑了一副棺椁,就随便藏了。这块石头就被咱搬过来了,不过,之后,小的不知道从哪里又搬来一块差不多的,替了这块,卧在村口。再往后,忘了是哪年的冬天,有了饥荒,村子空了,小的就也走了。”

凡清楚地记得当初这两人都不是普通人,元神都极其强大,正是因为他俩常年守在村口,基本上没有邪祟敢停留在村子的范围内。

这也正是觉得自己同那些凡人一般认为人家是疯子是有冒犯的,但听见爷爷又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态度,又觉得此间的事端有些蹊跷。

“那两人应该是‘行者’吧!”——凡试探着问出口。

在听见凡说出“行者”两字的瞬间,爷爷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继续忙着手上的活什——

“出去了!确实是长见识了!挺好的,当初你说你要去中域,去帮助现在的能力者首领做事情,我就觉得——年轻人嘛!就应该出去见见世面。当时,我还说让你的那几个堂兄弟们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待在这些父辈们已经建立好的城下,一辈子都不会超越前人们的。”

凡听出来爷爷想含糊了事,但他也是一时之间气性上头,不想撇开这事儿,紧接着开口:

“在中域,我有两个朋友,也是行者!他们这样的身份......好像这些人的神魂都很强大,是因为把修行的多数精力都放在了对意志的磨练上。我还问过那两位,为何咱们村口的那两人会以一副痴像面世。人家也只是说,行者的修行手段法门巧多,大抵是一种入世的手段,躲些俗世因果......”

凡刻意没有把话说完,直到爷爷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面向凡的时候,恰好与凡四目相对,这才无奈地讪讪开口——

“那一老一小没什么关联,不过是巧合走了相似的路,不过是恰巧都停在了我们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研究人家的。那老人在我们驻扎在这里之前就已经守在这个村子了。这村子因为老槐树的灵息供养,福缘深厚,大概那老行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这石头是他从昆仑山上一点一点挪下来的,这么些年里,看似是他坐在石头之上,其实是这石头如同磨盘一样,压在那位老行者的心头上,无时无刻不在磨砺着行者的心境。时间久了,这石头也成了灵物,拿回来雕成个石案,将来能有个物件留给你们这些后人,万一就能让子孙不必受血脉那般苦楚啦!”

先前爷爷回避自己的问题,凡是一时着急,硬是在躺椅上支棱起来质问。听见爷爷又说起了自家血脉的诅咒,现在倒像是泄了气一样,又躺了下去。

爷爷虽然知道自己如此说出来了,小孩们难免要闹些伤感,但也没有去理睬凡,先顾着忙完了手上的擦洗,接着又回到屋里,将些茶水和果子端出来,摆放在了石案上,自己才搬来个凳子,坐在了凡身边。

“没事儿!祖辈们当时也是为了能够活下来,不得已才选择将地底下的罪数加在了自己身上,咱也不是什么圣人、贤人,没什么资格说教些什么,不过祸及子孙,爷爷我啊,也想着如何解开这般诅咒,让你们干干净净做人。”

话题有些沉重,爷爷也没准备让凡继续在这种事情上再费心思,就忙接着岔开了话题:

“这个时候回来!是有什么事儿吧!自己家人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尽快交代完,爷爷也能帮着你些!”

凡感觉有些累了,刚刚就在闭目养神,听见爷爷询问,也不睁眼,直接挑明——

“我要进朔北秘境,要见‘祈灵古者’。”

爷爷确实猜出来自己孙子这次回来是有所图谋的,本来还有些兴致,此时闻言,立马脸色沉了下来。

爷爷随即站起身来,离着凡远些稍稍踱步,也是沉默不言。

凡本来自己也没想过让爷爷来帮着自己,冷不丁地开口续着说道:

“您老人家急什么!本来也不是咱一家的事儿,是人家凌柯诤首领想和那边搭上线,咱就是过来打个头阵,探一探额外的情况,至于凌柯诤具体想要来贪图什么事情,咱肯定不会胡乱掺和的!”

直到凡说完这番话,爷爷才又平静下来,却又赶忙凑回到凡身边问道:

“那他大可以直接以中域的身份来联系‘祈灵古者’,又何必让你先来当这斥候官,再不济,和你一起前来也能省了不少麻烦啊!”

凡也是因为和凌柯诤相处久了,对待爷爷这样的疑虑也没有一点反应——

“凌柯诤小子的心计深沉,估摸着是有什么不容易直截了当说出来的事情,也可能是让我先去探探虚实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为了祈灵古者,指不定又是哪一环套在了这上边,咱猜不透就不猜了。”

毕竟也是能力者世界里面的老人了,爷爷也知道凡这样来想事情没什么问题,不过是有人愿意以身入局,扯清楚这其中的是非因果,也有人就愿意简单处事,此般来,那般走,过好眼前罢了。

爷爷轻轻摇了摇头,手扶在藤椅上,稍用力,整个人站起身来。拎起地上的凳子,身子有些晃晃悠悠地往屋子里面走去,嘴上还饶有兴致地对着凡说起来今天晚上要做的饭菜——

“今儿个,特意去镇子上买了好些肉食,有猪肉、现杀的大公鸡,还有一条草鱼,个儿不大,管肉嫩。就属这点儿酒珍贵,早半个月和镇上的余老板就联系上了,就跟看着日子一样,赶巧和你一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味道......”

就在爷爷前一脚已经迈过门槛的时候,凡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还没仔细反应过来到底说了些什么,爷爷率先察觉到了凡语气中的冷峻低迷,身上也是随之一震。

那一脚落地也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爷爷像是身形不稳一样,摇摇晃晃地费劲把这一脚落在了门槛外面,身子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来,人已经挣扎着朝着凡跑了过去。

上了岁数的老爷子,身体已经瘦得显着干枯了,但那一瞬间从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气息无比凌冽,已经来不及收敛的戾气也开始在身外纠缠着溢出。

却不想老爷子猛地跌摔在了凡的藤椅跟前,这响声仅仅掠过了凡,却见凡依旧闭着眼,稳稳地躺在那里。老人家没有在意这些,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已经又攥住了藤椅的扶手,拽着身子,来到了凡身旁。

见到凡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爷爷立马开始收拾自己的心绪,但脑海中一时之间太过混乱,根本没办法静下来思考。

老人家还是忍不住追问,起先还在用缓和的语气压抑住内心的恐慌,但仅仅一瞬间,就失声崩溃,沙哑的声音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你......可不敢乱说,能力者这一辈子......这一辈子......”

“真的走到这一步啦!凭什么!你还这么小,怎么会论在你的头上!你要是真的......”

爷爷也不知道这一时之间能有什么办法,只狠狠抓住了凡的胳膊,死命地往屋子里面拽。

凡也没有挣扎,只是坐了起来——“爷!那边的人算出来的,错不了!”

老人家还是没有放开抓住凡的手,也没有立马撤去手上的劲儿,直到凡伸手,扶在爷爷的手上,老人家才回过神来,接着眼圈泛红,哭出了声。

凡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搀扶着已经脱力的爷爷坐在了藤椅上,自己则倚靠在先前的石案旁。

“爷!我的时间到了!就在家乡之上,等不到我能再回到中域了!就在草原罢!”

凡看着自己已经迟暮之年的爷爷哭得这样伤心,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所以没有再安慰老人家,转头看向了更远的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刻的天空,这样一副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景象很呼应凡的处境,倒是让凡莫名感到一阵欣慰。

天空的鹰儿总在这样的平坦地处捕食,抓些野兔子,此刻还在空域盘旋,大抵是没有吃饱。

正想到此处,那鹰儿却是立马升到了更高处,接着朝着山里面飞去。

它的巢在山里面,便懂得,天要黑了,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