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这年纪,怕是生不动也带不动了
这边厢,朱老太还羡慕梅玉有夫家养活,那边厢老家便来人了。
“我家大娘子说,亲家大娘子难得来一趟城里,还请姑娘务必去和两位姨母吃盏茶。”老妈子福了福,转身便离开了。
朱老太翻了个白眼,气不打一处来。
“妈,”朱东啸从屋里出来,“你小姨家这么阔气了,竟然请起老妈子来?”
“呵,阔气的不是她家,是她亲家。她是聪明,找了个富商家的小姐当儿媳。嫁妆一大堆,这辈子吃不完。”
“妈你少与她们来往,这会儿特地叫人来请,是为什么?”
能为什么?她们的想法,朱老太掰着手指就能猜到。
“我说,婼婼啊,”大姨母坐在对面,苦口婆心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平哥儿,都当爹了。他年纪可是比你小啊。”
“姐,婼姑娘有分寸的。她呀,是想找位配得上自己的如意郎君。”小姨母坐在上座,和姐姐一唱一和。
“如意郎君?要什么样的?她都多大年纪了?再说,二妹家里又不像你亲家,富甲一方,有的挑。婼婼啊,你不过是个掌事女使,母家家境也一般,不要太挑了。挑来挑去,你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那姨母觉着,什么样的郎君适合我呀?”朱老太故意挑起她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大姨母果然兴高采烈起来,从袖中拿出一张画像,说道:“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朱老太接过画像,瞅了一眼。一个身形、容貌皆一般的男子,文人打扮。说不上好坏,至少看上去不是歪瓜裂枣。
见朱老太没回答,大姨母又说:“人不错的,虽然是填房,嫁过去也是大娘子,而且他还没孩子。你呀,赶紧成亲,赶紧生孩子,若能三年抱俩,自然能稳掌中馈。”
填房?
“他家大娘子过世了?”朱老太问道。
大姨母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问道:“你觉着此人如何?”
“单从一张画像又看不出什么。至少不丑。”
“他是个酒楼账房,在城东置办了产业,园子有五间房呢。前两年老人家去世,就只有一位母亲,还住在乡下。你嫁过去还不用伺候婆母,这样的人家到哪儿去找?”
“他鳏夫多久了?有妾室吗?”朱老太就是抓着“填房”二字不放。
大姨母又没回答,与小姨母交换了一个眼神。
“呦,有这么好的事?给我看看。”小姨母假意接过画像,瞅了瞅,“哎呀,这不是胡家娘子的侄儿吗?”
“小姨母,您认识啊?”当然认识。朱老太看小姨母的表情便知,她不仅认识,可能还很熟。
“认识认识。他的舅母,胡家娘子是我学堂时的好友。多年不见了。”
看看小姨母这“缜密”的思路。学堂时,她最多十来岁,还多年不见。那怎认得她的侄儿呢?想必是最近刚见过面吧。
“你看,多巧,还认识的。彼此知根知底,不会害你的,婼姑娘。”
“所以……”朱老太猜到七分了,“这位哥儿不是丧妻,是和离吧。”
两位姨母脸色一变,被说中了。
但小姨母迅速稳下来,解释说:“说是和离,其实是元哥儿给他媳妇留的脸面。那娘子的母家清贫,是个农户,得了这么个好女婿,想让他帮忙提携提携妻弟。本来嚒,提携自家小舅子,无可厚非。但是啊,又要他帮着找差事,又要他给妻弟置办家业。这不是要掏空他的家底嚒。所以啊……”
一个酒楼账房,能有什么家底?再者说,难道他娶对方姑娘的时候,没了解过对方底细?
朱老太不信,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唉~~”朱老太故作忧愁,“这么好的人家,怎么看得上我呀?”
“这不是姨母,我们俩嚒。”大姨母以为朱老太想开了,眉开眼笑地说,“我呀,已经把你的画像给人家了。挺满意的。说你天生旺夫多子相。”
“我们婼姑娘长的是挺漂亮,周正又有福相。”小姨母帮衬道。
真谢谢二位姨母的夸奖了。朱老太的心里,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
“旺不旺夫,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多子……”朱老太眉头一皱,“我这么大年纪了,能不能还不知道呢,更别说多子了。”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大姨母又抓到了话柄,“你啊,就是太挑了。挑来挑去的,如今年岁大了,不如那些个年纪小的丫头们,想生就生。你现在还来得及,婼姑娘,到时候姨母给你寻个好大夫,多喝点汤药,多生几个。”
“这……生好几个,我也管不过来。您知道的,我娘身子不好,爹爹需要照顾她。”
“哎呀,这怕什么?我们到时候会帮你带的。”
朱老太嘴角微微抽搐。大姨母的话真是越说越好听。
“其实,大姨母……”朱老太正想找个理由回绝的时候,小姨母家的老妈子又走了进来。
“大娘子,刚有人送了封信给亲家姑娘。”
“信?给我的?”
“拿过来吧。”小姨母满意地看到朱老太接过书信。
是老家给朱老太的信,父亲亲笔所写。
“爹爹怎么差人送信来这里?”朱老太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许是知道你在这里,才让人送来的。”小姨母笑着说。
她的笑,朱老太看在眼里,心中甚是不悦。
朱老太打开信,快速读了读,立马火冒三丈。但是她们俩是长辈,她必须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姨母……”她抬头看向二人,“事先将此事告知我母亲了?”
“哎呀,姐姐,你跟二姐说了呀?”小姨母明知故问。
“啊,说了,来之前去看望她,顺嘴说了一句。”
“此事还未有定论,姨母先告知我母亲,这是想先斩后奏吗?”朱老太语气重了起来。
“婼姑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小姨母笑容渐止,“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大姨母理应先行征得你父母同意,方与你介绍此人。”
“是啊。儿女婚事,本就应是父母安排。你到今日都未成婚,你娘难辞其咎。”
“够了!”朱老太忍无可忍,一掌拍碎了身旁的茶几。
当啷!
大姨母手中的茶碗应声落地,小姨母虽是见过世面的,但端着茶碗的手也瑟瑟发抖。她们俩这是第二次见朱老太发火。
“二位姨母,我母亲是你们的亲妹妹、亲姐姐。你们知道她身子不好,经不起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我的婚事气她,激她?你们是不是想我母亲早登极乐,好给我父亲安排个继室啊?”
“婼婼,你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小姨母也不甘示弱,“怎有这般与长辈说话的?你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气你母亲。今日这般的没规矩,若传到你母亲耳里,她岂不是又要气极攻心了?”
小姨母精准地拿捏住朱老太的“七寸”。
是了,若母亲知道自己如此这般对她的姐妹,怕是又要伤心以致病情加重了。
她想起父亲信中所言,缓了缓情绪,说道:“好。既然姨母觉着此男子不错,那先找个机会见见面再说。”
缓兵之计。这是父亲的话。
“妈,你消消气。”迷迷见朱老太回来一脸怒气,立马过来安慰她。
“唉——女儿啊,你说为什么人就得成亲生子呢?”朱老太见到儿孙,气也消了大半,只是对着孩子,不免发起牢骚。
“这个……我确实无法回答,毕竟我们猫界,没有成亲一说,生子也不过是为了繁衍后嗣。”
朱老太点点头说道:“是啊,猫与人不同。猫者,孩子在少年期便会与生母分离,另辟天地,因此有不少的小猫夭折,活不到成年。”
“是的。”一抹黯淡在迷迷眼中闪过,“妈,你是成年后离家的吧。”
朱老太摇摇头说道:“家父想我早日独立,便在我求学时就将我送入了百里之外的学堂,吃住皆在那里。不过真正独立,确是在成年之后。”
“不过我觉着成年之后的猫与人,区别便不大了。”
“是嘛?猫成年后,若不入门派做弟子,便要每日打拼,寻求生存的机会,有时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功夫弱的,被功夫强的追杀、掠夺,朝不保夕。”
“人不也一样吗?每日给人办差,就为了谋得月钱买粮买房。能力弱的,会被能力强的算计,夺了差事,甚至是性命。城北的草寮里,住的都是一群朝不保夕,饥一顿饱一顿的可怜人。”
“这么听来,确实很像。那你说为何人就非要成亲,不能像猫一般,仅仅繁育后嗣便可?”
“额……”迷迷无言以对,只能向儿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姥姥,”朱姜润立马来救驾,“人类有世俗一词,而猫没有。”
“世俗,世俗,你说的对,我那些个七姑六姨,说我的时候,就是拿‘世俗’二字来压我。”
“人类的世俗所言,人成年后便要成亲生子,一来为繁育后嗣,二来为保老年无忧,有老伴有孩儿扶持送终。”
朱老太失笑,没想到朱姜润懂的还挺多。
“没错,就这个道理。不过啊,事实却狠狠抽了这些人的耳光。”
“哦?妈,你细说说。”
“我……”朱老太正想说,被敲门声打断了。
“这不是秦家大娘子吗?”朱老太开门,见到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
“婼姑娘,叨扰了。”妇人面露羞色,眼神有些闪烁。
“有什么事吗?姐姐。”
朱老太把秦家娘子引进院子,二人在石凳上坐下。
“我,我想跟你借点银子。”秦家娘子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借银子啊。”朱老太有些意外,但没有生气。
秦家住在对门,平日里进进出出,低头不见抬头见。秦家娘子在知府府里当厨娘,故而认识的人多,朱老太如今的差事,便是她听得了消息,帮忙介绍的。
托着这层原由,两家关系近了点,但也没有熟到能随意借银子。
“不……不行也没关系,我另外再……再想办法……”秦家娘子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她是个厚道的女人,模样端正,眉心一颗胎痣,甚是好看。可惜母家清贫,父亲早逝,母亲尽力只给她找了个在码头干粗活的工头,不说吃穿,在城里也有自己的宅子。
从生活上来说,已算不错的了。只是其母没能力事先打听女婿的为人。
“姐姐,”朱老太按住几欲起身的秦家娘子,“你既然要借,至少跟我说一下理由吧。另外你想借多少呢?”
“二……,不,十两,可以吗?”秦家娘子唯唯诺诺地问。
“十两?”这可是秦家两三个月的开销。
朱老太问:“姐姐,借这钱是……”
“实不相瞒,我家夫君他……”
“又欠赌债了?”
秦家娘子没有回答,但她羞愧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刚刚提到秦家大郎的为人,指的便是他好赌的恶习。
码头工头的月钱不少,但大半都被他拿去赌钱输光了。秦家老爷子在世时,还能贴补一些。三年前老爷子过世,秦家的开销便拮据起来。
好在秦家娘子厨艺了得,在知府府内当差,月钱也不少,勉强能支撑一大家子。然而秦家爷们不仅不收敛,心疼媳妇的辛苦,反而变本加厉。
“我听说,秦大哥前几日被锦绣赌坊的打手打了一顿,便是因为这个?”
朱老太刚说完,秦家娘子便痛哭起来。
“我……我家郎君,被那赌坊下了套。输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百两……”
“一百两!”
朱老太惊叹,这可不是小钱啊。
“他们还说,若一个月内还不出来,便要我家郎君的性命……”
“姐姐,你的月钱才七八两,若真要去借,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若是真能让我借到这一百两,我多做几份差事,拼了命也要还清的。可是现在……”
秦家娘子双眉紧皱,眼睛已经哭红了。
“没人愿意借给你吗?”
秦家娘子点点头,哭诉道:“我家郎君好赌,家中亲戚早已不来往。我母家,你也知道的,一贫如洗,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到哪儿去借啊……”
朱老太心软了,她明知道借给秦家娘子的钱,可能有去无回,但是她还是想帮一帮。
她拍拍秦家娘子的手背,起身走进里屋,拿出自己的钱匣子。
“妈,你可不能心软。”朱东啸拦住了她,“这有一就有二,到时候他们家一旦有什么事,就上门来借钱,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是啊,妈,长贫难顾。何况是个赌鬼。”迷迷附和道。
他们俩说的都对,朱老太又迟疑了。
“姥姥,”朱姜润走过来,“秦家既然急需银子,为何不考虑把宅子卖了?这里的宅子肯定能值一百两。”
“这是他们的祖业,卖了,一家子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那就让赌坊的人把秦家大郎打死算了。以绝后患!”朱西袖愤愤不平地说。
但是朱老太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方法。
“奶奶,玄玄现在明白奶奶说的话了。”朱玄玉忽然插嘴说。
“奶奶说的那句话呀?”
“刚刚奶奶不是说,大家都认为成亲是为了老有所依嘛。那秦家娘子成亲似乎就看不到这一点。”
朱老太叹了口气,连未成年的猫猫都发现了事实的残酷,那么多大人怎么就看不到呢?
朱老太知道怎么做了。她从钱匣子里取了二十两银子,走了出去。
“姐姐,这是二十两。”朱老太将用手绢包好的银子拿到秦家娘子面前。
“这……妹妹,十两,十两就够了。多了,我还不了。”
“不需要你还。”朱老太将银子塞到她手中,“我也只拿得出这么多了。姐姐,别嫌少,若真凑不齐一百两,这些也可缓上几日。”
“谢谢,谢谢。”秦家娘子无言以对,紧紧抱着银子。
“但是,”朱老太拉住她,话还没有说完,“姐姐,你难道还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秦大哥好赌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一直在劝他、帮他还债。但是没有用啊,这次还闯了这么大的祸,你是不是该考虑……”
“我不会考虑的!”秦家娘子厉声打断朱老太,“妹妹,我们是邻居,平日里你谦厚待人,我才敢厚着脸皮来找你。却不想你竟然想拆散我们夫妻俩。你实在……实在太过分了。”
“姐姐,你别告诉我,你从未想过与秦大哥和离?”朱老太镇定自若,早就看出了秦家娘子眼中的犹豫和慌张。
“我……我没……没……”
“这很正常。”朱老太坚定地拉住秦家娘子的手,“令堂当年不就是不能忍受令尊养外室,才与他和离的吗?你为什么不能效仿令堂呢?”
“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有多艰难?何况,他们家就柱哥儿一根独苗,他们不会让我带走柱哥儿的。”
“你是知府府里的厨娘,你若想找人帮忙,难道还难吗?”
“我……”秦家娘子动摇了,她被朱老太的话打动了。
“姐姐,秦大哥这般下去,终有一天,你们家财散尽,还会丢了宅子,到时候风餐露宿。你想柱哥儿过这样的日子吗?再严重点,万一你们无力偿还赌债,你,甚至柱哥儿还可能会被卖了抵债。”
秦家娘子心头一颤,她知道,朱老太说的话不无道理。
“我,我回去想想,我想想。”
朱老太拍拍她的手,送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