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疤瘌城(下)
通往地下通道的木楼梯吱吱作响,每走一步,脆弱又陈腐的轻木都掉下一些木屑。
许多双眼睛盯着那些落下的灰尘和木屑,
消瘦、衣衫褴褛的,蹲在墙角的孩子紧紧盯着转角。
地上的人通常不走这里,大多熟客用金子和珠宝换来小道的通行证。
从这来的要么是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要么是觉得有能力保全自己的肥羊。
游荡者行会徽章——小山雀走在最前面,手上举着飞靴徽章。
一些孩子失望地收回视线,另一些孩子见了她身上的衣服,眼中贪婪之色更盛。
“姐姐,能给我些吃的吗?我已经许多天没吃过吃的了……”
“姐姐……”
“姐姐……”
许多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围上来,将向下的楼梯堵住。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
“去去去!”野蛮人上前几步,将小山雀护在身后,“你们的威廉大哥呢?叫他过来。”
他拍了拍腰上的长剑,凶神恶煞地吓唬道:“你们这些小崽子,再靠近一步,我就揍你们。”
几个孩子惊慌地扭头就跑,远远望着这里的,几个稍稍年长一些的孩子也向更深处跑去。
但更多的孩子看了过来——小山雀等人的衣着与地下的,甚至是与地上居民的相比,都有些格格不入,简单的言语威吓镇不住所有人。
小山雀收好徽章,继续带着众人向下走,或许是忍受不了这些沉默的目光,牧师小声开口问道:“我们有必要这么威胁他们么?”
“没关系的,黑话而已。”
罗纳德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只不过我已经没什么人认得了啊……”
“哈哈哈哈!这不是罗纳德嘛!”
爽朗的大笑从通道另一端传来,一个赤裸着上身、炫耀般展示着遒劲的肌肉和胸口上大疤的男人,从深处快步走出。
那些孩子们都向那男子看去。
“……威廉你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显老。”
野蛮人也快步迎了上去,两人大笑着拥抱一下,毕了,威廉狠狠地抽了罗纳德的肩膀一下:“你这小子,听说你在外面混得还不错,怎么一回来就吓唬我们家小子。”
“你也好意思说?多少年了套路也不变一下。”
野蛮人大力地抽了回去。
威廉笑着,目光越过罗纳德肩膀,向他身后几人瞅去,最先落在小山雀身上,停留几秒,快速扫过布莱顿和牧师,在战士身上稍微顿了顿,最后落在扎卡里和他肩上的小精灵身上。
“几位客人远道而来,想必很不容易——欢迎来到真正的疤瘌城。”
威廉看着扎卡里说。
通道两侧的孩子们听了,都表情失望地叹了口气,有的跑去别的地方,有的玩闹起来,嘈杂声渐渐大了起来,与刚刚一潭死水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们想找你打听一些消息。”罗纳德说。
“……去会客厅等我。”威廉拍拍他的肩,“我还要先忙‘杀鸡’的事。”
——
疤瘌城位处海边,群山环绕,是一座盆地城市,每逢下雨,很易洪涝。
与暮光港口相比,这里陆行不便,且洪涝之险使其不适合作为仓储地,海运事业远没有暮光港口强盛。
许多任前城主,都试图修建完事排水工事,多年下来,疤瘌城的地下部分变得错综复杂,庞大、空洞、难以控制。现如今,洪涝灾害并没有完全解决,反倒滋生了独特的地下组织。
等待期间,罗纳德如此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扎卡里一边听着,一边环视会客厅。刚到地下时,能看到的只有泥石墙壁,简单的木支撑架,还有十来米间隔的荧光石。
但这会客厅,有着完好的砖石屋顶、地面、墙壁,多边形的墙边摆满书架——大概五六十平的会客厅,满满一圈都是书架。
与一路上的那些场景相比,这里有种超脱的气息。
“罗纳德小时候一个字也不认得。”威廉打开门,现在他换了一身简单的布衣,用粗布毛巾擦着手,走进来,“我也试着教过他,但他只对封面上印着美女的书感兴趣。”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偷窥十来岁女孩洗澡的事说出去。”
罗纳德指着他。
“跟你说过多少次,那叫监护。”威廉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头上缓慢地转起一枚欺瞒检定骰子,“你们这帮小崽子总是不老实。没有我看着,你们指定不能老实。”
欺瞒。扎卡里没有说话。
“说实话。”威廉坐正了身子,“我不知道几位为何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打听情报。王城就在我们东边不远处,几位要是有门道,那边更是好去处。”
“我们没有门道。”
罗纳德耸了耸肩。
有些拙劣的谎言。扎卡里不看骰子都看得出来。
这里六个人,一个是曾闯进王宫要求发“好龙证”的红龙,一个是曾经把剑架在国王脖子上的圣武士,一个身上带着本应消失的屠龙圣剑阿隆戴特,还似乎有些说不清的血缘关系……
“对待客人我们向来是热情的、温柔的、言无不尽的。”威廉比了个钱的手势,“一百金币一条信息,即使不知道,钱也照收。”
“怎么涨了几十倍?”罗纳德皱了皱眉。
“特殊时期。”威廉说,“对地上如此,对地下亦如此。而且我想几位并不缺钱。”
他的目光锁定在扎卡里身上。
扎卡里手里凭空多出一袋金币,丢给威廉。威廉一顿,将金币拿在手里,抛了抛,脸色凝重。
“一千金币。我不想听到任何欺瞒。”扎卡里说。
“……客人真是大方……我倒要听一听,这钱能不能让我收得踏实。”威廉的身子坐直了些。
“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关‘许愿’的事?”扎卡里说完,威廉的视线迅速向罗纳德看去,但那边是一脸茫然的罗纳德,迟了几秒,他收回视线,与扎卡里的视线撞个正着。
“……最近是多近?”威廉反问道。
“主要是最近两个月的事。再久些的,你也可以说说,我只是听听,没打算做什么。”
扎卡里说着,手上又多了个小袋,从袋子里变魔术般地摸出暮光白、葡萄红等几瓶小酒,还有几小袋面包、肉干、葡萄干。
威廉看着他将这些东西摆到桌子上,迟疑几秒,才开口答道:“从这往北走,那边的几座城确实有几个自称遇见了‘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神祇’。那些人不久后都失踪了……您是指这个?”
“多说一些。比如他们是如何描述那位神祇的,代价是什么。”
“没有描述。目击者说那是一位无形无色的神祇,祂总能洞察人们最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将之实现。他们谈到这位神祇,脸上总有一种狂热的神色。这也难怪,毕竟所谓太阳之神,从来不会降下神迹。”
威廉轻易说出也许会掉脑袋的话语,“……代价……可就不好说了。他们都失踪了。我的小子们不敢和那种人打交道……那些人比教会那些人更像疯子,这些事情我也从来没放在心上。宗教诈骗么,现在的那些宗教不都搞过这种活动。不过……搞不好,失踪就是他们的代价。”
“都有哪些愿望成真了?”扎卡里又问道。
“比如田里长出黄金,树上结出面包,突然力大无穷,甚至突然一夜十七次。”
威廉说着,拿起桌上的暮光白,喝了一口,“基本上都是些细碎的愿望。也许还有些隐秘的、黑暗的愿望,还没被拿出来说。”
“几位客人不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吧?不过是新兴教团的造势罢了,只要有钱,我可以一夜间把地下的荧光石全换成会发光的面包。”
威廉看向扎卡里,他在探求着什么——似乎是扎卡里对此的态度。
“世上没有‘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神祇。如果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那就等于什么愿望都实现不了。”扎卡里说,“战争的阴影迫近,南方带去的阴霾滋生了这种痴妄——仅此而已。”
“我想请你多收集一些情报。那些家伙骗走了我的老相好——她听说能让脸不再生出皱纹,就屁颠屁颠地离家出走了。”
扎卡里撒谎道,“我要请你多收集一些这种狂热信徒的情报——在哪出没,如何与神祇接触,是司掌什么的神祇……任何有用无用的情报,我都需要。”
“……可以。剩下的金币我就当作订金了。”
威廉笑着将沉甸甸的金币袋收入怀中,“不过你那位老相好,我估计是找不到。再怎么说,我们也找不到不存在的人。”
“下一个问题。屠龙勇士乔纳森去哪了?”
扎卡里问。
威廉看着他:“暮光港口。火红黄昏那一天,他就在暮光港口,这是最后一次有人目击到他。几位听说就是从那边来,不应该问我。”
“你似乎知道我。”扎卡里回视他的视线,威廉则是轻轻一笑:“并不比大众知道的多多少。”
“那他的两个跟班呢?”
“死了。”
扎卡里眉头一挑,看向威廉。对方说:“死了,被处以叛国罪。国王亲自下的命令。”
“……为什么?”
“乔纳森不在的时候,国王宴请两位,然后将他们处死。那之后,王国发出公告,在他们家里搜出了通敌的信件。”
威廉脸色平静地说。
“……”
扎卡里沉默少许,又问,“什么时候?”
“差不多一个月前。”威廉说。
“下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对我们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你们?还是我们?”
“我们所有人。”
“考虑常识的话,应该是东南方的帝国。不过,收费这么贵,客人应该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威廉顿了顿,说,“我认为,是东方的王城。王座之上的那个人。”
“……这个回答比一般人的好,但依旧不能令我满意。”
扎卡里站起身,“我没有更多的问题了。感谢这位朋友,我还会来,届时我再问剩下的问题。”
——
旅馆的房间里,微弱的煤油灯火微微摇晃着。
扎卡里划掉一条待办事项,合上笔记。
爱莉希雅飞到油灯边,故意在扎卡里的笔记上晃来晃去:“格雷森,我们什么时候许下一个愿望?”
她总是在催促着,每天最少一次。
“现在还不是时候。”扎卡里说,“我们在别的世界的时间不是停滞的,游戏世界的那两周,约等于这边的一个月,下一次我们会去哪?又会去多久?”
“之前我觉得我们的许愿次数是无限的,但恐怕不是如此。”扎卡里又解释说,“我们在赛跑,和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家伙在赛跑,时间是我们双方的筹码。筹码下在哪里,怎么下,会影响赛跑的结果。现在我们没有针对性手段,盲目下注很有可能会亏空。”
“……乔纳森,是从北方的哈尔萨矿城来的。北方传开的‘新神’的面目,或许我们该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