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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你们演牛郎织女噻?

霍妍刚舀起一小勺汤吹凉,却又没胃口喝了,道:“忙还有假忙的呀?我们建设处的公号有推文,每天多少事,你都看得见。”

高巧英找出老花镜戴上,点开公众号,信手向下一拉,理直气壮道:“我看了呀,都是领导在忙。”

霍妍气急,感觉怒火烧得后脖颈都开始发烫,怒而回道:“那既然领导事事都能亲力亲为,还招什么人啊,我去地铁口讨饭算了。”

高巧英身子后倾,同时把手机拿远了些。翻了几下,打开一篇报道,道:“你自己看,事体明明都是工程部在做!”

霍妍冲口发出一声冷笑,想到吴东晓之前说的——功劳都属于工程部,顿时郁结到忘了接话。

高巧英把这短暂的沉默,理解成理亏。直接扣着桌板发号施令:“相亲!必须相!争取月内成功!”

“这还搞KPI啊?结婚又不是急就可以的!”霍妍蹙眉,单手托了托后脑勺,心里那团火俨然已经要烧往头顶了。

“你算算自己几岁好伐!”高巧英腾地站起来,一手叉腰,食指戳了戳霍妍的脑门,“叫名32哎!”

霍大海皱着脸插话:“虚年龄就虚年龄,啥格(什么)叫名,几岁了还当她毛毛头(婴儿)。”

高巧英说得眼里直冒热气,喘着气高声道:“姆妈看女儿嚒,不管养到几岁,总归还是当她毛毛头。你看看她,一点不懂当娘的心,一把年纪了还心思笃坦。岸板(必定)要我发脾气,发了脾气还是要同我犟!”

霍妍一只手抬高,刚有拍桌的趋势,就被霍大海眼疾手快地按下。

这一阻止,成全了高巧英单方面的火力输出:“对象找好了要谈的呀,快一点也要半年才订婚……哦呦,我看嫑订婚了,谈半年毫哨(马上)领证。喏,买房子装修还要时间。除非男家条件好一点,先去住阿婆娘屋里好了。要是跟我们差不多的条件,啧啧……所以说,已经啥辰光(时候)了,还慢慢交(慢慢地)、坦悠悠,大龄产妇毛危险的,晓得伐!”

闻言,霍妍的手用劲一挣,拍案而起,直视着高巧英道:“大龄产妇危险,那结没有感情的婚姻就不危险了?两个不相爱的人,勉强凑拢了过日子,将来面对房贷车贷,上养老下养小的压力,天天吵、天天闹,难道就不会引起心理问题吗?这样的父母关系,对孩子也不公平啊!身体健康是健康,心理健康就不是了吗?”

“小孩子哪来的心理问题。”高巧英的言语和神情,生动解释了什么叫理不直气也壮。

“我又成小孩子了?”霍妍伸出双手,使劲拍了两下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拍灭直冲颅顶的怒火。

高巧英声调再次攀高:“我的意思是,你能同我比吗?家里的债都还清了,虽然房子小一点、破一点,总算也是个窠。我还没有熬出心理问题,你哪里会有心理问题!”

提及这个三口小家最黑暗、最难熬的那一段,霍妍嗓子一哽。扭头看霍爸爸,眼圈早也红了。

从霍妍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住在这个楼里的。但往日与今时不同,二十几年前住这里的家庭条件都不差。霍大海脑子灵泛,90年代初就跟人合股开纱线厂,靠着肯拼敢闯的性子,家里日子很宽裕。那时候,杭城现代式的住宅楼可不多,可以说霍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转折发生在霍妍初二那年。

霍大海开车去外地谈生意,一旁车道的货车司机急着送货。刚完成超车,货车就进入了弯道,而霍大海的桑塔纳在视线盲区内,被急转的后轮掀翻。虽然及时被送到了邻近的乡镇医院,可医疗条件不太行,昏迷了半个月,还因此丢了半条腿,好在命是保住了。

那个年代,市场经济起步不多久,跟霍大海一起创业的合伙人没什么主心骨,眼看着人出去一趟,没带回订单,倒是去了半条命,顿时乱了阵脚。车祸前不久,霍大海才大刀阔斧地追加投资购置机器,纱线产量上去了,就等着新订单进来。可换来的结果却是,厂长躺在医院里,纱线躺在仓库里。合伙人急着出货,高巧英也等着用钱,两个没头苍蝇就这么被骗子盯上了。最后,纱线让人提走了,货款却没了下文。

合伙人被工人堵了两天,承受不住压力,偷偷卖了机器,带着钱跑了。于是,工人找到医院去讨工钱。而那时,钱包鼓起来的霍大海,刚买下一套新房子,用的都是市面上最好的装修材料,就等着入住了。又要发工钱还要治病,那种情况除了卖房没别的办法,而装修费几乎是全赔了,甚至还要问亲戚朋友借。

霍大海的身体恢复了好几年,即便能用义肢走路,能找的工作薪资都不高。

除了治病,还有宝贝女儿的前途。霍妍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二年级就开始学画画,到初中时已经是美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了。放弃很可惜,但学艺术的开销确实很大。

那时候,真要感谢高巧英坚韧的性格。一夜从富太太跌落尘埃,学绣花、学勾线,淡季没活的时候,就去夜市摆摊。靠全年无休换来的血汗钱,给丈夫复健,给女儿付学费。

家里欠的债,就这么陆陆续续还到霍妍工作三年后才了结。

也许是因为这段历史,后来的霍妍一提画笔就觉得有压力。虽然基本功还不错,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跟同专业的人一比,她觉得自己能力逊色得很。于是,就想多学一门实用的专业,否则这几年家里的投入,最后换来的也只是面子工程。

把过往梳理一遍,霍妍惊觉原来充斥着爱意的家庭,最终收获的也不全是幸福。爱意过盛就会产生焦虑,继而激发控制欲。几番争吵下来,彼此的面目会变得陌生,甚至于有三分可怕。

许多话抵在霍妍的舌尖,她踌躇半晌,最后还是低低地问了出来:“你确定你没有吗?我理解你的病根,也感恩也愧疚,但我真的受够了!”她尽量克制自己,只有保持稳定的情绪,才有和平沟通的可能。

语气重了,听起来像是指责。指责一个母亲爱女儿爱得过分,是件残忍的事。

果然,高巧英脸涨得通红,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说我是神经病?!”

霍妍镇定了一下,态度恳切地试图说服母亲:“心理跟身体一样,偶尔出点问题,及时治疗就行了。并不是所有的心理疾病,都是神经病。”

气到浑身打颤的高巧英折身回房,重重摔上了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霍妍感觉那门把天花板上的浮尘都撞飞了,一路飞进她的眼睛里。

霍大海的身体重心先挪在那条好腿上,然后站直身子,对着女儿叹了口气,道:“你提得太急了。”

虽然下午高巧英都把房间收拾干净了,但晚饭吃得不愉快,霍妍到底还是没在家里住。

回到建设处,更是有意识地把心思全放在了工作上。

小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食堂里人明显变少了。难得有假期,大家在时间上的安排,都很精打细算。旅行回到家,吃过早饭再来上班。

刘天泽昨晚上就回来了,不过今早并没有坚持晨跑,而是慢吞吞走进了食堂。发现霍妍已经在门口的位置坐下了,他只瞥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在离她最远的对角线位置坐下。

霍妍对他自然也是视而不见的态度,心里则暗暗吐槽,刚来的时候摆出一副自律达人的架势,结果就这?跟着,便专心致志戳开手里那枚咸鸭蛋。

空荡荡的食堂,就他们两个人。

胡师傅摘下围裙,捧一杯热茶,笑呵呵走过来,道:“为啥子坐那么远嘞,演织女牛郎噻?”

此话犹如惊雷,有劈天之力,二人瞬间变身人形喷泉。

好死不死,方卫国一脚踏进来,被自己的亲徒弟喷了一身。大清早摊上这倒霉事,一记爆栗绝对是少不了的。一看罪魁祸首,是他职业生涯里唯一的女徒弟,这才勉强用幽默化解了尴尬:“哦呦,饿煞(死)鬼投胎啊!碗又不长脚又不会跑,用得着不分嘴巴鼻头地乱灌吗?”

霍妍嗓子里、鼻腔里呛得全是米粒,脸涨成个紫茄子。胡乱抽了一叠纸巾,刚伸手想递过去,却又忍不住接连咳了两声。手往回一兜,赶紧捂住口鼻。

最里边的刘天泽也没好到哪里去,米汤从自己这桌一路溅到前桌,手里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就飞了。同样是一张紫红色的脸,呛得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而胡师傅显然没料到,自己那句玩笑话居然有这么大威力。一面拿起拖把来收拾,一面感叹:“小年轻不是百无禁忌的嘛,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方卫国看霍妍忙了半天,却连张纸都没塞过来,只好叹着气自己动手,道:“我刷到网上有个新词,叫什么‘初老’。他们三十出头了,半老不老的,偏保守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