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监制
伊塔玛·丘伯维
在纽约,每天会有无数个瞬间,需要你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姿势。这个过程就是编舞。你在用肢体即兴编排某种舞蹈,舞姿越来越拘束,因为位置越来越有限。走进电梯,走进地铁,小心穿过地铁闸门,为了谁先出地铁展开不动声色的谈判——在那诡异的时刻,你心想着:“不,我先,不,你先。”然后你会不自觉地联想到种族、年龄、肤色、特权阶层、金钱的话题。
每天,你都会面临这类社交肢体接触,你得想办法快速脱身。编舞的一大灵感来源便是束缚——说白了,肢体上的束缚。如果你要穿过一个很窄的地方,你的身子就得扭来扭去,纯粹是为了能穿过去。你只想不停往前走,你知道吧,或者在人行道上逆流而行。逆流而行要有逆流而行的方法。总不能横冲直撞。你要说:“对不起,让一让。”或者主动去让别人。或者说:“那里有个空位,我先飞过去等着,等待下一个位置空出来。”
上述这些几乎都无法避免,我觉得纽约有趣的地方,就在它摆脱不掉的舞台感。这和某人天性幽默,故意让自己举止像在做戏不同。纽约自带一股舞台感,是因为在那里,你没有别的办法解决问题,只能用肢体宣告我是什么人,我需要做什么,我需要多少空间来完成这件事。
然后默默希望这件事能成。
昨天我在下东区[1]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咖啡,其中一位店员有那种浮夸的咖啡大师范,那种“要花很长时间做你的咖啡,因为它是精品咖啡”的感觉。他在店里跳舞,不只是做几个优雅动作而已。事实上,他的动作很笨拙,但他的每一步——伸手,猛冲,放下杯子,咔哒,咔哒,咔哒,然后转身——他把每一步都变成了程式化的舞步,既是为客人表演,也是为自己表演。他用舞步装点自己的地盘。你能感觉到最享受他舞蹈的人是他自己。就好像跳舞才是他感兴趣的东西。
我和朋友坐在那里,我说:“看那家伙。”每一步……从清洗用具,到做一点这个,做一点那个。专门去看那家伙跳那支奇怪的舞也值得。因为那样子做咖啡可不常见。
总有情况会逼着你那样做。人口密度永远是原因之一。电梯成了一大编舞场合。拥挤的人行道显然也是。
当你需要占领一定空间来完成某件事,你就要改变编舞策略。当你想把一件东西搬到某处,或者把一件东西转移到某处,甚至要带孩子去哪里,或者带三个孩子去哪里,突然之间,你的躯体意识会在看不见的虚拟层面扩张,包围你新占领的空间。
这将带来一系列全新的考量,引人思考:要在城市里活动,最有效的方式到底是什么?你不仅要跳这套作为个体的舞蹈,还要跳一套作为微观分子的舞蹈。有时我们是更大的集体的一部分,以更大的生命体的名义运动。
你想离自己信任的人近一点,离不信任的人远一点。
这将从各方面影响集体舞蹈的流动方向。
若以编舞来类比现实中的挑战,我们可以说,事情更多取决于你在哪里舞动,而不是舞动的人是谁。假设你泡在河里,你是游泳健将也好,旱鸭子也罢,河水的流速不会变。
纽约的人际冷淡之处、残忍之处,某种程度上也是它的美丽之处,在于它从来不会为你停下。它永远不会停下。你可以来,可以走,这座城市不在意。这就是这座城市的伟大之处。当你有太多事要顾虑时,待在一个满不在乎你的世界里也挺好的,能减轻你的负担。
注释:
[1]下东区,纽约曼哈顿东南部的一片街区,许多时尚餐饮店坐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