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犯花
多日阴雨之后的放晴,就像是迷途的旅人找到了出路,更像是面壁多年的居士领悟了大道,那种开怀与释然,无法用言语可以描述。
黄叶满地的林间,鸟儿们似乎忘记了季节肆意地放声高歌,各色的莺儿、鹊儿跳上枝头吵吵闹闹地沐浴久违的日光。
泥泞的大地在阳光的照拂下,恢复了往日的坦荡,几汪没有退去的水潭,仿佛是偶然落入人间的珍宝,反射着晶莹的光亮。
华钢站在房间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一丝经历过阳光的气息都散发着朝气。
是时候出发了,华钢一边想着一边迈开了步子。
使团已经在这个驿站耽搁了太久的时间,朝鲜人那边已经多次催促着要早日上路,如果不能按时赶到京师,他这个小小的锦衣卫试百户是绝对担当不起的。
“华兄!华兄!”
未见其人,先问其声,华钢知道是谁,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韩道提着一把酒壶从前院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华兄,听那帮朝鲜人说我们要起程了?”
华钢瞥了一眼满嘴酒气的韩道,点了点头,没说话。
“不行啊,华兄,那些驿卒到底去了哪里?”,韩道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双眼突出,压低了声音补充道:“还有那个鬼驿丞”。
听了这话,华钢的心里也有些黯然,其实他也十分不情愿,这么多人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那个是人是鬼的老驿丞,就算是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韩道身上也有不少谜团未解,就这么一走了之实在不合他的个性。
只是,这朝鲜人……
韩道看出了华钢的犹豫,趁热打铁道:“华兄,你看啊,那晚来我房间的驿卒黑豆是否可疑?”
根据韩道的回忆,这驿卒跟韩道说了老驿丞死而复生的故事之后,领了赏钱,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韩道以为自己得了个好故事,一刻都没耽搁,提起笔“刷刷刷”三下五去二就把这事记在了笔记上,可就是在他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失去了知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华钢判断韩道肯定是被人下了毒,不知道为什么这毒没有要了韩道的命,几天之后毒性散去,韩道就醒了。
不过,其一,下的到底是那种毒已经无法查证,也就不知其来源;其二,华钢又瞥了一眼这个酒鬼,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在一个陌生的驿站是谁想要了他的命呢?
顺着这条思路,确实是条死路,华钢想起他父亲曾经说过,“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前面看似没有路的时候,就要重新回到案发的现场。
而在这个案发现场中,只有韩道和黑豆两个人,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驿卒身上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华百户”,一个生涩的声音突然闯进华钢的耳中。
华钢抬头一看,正是朝鲜使团的副使崔晧,此人依旧是一袭白衣,英俊似话本出来的小生,威风似落入人世的战神。
“华百户,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何时可以起程?”,崔晧抱了个拳道。
“谁……谁说要起程了?”,韩道抢上来对崔晧说。
一口酒气扑面而来,崔晧没有心理准备一扭头用手捂住了鼻子,又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忙假装干咳了几声。
韩道看了哈哈大笑,更来劲了,凑过去冲着崔晧使劲哈气,弄的崔晧一张俊俏的白脸,从白变红,又从红变紫。
“呦,小娈童,这鹅蛋脸还能变色”,韩道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华钢也觉得韩道做得有些过了,便探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臂道:“韩主事,自重!”
韩道一下子老实了,灰溜溜地退到一边。
“华百户,我们什么时候起程?”,崔晧又抱拳问道。
华钢沉吟了一会道:“崔副使,这个驿站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就这么走了,恐怕不合适。”
“华百户,驿卒失踪的案子尽可以交给当地的县衙去查,您的首要任务还是护送我们入京面圣啊”,崔晧言辞恳切地说。
此话一出,华钢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
这时,韩道从一旁探过一个脑袋悠悠地说道:“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到底谁是这趟行程的主官?”
另外两人一听,都有些发蒙,自从使团入境以来,韩道几乎就是天天醉酒,从来也不管事,但他是礼部主客司的主事,是本次接引朝鲜使团名正言顺的主官。
崔晧马上反应过来,冲着韩道抱拳道:“韩主事,是下官失礼了,只是我们此次出使天朝使命重大,还请主事以大局为重准我们早日上路。”
韩道提着酒壶悠悠地走上前来,嬉皮笑脸地说:“两位,既然我是本次行程的主官,又是受害人,我来做决定,大家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华钢和崔晧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十分没底。
见两人都不说话,韩道对着酒壶喝了一大口,用手擦了擦嘴巴,摇了摇头道:“家乡的烧春都喝完了,这驿站的酒寡淡如白水,没味道。”
崔晧急忙接口道:“韩主事,前面就是北平城了,等入了城,我请你喝好酒。”
“崔副使,你别看我这人嗜酒如命,但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个更大的嗜好”,韩道摸着自己的酒壶神秘一笑。
“韩主事,您请讲,我们一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崔晧以为韩道要索要贿赂,这点他们出使前倒是早有准备。
韩道眯眼一看崔晧,心里知道他想岔了,嘴上却也不说破,故意又灌了一大口酒,凑到崔晧的面前。
崔晧也不敢躲,只能暗自屏息,华钢知道这韩道肯定又是要耍花样,也没说话。
“我要的可是无价之宝”,韩道贱兮兮地笑道。
“只要我们能满足的,您尽管开口”,崔晧憋着鼻音说道。
韩道盯了崔晧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不好玩,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我要的你给不了,我要的你给不了……”韩道一甩袍袖,拎着酒壶自顾转身往外间走去。
华钢正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一名锦衣卫校尉小跑着进了二进的院子。
“百户,出事了!”
华钢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那校尉一抱拳道:“百户,前院的正堂上挂了一具驿卒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