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受命拜师阳明获亲传
阳明先生在世时,蒙泉有过面获亲炙的机会,加上他勤学自修,以良知经世,对阳明良知学有精准的把握和创新性的发展。阳明去世后,蒙泉感念师恩,以弘扬师道为己任,特别是为天真精舍的创建、经营做出重要贡献。薛侃等弟子倡导建立天真精舍以祭祀阳明先生,且精舍又可作为教化之地。但天真精舍自创始以来,因经营不善,渐趋没落。故在隆庆五年(1571)辛未之秋,蒙泉先生等谒先师阳明祠,正祀典、置赡田、饬祠宇,仿《白鹿洞规》作《天真精舍志》,为“永精舍,以存先生之学”,传阳明先生之学,乃传孔子之道。孔子之道如果得不到传承,世道人心就会日趋而下。因此,天真精舍也首要担当社会教化之责任。蒙泉认为,阳明先生之学以“格致诚正”为本立教,发明“惟精惟一”功夫,内求于心。
受父之命,蒙泉前往阳明先生处拜谒,当时“先生留侍侧授餐,随事发明”。如此两天之后,他感到阳明之学于己“心戚戚焉”,于是正式请求拜阳明为师,得到阳明的亲自教导,其自述云:“先生引至天泉楼,授经文,至致知格物而止。示之曰:‘学问宗旨,全在此四字。’”确切地说,蒙泉后来又大力发挥阳明“致知焉尽矣”说,将学问宗旨全融入“致知”二字。
蒙泉参加会试,路过越城(绍兴),再次向阳明请益。他登堂等候多时,被阳明先生亲自看到才得以面谈。阳明勉力蒙泉,并提醒其“离师辅,学易失宗”。于是,亲手传授给蒙泉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早期版本的《传习录》。此书中门人所记阳明论学之语,对于蒙泉领悟阳明学作用巨大,且针对这本《传习录》,阳明还特意提示说“知我罪我皆以此”,要求他“必时省览,勿去手”。蒙泉谨遵其师教诲,将《传习录》作为“案头书”,常看而深悟。
“致良知”是阳明学之宗旨、心诀,蒙泉对此命题的阐发应主要是根据在天泉楼所获阳明的亲授。他指出,良知是“至善之灵觉”,就其主宰于身而言为“心”,就其主宰(心)之发动而言为“意”,就其发动之所向而言为“物”,心、意、物都被涵盖进良知,四者是一,一于“浑然至善”。分析为四(心、意、知、物),是为了说明脉络;统合于一(良知),是要确定宗旨、归向。格物、诚意、正心,都是贯乎致良知,因为格物是格其知之物,诚意是诚其知之意,正心是正其知之心。知致必物格、意诚、心正,浑然复于至善,极乎致良知。《大学》“格致诚正”四条是发明“惟精惟一”的详密功夫,而阳明从中观其会通,提出“致良知”为统领。这是阳明超越先贤的一大思想成就。
不止于此,蒙泉由良知又谈到“几”:“良知者,至善之灵觉也,几本不息,无有乎内外动静之间,而其体之也,亦惟几之不息、无有乎内外动静之间也。”(《燕诒录》卷六《书生员朱子渐卷》)从良知到几学,蒙泉抓住几之不息、无有乎内外动静之间的特点。此外,几又是良知之“微”,此“微”是“道心”之体,道心动而后有人心之“危”,其动静有无之间的“几”有莫见莫显的特点,良知有时会被遮蔽,但良知之几则“莫见莫显”,故由“几”则人心泯而有以复其道心之微,即“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但这需要学者虚心体验,否则可能怀疑良知有所不足。
在儒、佛之辨的问题上,蒙泉指出,阳明致良知本于孔门“尽心而知性知天”之训,不同于禅之“见心不见性”。由阳明良知之学,既可见此心虚灵知觉之妙,又能向上寻求仁义之性。《孟子》所言良知就是赤子之心,而此心就是仁义之性,包括孩提之爱敬,不虑不学而能者。《孟子》有言,无此恻隐之心(仁之端),非人也。尽其心,便知其性、知天。《孟子》所谓“求放心”“不失其赤子之心”,其心不当放、不当失。此正学之“性”与禅学不同,不可不辨。正学,当返本还源,其所谓本源即是“性”,即是孟子所指孩提之爱敬为仁义,因其不虑不学、天然自有、人之易晓,所以又叫作良知。
阳明以致良知为心学之诀,乃发明孟子“性善”之旨。然而,学者又切切不可将致良知看得太易,须知格物是致知下手实地功夫。阳明传“致良知”三字口诀,其弟子、后学多理解为“依本体”,这固然在大体上讲是对的,但蒙泉特别指出,所谓“依良知本体”并非易事,具体怎么依良知本体可能要因人气质清浊而异、盈科而进,越持循良知本体而精进,越见其无穷无尽,绝非一般初学者所能轻易成就。有人以为自己在因循本体致良知,其实是自欺而已,只因他未能立志勇决、实行有证,故为世人所厌恶、讥笑。因此蒙泉强调,没有不格物而能致良知的。
在较为具体的修心路径、方法方面,蒙泉总结、发挥出若干命题,如寡欲即格物、良知照妄心、理为时中等等。蒙泉提出其师阳明所谓“格物”之“物”,即是知之所发、不正之所欲,这件事就是“物”,因此寡欲便是“养知”,即养意念所由发之知;寡欲又是克服发不正之所欲之事,也是格物之义。寡欲是每天可见、可下功夫之事,但并非压制一切所发意念,只不过是针对其中所发不正的欲念加以克制,使之寡、使之无。
妄心亦照与颜子知几有一定的关系。相对于“照心”而言有“妄心”,此“妄心”亦可被良知本体所照(觉知),“惟常知,故即复”。颜回能够做到“有不善未尝不知”,正是“妄心亦照”的例子,但这已经是很高境界。一般人由于天性气禀、环境习染,难免有不能无发露的“不善”,关键在于如何将此“不善”尽快、尽量化解,如颜回之“不迁怒”“不贰过”。因此蒙泉多次引《周易·复卦》之“不远复”来赞美颜回,认为只有颜回才做到了“知几”。
理为时中,而此心自然之条理。阳明提出“心即理”,其意将心与理合于一。蒙泉引程子所言“忠君孝亲,非不是好念,发不以时,虽正亦邪”,一方面说明理具有“时中”特点,另一方面也要看到“此心自然之条理”,即求理不可外于心,理是否“时中”,也在于“心”能否“自慊”。求诸此心而自慊,则所发必无不中节,无不合理。
本体与功夫的关系,是良知学思想中的重要问题。蒙泉主张:本体即功夫,功夫合本体。以“良知”为本体,真见本体后“致”之功夫自不容已,故阳明有言“不行不足以为知”。蒙泉所理解的良知本体“知行合一”,包括知善而实有其善,知不善而真无其恶,这是“本体即功夫”,也是“生知安行”之人的“行持保任”功夫。至于“功夫合本体”,则包括知善而务必其有诸己,知不善而务必其无诸己,良知自能如此。这就是“学利困勉”之人的“行持保任”功夫了。功夫渐进,则本体渐明;本体真见,则功夫自不容已。
在格物的问题上,阳明与朱熹之门路有所不同。蒙泉指出,阳明“以良知应感处为物,惟求慊吾良知而物得其理,故千思万虑只是求慊此良知,而无所苟于感应。其求之也,其索之也,其察之而考之也,皆所以致其良知,以求事之是当也。事当其理,而吾良知慊矣”。这与朱熹“不知物理本于良知,犹以良知为未足,而即天下之物以致吾知为格物”(《燕诒录》卷四《与友人论学》)不能不说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蒙泉先生游于王门,交于四方同道,进而闻其师说而体究、讲求,个人有所成就之外,还非常自觉地承传、发展阳明良知学。他在与欧南野的书信中表示“忧师传之就晦”,又以《责志》诗为例,蒙泉有言:“师传表立志,蹈非志靡坚。反观是非心,毫厘本知先。如何不自诀,戒惧等陈诠。自今心与矢,知至止勿迁。浮云没纤影,赫日方中天。真几厉不息,蚤觉追前贤。”(《燕诒录》卷十三)从中可见,蒙泉由阳明所强调的“立志”,更进一步谈到要反观自己的是非之心,要在毫厘细微处觉察先知,并提出他所发明的“真几”学说,追慕往圣前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