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柔,猫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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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猫园

席慕蓉

我们刘家猫园与暹罗猫结缘甚早。

最早来的那一只在十几二十年前,名字叫作“爷爷猫”。其实,它一开始的名字只是“猫咪”而已,变成爷爷猫是后来的事。

那时候家在农村,孩子们还很小,猫狗绝对不能进到屋子里面来,不过丈夫还是有办法在车房或者墙头收留一些流浪猫。有的很惹人怜爱,可是,有的实在是奇形怪状又品行不良,让我心里逐渐累积出对“纯种”及“优雅”的渴望来。

有一天,我正在一间拥挤的店里对着一只灰蓝色的波斯猫发呆,忽然觉得有人从后面轻拍了几下我右边的肩膀,转过头来,发现和我打招呼的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只暹罗猫。

它从堆放在高处的笼子里伸出前脚来拍我,等我一转身,它的脚还在笼外,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咪咪地欢叫起来,我不能不明白它的意思:“嗨!看看我罢!带我回家好不好?”

当然好!

用这样热烈又积极的态度来向我提要求的猫,我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受宠若惊。而且,它的价钱比波斯猫低了很多,刚好又符合我们刘家猫园的原则,于是,我们欢欢喜喜领养了它。

到了家后,它老兄也不怕生,几乎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写到这里,不禁会觉得中国文人从前爱猫的一定不多,要不怎么会找不出“如猫得鱼、得鸟、得蚱猛……”或者“如猫爬树跳远贴地而卧……”之类的文辞来形容它们饱满的心情呢?)

孩子小,再优雅的猫也不能进房间。它也安心地睡在车房内,一日三餐供应无缺之外,还可以偶尔在墙头树下摘些野味,困了就躺在夏天阴凉、冬天温暖的地方睡大觉。

有一天,从比利时来了两个好朋友,他们看见这只大猫就在门前落叶堆积的阳沟里袒腹高卧,呼呼大睡,不禁说了我们几句:“我妹妹家的暹罗猫像公主一样,一定要在沙发椅的丝绒垫子上才能睡得好,你们这只怎么这么可怜!睡在水沟里。”

可怜吗?我倒不以为然。说真的,我还有点羡慕它呢。正是秋高气爽,躺在堆得满满的干燥的落叶上晒着太阳,又有保障又有自由,退可守进可攻的,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它隐隐练出一种不同的风范来,又豪侠又有点江湖气,因此颇有人缘和猫缘。还曾经到城里去和朋友的美女猫结了一次婚,住了几天。后来发现这位大侠又有跳蚤又有寄生虫之后,就匆匆忙忙还给我们,幸好任务已经完成,也就此告辞了。

有位兽医朋友告诉我们,暹罗猫是最爱跟人玩的,比较不怕生,因为它以为自己是狗。

问题就出在这,由于它太近人了,每天都会站在车房门口迎送小朋友上下学,就有两次被人抱走的纪录。第一次是失踪了几天后,自己逃跑回来,脖子上还绑着红色的塑料绳子;第二次是刚好被我看见,一出声呼叫,那个孩子赶快从怀中松手,红着脸跑了。第三次被抱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孩子们非常伤心,放学以后就联合同学到后山的山坡上,往每一家的门缝和墙头上望进去,一边还咪咪地叫着,希望能把它找回来,不过,这次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眼看着孩子那么伤心,我只好想点办法,打电话给朋友,她说:“我们这里有你们那只猫咪的孙子,要不要抱一只回去?”

孙子猫体形比较娇小,和它的爷爷猫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爱去兜风。开始的时候是坐在我们脚踏车前座的篮子里,任由我们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让风把颈部耳后的细毛吹得蓬蓬松松的,它的双眼细眯,嘴角带笑,乐此不疲。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我从新竹回来,乳黄色的福特车刚开进巷口,它就跳了上来,就坐在车子正前方的引擎盖上,好像是要我带它去兜风的样子。我半信半疑地用最低速在我们家附近的巷子里转一转,这位老兄竟然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跟着我绕了一圈。

从此以后,那变成我回家时的仪式,永远不知道它在哪里等着我,但是,只要车子一减速进了巷口,就会有个小飞侠跳到我的车盖上来,有时候看我停住不动,还会回头来瞄我一眼,那意思是说:“嗨!怎么不开车呢?”

可惜的是,它的命运也和它爷爷的命运一样,被人抱走以后,从此没再回来。为了安慰孩子,我说抱走它的人一定会像我们一样爱它,所以,小飞侠应该会很幸福的,我们就不要再惦念它了。

可是,有谁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想念它呢?这只乖巧灵慧的小猫,曾经伴我度过了多少美丽的夏夜,我们共乘一辆脚踏车,曾经看过多少次满满的月光,闻过多少人家庭园里的栀子或者茉莉的花香,我实在是非常非常地想念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