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窗外，独属于夏天的虫子们争先发出声音，仿佛谁叫声响亮谁就能赢得夏天。吊扇在头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它用力旋转着。尽管开到最大，也没给肖可带来一丝凉风，反而感到无法抑制的烦躁。
桌子上铺满了各科试卷，白花花的。
“要是都变成钱就好了。”
肖可这样想着，心里还是忍不住为即将到来的中考所烦忧。妈答应过的，只要她考上了一中就在外面租房子带她走读。
肖可家在一个不算落后的村子里，不过村子里只有小孩和老人，像她爸妈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大部分都是在城里找了工作或是买了房子。她小时候问过妈，爸为什么不像其他人去外面工作，妈只说了她和爸不想肖可和弟弟妹妹成为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自己不是吗？
那是2007年冬天，刚满五岁的肖可还在上大班的时候爸妈就把自己丢在外婆家，两人去了浙江，两年之后又突然回来，随即还带回来一个怀抱中的孩子，妈说这是她妹妹，要好好保护她。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家里负债累累，爸妈被大伯介绍去浙江一个皮革厂谈合作，一去就是两年。对于没有任何消遣玩意的小孩来说，两年是她掰着手指日复一日想要等来的期盼，是一个人小小的寂寞一个人小小的想念。期间打没打过电话回来还不可知，至少是一次都没让肖可接听过，久而久之她好像不记得爸妈的声音了。
外婆家在交通不便利村子里，小肖可和邻居小哥哥总是一起去村里唯一一家商店买吃的。说是商店其实就是一个会批发一些米面油之类日用品的小仓库。因为交通不便利，村子里的就人会到他家仓库购买需要的东西。
那天风很舒适，但太阳很烈，外婆给了小肖可一元钱，然后就去摘茶叶了，走之前叮嘱小肖不要乱跑遇到事了就找邻居小哥哥。肖可点点头，她想去买方便面吃，可是那个仓库门口拴着一条又凶又大的黑狗，只要经过就会被冲着咬。所以每次都是外婆领着去买，很神奇，外婆一弯腰捡了一粒石子那只原本癫狂的狗就恢复了平静，缩到角落。
她正要去找邻居哥哥，发现大门虚掩着，推开门，小肖可没看到大人。但卧室房间里有电视的声音，她知道邻居哥哥肯定在看电视了！她兴奋地冲进去，发现邻居哥哥一脸惊恐看着她，她笑着说：“被我吓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正要坐着一起看，一转头，电视里出现一个红衣服的新娘！
男孩吓了一跳，边拍自己的心口边对着肖可说：“吓死我了小可妹，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我闲来无事看看恐怖片，你吓我一大跳！哎！你别看了，你小孩儿不能看！”说着就要捂肖可的眼睛。
肖可努力扯开他的手，刚想问哥哥什么是恐怖片，邻居哥哥就打断她的话，“小可妹来找我干嘛呢？”
“哦！我是来找你一起去买方便面吃的，一起去吧！”小肖可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男孩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拉着小肖可的手笑着说：“小可妹是不是怕狗啊？走，哥哥带你去买，那个黑狗不怕小孩只怕哥哥这种大人知道吗？”小肖可懵懵地点点头。
路上，男孩一言不发，脸上终于有了一抹血色，看来刚刚吓得不轻。
到了店里，本就不常进零食的仓库只剩最后一袋方便面，男孩掏出口袋里的一元钱，笑着对小肖可说：“我买了和妹妹分着吃好不好？”
肖可正苦恼着，忽然听到这句话就开心起来了：“好哎！”
回去的路上，看着男孩吃得津津有味，肖可难为情地看着塑料袋子里的碎面吞了吞口水。男孩看到了，把袋子伸到肖可鼻前，故意笑着低头问她：“想吃吗，小可妹妹？”
闻着诱人的香味，小孩子的嘴馋已经到顶点。她眼中透着光：“能给我吃点吗，哥哥...”
男孩得意地笑着，用手捻了一小根沾满香辛料的面，塞到女孩嘴里。轻轻嚼了嚼，许久没吃到零食的肖可满足极了。
“肖可，你爸妈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不要你了吧？”男孩漫不经心地说。
“不会的，外婆说他们有事去了，等过年就回来接我！”
“可是你去年就这样说了哎，你不怕吗？他们要是真不要你，你就是孤儿了哎。”
肖可小脸气得鼓鼓的，想反驳却又想不出理由，忍住想哭的冲动，自顾自往家的房间走去，小小的背影是无尽的落寞和委屈。
男孩却不依不饶跟了上来，站到肖可面前面对着她，倒退着走：“女孩子都这么爱哭吗？没事啊，你爸妈不要你了，不是还有你外婆吗？只不过我昨天听我奶奶说你外婆好像得了什么病，到时候你是不是真成了孤儿啊？”
女孩抬眼震惊地盯着他，撒泼般使出全身力气用力一推把男孩推了个四仰八叉。随后边哭边跑，眼泪被风吹在脸上和鼻涕混在一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她一直跑一直跑，眼泪不停，脚下也不停，时不时用手背擦过眼睛，可是手上还沾着辣粉，辣得她的眼泪像洪水决堤，停不下来。眼睛越哭就越痛，她捂着那只眼睛找到了一出小溪，拼命往眼睛上浇水，冲了差不多十分钟，眼睛的疼痛才缓解了一点。
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的脸，皱巴巴的，脏兮兮的，眼睛肿得像青蛙。却突然平静下来了，她看着小溪的流水哗啦哗啦，竟发起了呆，忘记了伤心忘记了疼痛。大自然就是有这种魔力，能不知不觉抚平动物无论何时受到的伤，冰凉清冽的溪水像良药，拂过肖可的手，让她的手随着那小小的冲击摆来摆去，浮上浮下。她突然好喜欢这种随着水流飘来飘去的感觉，像云一样，被风吹来吹去，吹到一个地方就在那儿安个家。
但再好的风景，治愈人心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疗愈过后终归要回到现实，面对之前你不想处理不想承认的所有麻烦。它就像你依赖的某个人，离开它之后，该面对的还得你一个人面对。
肖可在溪边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眼泪混着溪水一齐往下流去，足有孟姜女的势头。哭好了，她也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跟水中的自己玩了一会后慢悠悠往回走，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
“去哪儿啦？小皮猴子！你外婆呢......”外公的声音像催泪剂，让肖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酸酸的，紧绷着。她抬头，看到外公高高大大的身体挡住了阳光，太阳不刺眼，她的眼泪却又落了下来。
“怎么啦，乖孙女摔到了？”外公蹲下来扶着小肖可的肩膀，紧张地看着她。
刚想张口，却出与不让外公担心外婆的念头只得对外公撒谎：“小喇叭商店的狗......呜呜呜......”
外公抱着小肖可，仔细检查了没有伤口后好笑又好气，看到女孩哭得红肿的眼睛，连声说：“小可下次要买吃的让外公去镇上给你带好不好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也不会再被那黑狗叫，好不好呀乖乖。”
肖可哭着点了点头，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外公，我爸妈还要我吗......”
在此之前，肖可印象里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发烧了被外公带去打屁股针，疼得小肖可龇牙咧嘴的，每次打针之后屁股是坐都坐不得的痛。那时的她觉得世界上最痛的感觉莫过于此了。
童年的记忆就是和外婆一起吃饭睡觉，每次白天说好和外婆睡，一睡到半夜，她就会睡不着闹脾气要回家，那时候不管多晚，外公总是做好随时起床的准备，小肖可一闹着要回家他就拿着电灯背着她，每次都伴着星光走十几分钟的路把她送回家，然后又一个人踱着步走回去。长大后的她常想，外公应该是最宠爱她的人了。
小时候外婆家有一只狗，叫灰子，小肖可会骑在它身上像骑马一样，灰子也不恼，温顺地立在那里。那个时候妈还在肖可身边，会紧张地看着小萝卜头和灰狗，护在旁边，爸也会拿着照相机给小肖可照相。可是这一切都在弟弟妹妹出生之后都变了......
所以对于妈说的不想肖可和弟弟妹妹成为留守儿童，在肖可看来根本荒谬得很。她倒真的想让弟弟妹妹也尝尝留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