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吉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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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地主徐仁善坐在躺椅上边喝茶,边玩着他的第六指。他在脑中设想小儿子徐世宝婚礼的场景。他想,到世宝新婚那天,徐府一定要张灯结彩,布置得红红火火。他希望借着施凤喜来给儿子冲冲喜。像他家那傻儿子,只有聪明能干又漂亮的姑娘,才有可能把儿子的傻病给冲掉。所以,一定要把世宝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虽说这办的是儿子的婚事,长的却是当爹的这张脸面呢!

徐仁善早起后,先是围着天井走几圈,然后来到院子里伸伸腰,再然后打开门看看眼前的街景,最后又走回到天井边上。接着,就坐在躺椅里喝茶。喝了两口茶,再躺在躺椅上睡一个回笼觉。

徐仁善拿起茶几上的一根鸡毛,在鼻孔里轻轻转着。他转得鼻孔里有些痒痒,感觉有眼泪要流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下巴,眼睛正好对着从天井外透过来的阳光。在阳光的刺激下,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一连串的动作后,他感觉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顿时生出一丝睡意,于是,干脆眯起眼睛来。不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嘴里还不时叽里咕噜地嚼着,家人不晓得他嚼些什么。反正,这么些年他都有这个毛病,听着怪吓人。

徐仁善睡着了,脑袋不自觉地歪到躺椅靠背的边沿,半张老脸被边沿抵得有点扭曲变形,样子真的很可怖。由于腮帮子受压迫,口水自然而然地流出来,就像一条蚯蚓,慢慢地从嘴角爬出,又慢慢地溜到地上。那口水很浓,就像那面坊里晒的挂面样,一头连着他的嘴角,另一头拖到地上。这期间,一只苍蝇飞过来,想停在那条“挂面”上,不想却粘住了脚,它挣扎了一会,然后往上飞,想停在徐仁善的嘴角。徐仁善冷不丁一巴掌拍过来,这一巴掌来得迅猛,竟然将那只苍蝇拍掉在地上。徐仁善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指上的苍蝇翅膀,嘴里嘟囔了一句,又心安理得地睡去。

此时,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悄地朝徐仁善张来。

几天前,在皖南的一条山路上,一支红军小分队正急匆匆地朝大浩山方向奔去。队长叫洪志远,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是受赣北特委派遣,前往浩山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洪志远是兆吉沟猎人洪振山的儿子,从小跟着父亲在大浩山里打猎。常年在大山里奔波,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茫茫林海中,若有野兔或野鸡在跟前出现,他一只飞镖扔出,总能百发百中。

两年前的一天,洪振山带着洪志远在大山里打猎,父子俩分头去围堵一头受伤的麂子,被一小股土匪在路上拦住。他们要拉洪振山入伙。洪振山认得这几个土匪,为首的叫麻五,是从至德那边来山岔岭落的脚。洪振山没等麻五说完,当即表示不干,说:“祖上给洪家后人立了规矩,男不当匪,女不入窑,我洪振山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麻五一听,怒了,拿枪顶着洪振山的脑门,问:“洪振山,老子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入不入老子的伙?”

洪振山坦然地看了麻五一眼,坚定地说:“不入!”

麻五咔嚓一声,立刻拉起了枪栓。就在麻五要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一只飞镖迎面飞来。麻五躲闪不及,飞镖直中他的右眼,痛得他在地上翻滚。就在几个手下不知所措之时,洪志远飞身赶到面前。他端着猎枪,顶着麻五的脑门说,谁敢动就打死他。麻五疼得求饶。手下抬着麻五飞也似的跑了。

洪志远打伤了麻五,洪振山知道儿子这下闯了大祸。凭土匪的本性,他们吃了亏后,一定还会回来寻仇的。洪振山劝儿子出去避一段时间,不要与土匪硬碰硬。洪志远说什么也不出去躲避。他说,就算是土匪也得讲道上的规矩,不能动不动就拿枪顶着人家,逼着人家入伙。他还说真正的土匪是讲义气的,像梁山好汉一样,专门杀富济贫,从不与穷人为敌。“再说,我就算躲过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这茫茫的大浩山里,哪里不是土匪的天下?土匪只要不高兴,他们随时会来取你性命。”洪振山晓得,儿子的性格跟自己一样,吃软不吃硬。见劝不动儿子,洪振山只得随他去。

一连几天,洪志远总是看到爹皱着眉头捂着胸口。一问才知道,爹的心疼病又犯了。这是爹的老毛病。这天下半夜,洪振山捂着胸口说胸窝闷得实在难受。洪志远是个孝子,见爹病成这样,当即要下山去找医生抓药。洪振山说,从兆吉沟去柳墅街,这来去二三十里山路,不好走哇。洪志远却坚持要去。洪振山见状,就说:“你若一定要去,就去柳墅街找施郎中,爹这病只有吃了施郎中的药才管用。”洪志远心想,别说这来去只有二三十里路程,就算百十里路程,只要能治好爹的病,也得去。洪志远走之前,洪振山特意叮嘱儿子,要带几只飞镖在身上,还要把猎枪带上,说山里的野兽多,万一在路上遇到,也能多几样东西应付。洪志远不想让爹多操心,就答应了。心想,爹今晚也真是够啰唆的。这一段的夜路,自己以前又不是没有走过。

儿子走后,洪振山立即行动起来。他把剩下的两支猎枪都装满了火药,然后坐在家里守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洪振山果然听到屋外有动静。心想,你们这帮龟儿子,还真来寻仇了。

原来,洪振山的病是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支开儿子。凭着几十年在大山里摸爬滚打与各路人打交道的经验,洪振山知道,麻五吃了亏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段时间里,每晚待儿子睡下后,洪振山都端着枪在门外守着。这两天,洪振山总觉得做什么都心神不宁,连着两天进山,都是空手而归。洪振山预感有事情要发生。他寻思着,麻五,你们不是要报仇吗,我让你们来报仇好了,只要能让你解气,怎么处罚我都行,这样我儿志远才能安全。

在洪振山的心里,他自己可以去死,绝不能让儿子志远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否则,自己死后,无法面对志远他娘。洪志远在两岁那年,得了一场怪病,三天两头哭闹。为了治好儿子的病,夫妻俩带着儿子前往彭泽县城求医。偏偏在城外遇上一群吃了败仗的官兵,他们不仅抢走了夫妻俩身上的东西,连给儿子治病的钱也全抢走了。为了挣够给儿子治病的钱,洪振山白天给人家做苦力,晚上去县城附近的山上打猎,妻子则在儿子睡下后帮人家洗衣。在一个大风天里,妻子挑着一担衣服,去长江边上洗衣,一个不留神,被大浪卷进了江底,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后来,洪振山在自家屋后,给妻子造了个衣冠冢。从此,父子俩相依为命。洪志远懂事以后,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从此,在心里埋下了对官府仇恨的种子。

几天前,洪振山空着手来到山岔岭土匪窝,才发现土匪们刚离开了这里。他们还一把火毁了匪窝。洪振山到时,这里的棚子还冒着烟。洪振山知道,自己与麻五之间的仇恨,算是化解不开了。

从山岔岭往回赶的路上,洪振山碰到了常年在山里捕蛇的冯驼子。冯驼子见四周没人,悄悄告诉洪振山:“老洪,我告诉你,昨天有人向我打听你家的住处,你留点心。”

“打听我?他是什么人?”

“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你知道的。”

“你没问他打听我干什么?”

“我问这干什么?”

“你告诉他了?”

“我有这么傻吗?你老兄当心点就是。”

冯驼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洪振山说:“你说,有话好好说不就行了,干吗非要动手呢!”冯驼子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了。

洪振山心想,该来的迟早会来,躲是躲不掉,不如趁早解决。他决定独自面对土匪。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土匪们果然来了。

洪振山听到麻五说:“他们一定睡着了,我们守住正门,老四,你去放火把他们赶出来,等他们出来,老子就开枪打死他们。”

老四说:“放火怕来不及,干脆冲进去干掉他们!”

另一个说:“你知道他们睡哪间房啊?没等你找着他,人家早把你灭了!”

麻五说:“天干了这么久,那茅草屋见火就着,别再啰唆,我们在这守着,老四,你去点火。”

老四应着,划着火石点燃了火把,然后朝洪振山家的茅草屋冲去。就在这时,洪振山猛地打开大门,举起猎枪,朝老四就是一枪,老四应声倒下。老四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洪振山放倒老四后,赶紧往回撤。就在洪振山伸手拿起另一支猎枪时,麻五和另外两个土匪的枪同时响了,其中一枪打中了洪振山的后背,洪振山靠着大门歪倒在地上。土匪们趁机要来抢老四,洪振山突然回手又是一枪,其中一个土匪应声倒下。见此情景,麻五和另一个土匪吓得扔下枪转身逃进深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