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潮汹涌里(3)
少年的爱恋寻不到踪迹,一遍又一遍地偷瞄、而后低头,可爱的让人想哭,暗恋是到不了的彼岸。
杨念喜欢卢栩,是一眼心动的那种,当时心跳的不规律而猛烈堪比上课打盹被老师发现。
卢栩开口:
念念,好久不见。
也许是在医院终于明白‘无常’并非恶客,卢栩对生死存殁也看淡了些,倘若有人教唆他去死,他只会翻个白眼,而后继续活着。他想,你又没病,你身体健康,凭什么让我去死。
以后怕是麻烦了,但卢栩愿意。
卢栩和杨阔相处的异常融洽,实际上,杨阔只是在一旁沉默的低头坐着。病房是六人间,南边三个床位,北边三个床位,与拥挤的诊所相比委实是舒适极了。没有窜鼻的二手烟和咳嗽声,有的只是夜里不时传来传去的抽泣声。但这些对卢栩来说,无所谓。
身体异常沉重,灵魂似要脱壳而出。像在医院验光机里去追求的小房间,周围是橙色的光晕,杨念的大脑在与邪神作战。身体被束缚在牢笼里,如若不醒,判为无期徒刑,倒也没有权利、金钱一类的附加刑,只出卖自由的主刑换来的安稳自然是梦里才有。
杨念在时空隧道里穿梭,她的意识不想打开任何一道门。
卢栩问:
你是杨念的弟弟?
杨阔回答:
我是杨念的弟弟。
卢栩又问:
喝水吗?
杨阔回答:
渴
去年秋天,卢栩买下电热水壶,在医院吃、用的开销让他感到与大学毕业前的相同的紧迫与崩溃。本科学的金融学,他想着乘着时代发展的东风搞几家网店,然后发展为上市公司,规模不用太大,在家乡有立足之地就可。他的认知让他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幻想。但一瓶又一瓶的矿泉水是不能再去买的,一道又一道的菜肴是不能去自以为是地点的。
他拿出买两样才发货的另一只瓷杯,冲过水后递给杨阔。
卢栩问:之前怎么没听你姐姐提起过你呢?
杨阔只是喝水,没有回答。卢栩这才注意到杨念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挎包,杨阔翻开挎包拿出一个文件袋。
‘社保卡-杨阔’卢栩猜不出杨阔让他看这卡的缘由,只是仔细地看了又看,那和很多人看杨阔的目光如出一辙。
终于,卢栩看到一个标识‘残疾人持有’。卢栩问:
我能翻着看看吗?
杨阔没有拒绝。
第二张是杨念的医保卡,然后是杨阔、杨念二人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一系列证件。底下的纸张是意外险合同,卢栩挑眉。他足够冷静,看到杨念时的怔愣只有一秒,当初是杨念要离开的,他忽然想为自己的愚蠢发笑。但他如果足够冷静,一定知道不治之症已然是没有量刑标准的。
仔细的将证件们按原先的排列方式排好,然后递给杨阔。
‘你姐姐为什么住院?’医院护士站是小型情报站,起初,卢栩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讨论别人的事有什么用。但在病床上躺的越久,心里越闲,当从窗台往外看时,对摔成一滩血泥的好奇与渴望让他恐惧。于是卢栩开始为自己找事,开始走出病房,听事实、听虚假对非本人的局外人有什么伤害呢。
但如今看到杨念没摔死,他有些动摇。卢栩的确是被困在医院,但护士不会没收他的私人物品。起初卢栩怎么也不能明白那些网瘾患者是怎么做到一周甚至几个月盯着几寸屏幕不出门,可住院不到半年,他如法炮制那些人的做法。他甚至不需要人去教,他已经生病,沉没成本是如此之低,卢栩只是做出大多患有不治之症之人相同的对待自己的方式。
杨阔一句话也不说,病房保持相对安静。如今病房只剩四位病人,另外两人看起来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位安静地看窗外,一位看着纸质报纸,时不时往床头柜看去。原先是还有三位年轻人的,他们是飙车党,同时骨折同时入院,那时病房欢声笑语,石膏也不能熄灭年轻人的热烈,他们离开时汽车发动机的响声让两位老人怔怔地眺望。
老人家嘛,最擅长的就是幻想,而卢栩也在重复幻想。
快到午饭时间,杨念的点滴也快掉完,卢栩没按铃,是去护士站溜达一圈。他回来后问杨阔:
你想吃什么呢?医院有卖盒饭的,还不错
杨阔只是瞳孔亮晶晶地回答:
吃饭!
婉转悠扬的琴声《Track in Time》从手机传来,卢栩低头,是南柯:
我快下班了,你们吃什么?
如生:医院的盒饭
南柯:好巧,我也准备吃单位盒饭
如生:杨念是我初恋
南柯:……杨念是我失散多年的闺蜜
如生:我可以看顾她,具体有事就联系你,行吗?
南柯:行,谢谢,我的职业是警察
如生:我是自由职业者,有白血病病历簿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的出其不意,但在医院里,大多数人都是虔诚的信徒,可能是因为他们见过太多身不由己的苦楚,于是才想团结一致对抗邪神。但杨念不一样,她自愿做邪神的祭品,摆在金碧辉煌的祠堂里苟且,抛弃作为人的意志。但杨念就是不一样,她计划好死后的一切,弟弟会有人管,无论是谁,他所出生的国度能让他被人负责任的对待,至少比杨念好。但一切都朝乱套的方向发展,车主将杨念送往医院,多年好友重聚,初恋重逢,她如果是清醒地看到这一切,她会不会后悔呢?
也许会,可她无处遁逃,是杨念自己将路封死的。
卢栩是小摊的包月客人,和那些视频网站一样,首月有优惠,而后价格比市场价稍低但能盈利,并且必须续费半年。摊主戴着口罩,看着像是四十多岁,小摊在医院里生意很好,有时卢栩还能自己点菜。
凉拌豆角,木耳炒肉,中份米饭,鸽子汤。
卢栩提着两份盒饭回病房,两人相对无言地吃饭。南柯没回医院,她说晚上来陪杨念,并且交代一些事情。
一扇扇不同的门摆在眼前,往前走是墙,是死胡同。
杨念只是打开墙壁边的生锈的门,这门很熟悉,她只是在千千万万个门里选了个顺眼的,而后低头。
她轻推,似乎有人叫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