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引子

1937年7月7日,北平西南宛平县城的卢沟桥突然响起了枪声,弹如飞蝗,声裂长空。消息传到八百里外的山东济南,整座城市一下子变得躁动不安。

毗邻济南大明湖西铜元局前街的工务局大门口,沸反盈天围着一群壮汉。这群人大多光头赤膊,手拎镐、锨、铁钎、扁担等各色家伙。明眼人一望便知,他们手中的家伙为河工所用。壮汉全是当地街头打流混事的地痞流氓,额头、脖颈、臂膀以及前胸后背处,十之八九不是刺着龙就是画着虎,个个脑满肠肥,形若恶煞。

几天前,工务局门前仅有三五个这样的人来回逡巡,而今天却一下子聚集了一百多号。

“咻!”随着一声尖厉的口哨,壮汉立刻停下吼叫,碎步跑动着,从高到低开始列队。弹指间,十排十列的队形骤然呈现。四四方方的队伍中,每个壮汉都宛如久经沙场的士兵,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伫立着。

这时,一个脸上带有半尺长刀疤的头目出列,走到了队列的正前方。“疤瘌脸”站定之后,没有说话,从左到右扫视一眼队伍后,扬起了右手。“疤瘌脸”的右手刚刚落下,站在第一排的七八个壮汉几乎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接着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锨,然后猛然向各自额头砍去。“咣当”一阵闷响,鲜血顺着他们的额头流向两腮、鼻梁和下巴,直至染红了圆鼓鼓的肚皮……

成百上千的围观者从未见过如此光怪骇人的场面,先是鸦雀无声,很快就炸开了锅。闻知消息的警察局不敢怠慢,当即派人前来询问,得知他们为讨薪而来后,二三十个警员在大门口拼力组成了一道人墙,试图阻止壮汉们冲击工务局。面对数倍于己的壮汉,警员虽然手里操着带响的家伙,神色上反倒有些慌张,迫于上司的严令,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住,任凭讨薪的壮汉们肆意詈骂。

此时的工务局大楼内,人人皆如暴雨来临前急于归巢的蚂蚁,东奔西窜,如临大难。

工务局是市政府下面的一个职能管理部门,负责城市道路、桥梁、沟渠、堤岸等公共工程的修建、核验明细等具体事项。明面上,工务局设有严谨的作业流程和规章,只是一个按章办事的机构,但政府部门内的人员心里都明镜似的——他们有着实打实的权力。

如此局面的酿成,皆因上半年修筑黄河旧堤完工后,施工工程量与合同要求严重不符,部分进度款项压在工务局迟迟没有批。承包工程的老板黄标发是济南副市长陈家铎的连襟,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已支付的工程款早被其挥霍殆尽。为堵住亏空,黄标发打起了多报工程量的主意,此时又恰好死了两个民工,便网罗社会闲散人员,堵住工务局大门,催讨工程款。

下班后,局长夏立明拉着不明就里的副局长胡轩涛赶赴饭局。三十七八岁光景的胡轩涛,大高个,身躯凛凛,浓眉方脸,双眼清澈明亮,嘴唇上留着微微胡茬,与小腹隆起、头发稀疏的夏立明走在一起,旁观者顿时想起簌簌流年、岁月沧桑的含义。走进在明廊大酒店预定好的包间,胡轩涛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许多。包间内围着桌子坐着一圈人,其中一人胡轩涛认识,就是黄标发。见两位局长大驾来到,众人赶紧站起迎接。黄标发一溜小跑,左拉右牵,热情地招呼夏、胡两人坐上主位。

“黄老板,你这是咋回事嘛,闹什么闹呀!”夏立明佯装发怒,“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就是了嘛!你们再这样闹下去,我的乌纱帽保住保不住先不说,工务局也得关门了。”

黄标发脸上堆起笑意,先为二人分别递上一支烟,又殷勤地点上火,挪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夏局长,胡局长,我哪敢瞎闹啊,还不是做做样子嘛,那两个死鬼的家人天天堵我的门,马上就到年底了,搞得我实在受不了。”

夏立明口吐烟圈,手指着黄标发呵斥道:“你个兔崽子,挣那么多钱,这点破事还搞不定?再说,我们胡局长都核验过工程量了,怎么还有事?”

“夏局长,本来工程量是没有问题的,后来市里不是把标准提高了嘛。按照市里要求,我们只能增加土石方。再后来,我们在外围又打了不少桩子巩固河堤。这些都是市里明确指示的,新增工程量的核算表格,我早就交到胡局长那里了。”黄标发话是对夏立明说的,眼睛却一直瞟向胡轩涛。

一声不响的胡轩涛,边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边微笑着看着桌上的凉菜。他虽然平心静气地坐着,心里却在不停踅摸——从夏、黄二人的言谈看来,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这一唱一和,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黄老板,今天你可不是专门请我的吧,胡局长才是你的主客呀。”夏立明说完话,哈哈笑了起来,起身要把主座让给胡轩涛,“胡局长,来来来,今晚你才是黄老板宴请的最尊贵的客人,我是陪客。”

胡轩涛连忙起身按住夏立明的胳膊,笑着说:“夏局长,您这话折煞我也,这个位置非您莫属!”

胡轩涛话里有话,是故意说给黄标发听的。他知道黄标发这人一向个性张扬,今天能请自己赴宴,一定是有求于自己,此时,自己必须尽量向后退。

黄标发双手作揖,一脸虔诚:“别别别,胡局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真该自打耳光,过去在工程这事上主要跟夏局长沟通,今天才有机会跟胡局长您私下里交流。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今天说啥我也得陪好胡局长,给您赔个不是。”话音未落,黄标发抬起左手,给了自己一个不疼不痒的小嘴巴。

“黄老板,坐吧,菜都上了,今天不谈公事,我们就是来喝酒的。”夏立明打着哈哈,朝黄标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好好好。”黄标发坐下后,嚷嚷着吩咐手下倒酒,宴席正式开始。

酒席上,大家推杯换盏,气氛相当热烈。黄标发就像一头拉磨的公驴,不停地转着圈敬酒。一桌人边吃边聊,话题从世态万象,渐渐转到眼下时局——自卢沟桥事变后,北边形势越来越紧,不少官员和富商为躲避战乱,早已逃离济南。同时,坊间传言不断,日军即将在青岛登陆。雨未到雷先响,现在的济南市民,已是惶惶不可终日。

菜好,酒好,主家殷勤,客人惬意,个个都吃得心满意足。散席时,夏立明对黄标发说:“明天把人都给我撤了,像什么样子?后面有什么事,腿跑勤着点,多向胡局长请示,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一定要严格按照要求和流程。”

黄标发点头哈腰地应承着,把二人送到大酒店门口,手下瞅准时机,拎来两份礼品放在了汽车后座上。夏立明和胡轩涛钻进车厢,在众人注视之下离开了酒店。

第二天,工务局大门前平静如常。

一连三天风平浪静。

第四天一大早,胡轩涛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读起了桌上的《济南汇报》。当他看到日军先遣队已抵河北河涧,离沧州仅是咫尺之遥,心里顿时阴霾笼罩。

“砰砰砰”,三声敲门声响起。胡轩涛放下报纸,叠好后放在面前,应了一声:“请进!”门打开,一个油头粉面的人探了探头,随着几下“嘿嘿”的笑声,身子紧跟着就移了进来。手拿香烟的黄标发,一步三晃地走到胡轩涛面前,递上一支后,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嬉皮笑脸地说:“胡局长,忙着呢?”

“哟,是黄老板!”胡轩涛起身倒了杯茶水放在黄标发面前,稳稳地坐在黑色靠背椅上,眼睛瞅向黄标发。前后不过眨眼工夫,黄标发的笑脸变成了哭脸:“胡局长,还得求您帮帮我呀,工程款再不支付,我就得跳大明湖了!”

“黄老板,你咋糊涂啊,要付钱的问题不在我这里呀!我5月份就把工程核算表递上去了啊,你不能太高抬我啊,我的职责只能到这一步,你说是不是?”胡轩涛笑着说话。

“不是,胡局长,后来按照市政府的要求不是增加了一些项目吗?”黄标发的那张黄脸能拧出黄连水来。

胡轩涛仍不紧不慢地说:“黄老板,市政府只是给了一个修改意见,具体怎么增加并没有说明白,我这儿也没有市政府增加工程量的正式批文。黄老板,你也得替我们这些具体办事的考虑考虑,款项是上面批的,钱也是核定的。我就是给你,你手里也得有东西往上报啊,这样财政局才能批下来。其实这个问题不复杂,你把市政府的批文交到我们局里,再把增加的项目做个核算表附在一起,让夏局长批一下,到我这里就可以按图纸核算出工程量,这样一步一步不就完善了嘛。”

“胡局长,前两天在酒桌上,夏局长不是已经说了吗,让我来找您,到您这儿怎么还有这么多事呀?”黄标发紧接着说。

“黄老板,我丝毫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我只负责核算验收,你让我解决这么多本不属于我职权范围内的难题,你也得替我考虑考虑呀。”胡轩涛欠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对黄标发客气了一句,“喝点茶,这是茉莉花茶。”

“还有,关于死人的事,增加丧葬费更不属于我的职权范围,合同是我们技术科和外联办签的,合同上对安全责任如何约定,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胡轩涛看黄标发不说话,继续说道。

黄标发怔怔地看着胡轩涛,最后说:“好吧,我知道胡局长有为难之处。这样,我来看看中间环节该怎么走。”说完,就准备起身,胡轩涛哈哈笑着,指着茶杯说:“黄老板还是聪明人啊,再坐会儿,喝点茶再走。”

“胡局长,后面还得麻烦您哪,我回了。”此时,黄标发的脸色有点挂不住,胡轩涛起身伸出手,和黄标发浅浅一握,象征性地摇了两下。

黄标发悻悻地离开了办公室。

吃过午饭,正在午休的胡轩涛接到夏立明打来的电话后,就匆匆来到局长办公室。夏立明把泡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一脸笑意:“轩涛啊,黄老板的事,走到哪一步了?”

“黄老板上午就找过我了,我也都给他说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我早就看过他送来的材料,工程量出入太大,我哪敢随便核准,万一后面有什么事,咱们局可担待不起啊!再说,付款也不是我们能掌握的。上个星期,上边就传出来要对河堤改造项目进行现场勘查,他们也怕再出现前年那样的问题。如果黄老板能把这个流程理顺,我这里没啥问题,不就签个字嘛。”话虽说得轻描淡写,胡轩涛却十分清楚其中的深浅,如果出现重大问题,自己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肥肉。

“这个黄标发也是,啥事都喜欢强人所难。”夏立明呷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后说道,“轩涛,陈副市长私下里打电话给我,谈到了这个事。唉,我们不办吧,说我们不支持市政府的工作;办吧,我们也清楚自己斤两,有些事还真得考虑周全。”

“是啊,局长,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和陈副市长关系也不错,您让他想些辙儿。如果黄老板那里再减少些工程量,应该差不多。他原先报上来增加的项目内容,局长您应该也知道,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说不过去啊。”胡轩涛说的全是实话。因为他心里清楚,夏立明头疼的正是此事。

能把话说到这份上,胡轩涛也算是对夏立明推心置腹了。夏立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轩涛,上次我们吃饭,黄老板送的礼品,你怎么把它交到秘书室了?这让我有点面子上过不去啊。”

“噢,你说的这个呀。”胡轩涛笑了笑说,“局长,您别想多了,那些东西倒不贵重,我只是用不着,放在局里,以后有个公务往来,人情交际,不就可以省去一些开支吗?”说完,他嘿嘿轻声笑了起来,脸上显得很轻松。

夏立明有些不悦,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但胡轩涛还是能察觉到。最后,夏立明说:“那就这样,后面有什么事我俩再合计。”

“好的,局长,那我回办公室了。”胡轩涛转身离开。

夏立明坐在座位上,沉思不语。

不知夏立明是把话没有传到,还是故意曲解胡轩涛的本意,两天后,黄标发再来到胡轩涛办公室时,递给了他一叠厚厚的材料,包括市政府正式批文、工程设计图、工程量统计报表。经费的列支项目中,还增加了抚恤费和丧葬费2000元。胡轩涛看了一眼放在最后的统计表,笑着说:“黄老板,材料你先放我这里,等会儿我就向局长汇报。”

“胡局长,这事还得麻烦您快点办!”黄标发板着脸说道。说完,烟也没掏一根就径直离去。

胡轩涛打完一个电话,拿起黄标发送来的那一摞材料,出门就朝夏立明办公室走去。刚进办公室,胡轩涛一眼就看见黄标发也在。夏立明看到胡轩涛,连声招呼:“来来来,胡局长。”他又对黄标发说:“黄老板,你先回,我和胡局长还要商量个事儿。”

黄标发离开后,胡轩涛把材料放到了夏立明面前,自己坐了下来。夏立明随手翻了几页后,对胡轩涛说:“黄老板还真能干,你看,这才两天就把资料准备齐了。轩涛,怎么样?这样处理起来就顺当多了吧。”

胡轩涛刚要说话,传来敲门声,夏立明喊了一声“请进”,秘书走进来汇报说:“胡局长,这是您要的合同。”

“放这吧。”胡轩涛点点头,对夏立明说:“局长,还是增加的工程量问题,不但没有减少,还增加了死人的费用,合同里也没有包括这一块。喏,合同就在这儿,您看看。”

夏立明没瞥一眼合同,面带愠怒:“轩涛,市政府都有批文了,我们这里,你看还需要这样吗?”

胡轩涛沉吟片刻,笑着说:“局长,我只负责核算和监管。要不,局里出个东西给我,我来办就行了。”胡轩涛的这句话,将了夏立明一军。

夏立明愣了一下神,随即摆摆手:“你负责核算,还不是你说了算啊?这些东西我也看不懂,局里就按你的意思,流程不流程的,还不是在你手里?”

“这不一样啊,局长,前年大明湖出水改道,不就是没有批件出问题了吗?这事,我一个副局长哪能做得了这个主啊?还是局里出个东西,您放心,我一定照办。”这句半是恭维半是拒绝的话,着实让夏立明为难了。他心里清楚,大明湖的事就是有人举报,局长被抓,要不然也轮不到他当这个局长。

“行吧,我再琢磨琢磨。”夏立明有点无奈,但也只能这样,毕竟出了问题,自己也难辞其咎。

气氛有些尴尬,夏立明和胡轩涛两人此时心里想些什么,彼此间心知肚明。胡轩涛找了个托词,起身离开。

过了一个星期,临下班前,夏立明叫上了胡轩涛赴宴。胡轩涛问请客的主家是谁,夏立明拍拍他的肩膀说:“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饭店雅间,胡轩涛看到的仍是黄标发。再看黄标发,这次浑身上下透着精气神儿。黄标发看见夏立明胡轩涛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赶紧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招呼夏立明坐了下来,而对胡轩涛的招呼,则有几分随意与冷淡。

酒斟满后,黄标发起身做开场白:“这次呢,主要谢谢夏局长对我公司的大力支持,噢,还有胡局长,这批款项一下来,可算是救了我们公司一命。按照夏局长的要求,死者家属也得到了很好的安抚。今天备了薄酒,目的就是感谢两位局长大人。”众人起身,举杯共饮。

胡轩涛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签过一个字,事情怎么就顺顺当当地办结了呢?!

夏立明今天显得特别高兴,频频接受着主家的美言和敬酒。酒上脸,他的神态显得更加荣光和惬意。而胡轩涛,只能随着局长起身落座,渐渐地也有了酒意。

黄标发把嘴巴贴近夏立明耳边,音量仍没有降下来:“夏局长,我们的好日子也不会长了。”

“为啥?”夏立明一脸惊愕。

“现在我们山东北边开始慌了,日本人已经开进省境了。听市政府里面的人传出来的消息,我们这里也不稳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新的调整,你们工务局动不动都不好说。”说着话,黄标发瞟了一眼坐在夏立明右边的胡轩涛。

“他妈的,不管动不动,还能不让老子吃饭?”夏立明开口骂道。

“这哪能,动谁也不能动到夏局长您这儿啊!具体动到谁,是上面的事,我哪儿说得清啊?!”黄标发说完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胡轩涛。胡轩涛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仍然从容淡定,并未追问,一直坐在那里,带着笑脸看着夏立明。

果然,第四天头上,市政府下文说,为应对时局变化,政府机关将做出新的调整,裁撤一部分,合并一部分,余下的部门准备南迁,留下来的部门继续做好战时运转工作。从调整的情况来看,重要的人员和部门列入南迁范围,工务局、水文局、织造局等部门合并,胡轩涛仍担任副局长,主要负责纺织、印染、城市管网等具体事项。胡轩涛内心很清楚,这是个闲差,纺织、印染类企业主要分布在中国的南方,在济南本地,还在苦苦挣扎的这类企业屈指可数,管与不管没有什么实质区别。

对此,胡轩涛心里没有失落,而是暗暗窃喜,虽然工作的调整与时局有关,但更多的是黄标发以及他的连襟暗中使绊子。眼下时局黯淡、前途未卜,清闲倒有清闲的好处。

时局的发展,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离春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日军就从青岛崂山开始登陆,一路向西,推进途中,烧杀抢掠,尸首遍地。而从河北南进的日军更是急欲攻入山东中部,中国军队边打边退,地处中心地带的济南岌岌可危,达官显贵和富商巨贾开始四散逃离。

胡轩涛放下报纸,一拳砸在桌面上,怒目圆睁,自言自语:“泱泱大国,浩浩中华,竟被弹丸小国欺负到如此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随着风声日紧,工务局的职员,虽然表面上按部就班应付着手中的差事,但撤退之心人皆有之。这一点,众人心里明镜似的,只是心照不宣。在局里,已经十来天没有见到局长夏立明了,胡轩涛起了疑心。

胡轩涛把妻子和两个孩子悄悄送上了返回老家的火车,自己回到局里继续上班。

一天,主管工务局的市领导来到局里,胡轩涛被秘书叫到了接待室。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人看了一眼胡轩涛,多日未曾露面的夏立明快步上前介绍道:“陈副市长,这位就是胡副局长。”

陈副市长肥胖的大脸,笑得有些僵硬:“胡副局长,你知道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吗?”

“请陈市长明示!”胡轩涛毕恭毕敬地答道。

陈副市长脸色由晴转阴,说:“几家纺织厂需要南迁,这是政府的要求,也是为了保护民族产业的需要,等领袖处理好和日本的关系,到时再迁回来。”

胡轩涛没想到会是这事,便上前一步说:“陈市长,我只负责调拨和计划,不分管搬迁,这件事我真不清楚。再说那些都是私营企业,我哪能做得了主啊?”

“你分管纺织、印染,这类厂子的搬迁也得管,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对那些违抗命令不迁的,一律充公出售。”说话时,陈副市长用手敲着沙发扶手,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态。

当面拗不过去,胡轩涛只能暂且答应。

接下来的两天,胡轩涛马不停蹄地进行了明察暗访,摸清了搬迁事情的来龙去脉——几家纺织厂、印染厂多为老企业,设备拆下来,基本上不可能再装回去。因此,对他们来说,拿到一笔政府的补贴,才能异地搬迁并重新组织生产,不然的话,就意味着倒闭。但由于他们规模小效益不佳,外加平常与市府官员缺乏走动,这次一分钱的补贴都没有得到。而其他企业,暗地里都打通了负责搬迁的陈副市长的关系,个个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政府补贴。

“得罪一方丢官职,得罪另一方丢良心。”胡轩涛一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夏立明办公室的门缝里,塞进了一封辞职信。装在信封中的辞职信,只有短短两句话——“国难之财不发,亡国之徒不做。敝人自寻去处,或为魑魅魍魉,或为枭雄铁汉!”

夏立明拆开信封时,胡轩涛已经登上了返乡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