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味与腊味
一个人的口味看似平常,其实是颇有些神秘的,既与生活的地域有关,又与成长的经历有关,珍藏着我们对爱的记忆,饱含着我们对往日的深情。
记得上小学那会儿,一放暑假,我就迫不及待收拾衣服,逃难似的跑到县城的外婆家去了,目的其实只有一个——改善伙食,补充油水。外公和蔼可亲,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弥勒佛一般。他悉心招待着我,生怕怠慢我这个小客人。最值得期待的是每天的午餐,外公下班回来,手上总提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喷香的卤菜,有时是盐水鸭,有时是酱牛肉,有时是烧鸡,有时是卤猪耳,有时是卤猪蹄,有时是卤鹅翅……因为能吃到这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美食,我觉得自己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我很享受这种当客人的感觉,希望暑假永远不要结束……从那时候开始,鲜香四溢的卤菜店,便成了县城中最神秘、最令我向往的地方。
在我如今居住的城市里,卤菜店并不多见,与之相仿的烧腊店倒是随处可见。每次经过,我的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慢——隔着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油光闪亮的枣红色烧鹅、焦糖色的叉烧、芝麻皮的烧肉、淡黄色的白切鸡,它们在暖黄色灯光下闪闪发光,格外娇艳动人,尤其是肥瘦相间的叉烧,浓稠的蜜汁滴落下来,凝结成珠,悬而不落,如一颗颗小小的琥珀,让我直吞口水。
暮晚时分,天光渐暗,街坊们蜂拥而至,空闲了一下午的老板忙碌起来,他挥刀斩料,动作娴熟,快如闪电,酥脆的声响不绝如缕,油润的甜香在灰扑扑的光线中肆意弥散,好像在提醒我,再平淡的生活也蕴藏着小小的温柔、甜美与幸福。
“烧腊”是岭南人对烧味与腊味的简称,它们最初的发源地其实都不在广东。据专家考证,烧味起源于我的故乡江苏,最杰出的代表是金陵烧鸭,它也是北京烤鸭的前身;腊味则起源于浙江,以金华火腿最负盛名。烧味和腊味,伴随着宋代南下迁徙的脚步传到了广东,到了清代,灵活变通的广东人摒弃门户之见,将两者融合,发扬光大,最终演变成粤菜的经典之作。
猪是烧腊家族当之无愧的主角。在中国人的餐桌上,猪肉是最常见的食材,广东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里制作猪肉的花式繁多,远非他处可以比肩。
烤乳猪是粤菜中的“当家菜”,也是“满汉全席”中的主打菜肴之一。此菜历史久远,早在西周,就已列入“八珍”,称为“炮豚”。南北朝时期的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曾有一段令人垂涎的描述:“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据说,广东人吃烤乳猪,已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南越王赵睐墓中出土烤乳猪的长铁叉及乳猪骨骸,是目前所知最早的中国烤乳猪的一组实物饮食史证。
在其他地方,烤乳猪早已难得一见,但在广东,尤其是珠三角地区,它仍是婚席中不可或缺的头菜,本地有“没有金猪不嫁女”之说。初到广东时,我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奥妙。有一次,和当地的老人闲聊,他挤了挤眼睛告诉我,婚席上烤乳猪最初的寓意是自己的女儿是初婚的黄花闺女。
第一次在广东吃同事的喜酒,印象极为深刻。首先是不收礼金,我们准备的红包,主人接过去,对折一下,立马又塞了回来,说已经收下了我们的祝福。婚礼的仪式感很强,一间装修豪华的大厅里,摆了足足一百二十围酒席。吉时一到,全场的水晶吊灯同时熄灭,徐缓庄重的《婚礼进行曲》骤然响起,闹哄哄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打开,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打着宫灯款款而入,后面跟着几十个服务员,手里都托着一只硕大的盘子,盘子里有红色的小灯闪闪烁烁,那便是酒席的第一道菜——烤乳猪。上得桌来,我才发现,那调皮的小灯竟是乳猪的“眼睛”。
烤乳猪,最好吃的是那一层酥脆爽口的猪皮,粤菜理论家潘英俊在《粤厨宝典》中写道,粤菜的厨师最初沿用的是北方用奶酥油致酥脆的方法,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广州银龙酒家一个姓梁的师傅,改用麦芽糖来取色增酥,形成了广东烧猪鲜明的风格。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广东烧猪都是光皮的,俗称“琉璃皮”,烤制时轻火轻油,烧成后皮色大红,光亮如镜,皮脆肉酥香浓。光皮烧猪虽然好看,但要趁热吃,时间久了,猪皮就会发韧,口感大打折扣。
如今,最为流行的是麻皮烧猪,因烧成之后猪皮上有密密麻麻的芝麻状小泡而得名。光皮乳猪的特点是脆,麻皮乳猪的特点是酥,冷却之后,仍像薄饼一样酥脆,一刀切下,咔嚓有声,感觉不像切猪肉,倒像是在切米花糖,别说是吃,光是听这声音,都能让人浑身酥麻,口水直飙。
身披“黄金甲”的烧猪,金光灿灿,喜气洋洋,气势非凡,又被事事求吉的广东人称为“金猪”,它是粤菜中无可争议的天王级“巨星”,总会出现在各种重要的场合,开工、开业及新房落成均必不可少,因为它是红运的象征。烤乳猪也是岭南人清明拜山祭祖的必备之物。拜祭之后,会平分给族人。当地人则会用荞菜炒烧肉,因为荞菜最初叫“藠菜”,而“藠”与“轿”同音,意思让先人坐着轿子舒舒服服回去。
整猪除了烤,还可以蒸。顺德均安的蒸猪,因为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为国人所熟知。制作时,先用曲酒涂抹全身,再用五香粉、沙姜粉、罗汉果、精盐腌制六个小时。蒸猪需要猛火,待蒸笼内喷出白烟,用布满钢针的刷子扎破猪皮,让猪油流出,再以冰水淋之,冷热交融可以让猪皮快速收紧,口感变得爽脆,这时的蒸猪还不能马上食用,需回炉再蒸十五至二十分钟,才算大功告成。
烧肉,是粤菜中的另一道经典。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道:“凡烧猪肉,须耐性。先炙里面肉,使油膏走入皮内,则皮松脆而味不走。若先炙皮,则肉中之油尽落火上,皮既焦硬,味亦不佳。”又说,“食时酥为上,脆次之,硬则下矣。”佛山有一家小店,店里的冰皮烧肉,谨遵古法,烧足两小时,切成马赛克般大小,皮薄而酥,咬上一口,如同金黄的锅巴一样,在口中发出清脆的爆响,肉质肥而不腻,旋即化开,妙不可言。
烧肉在香港叫“烧腩仔”,港人爱以黄芥末佐之,香港陈六记饭店的“炭烧五层楼”,层次分明,满口酥香,名满香江。澳门烧肉又称白切烧肉,和传统的粤式烧肉略有不同,它不用糖浆,改用粗盐,猛火烧烤,色泽可分为“纸皮黄”“殷红色”两种,其皮松脆,其肉甘香,富有层次感,选料和做法都比普通烧肉讲究,肉要选行内人所称的“挑骨花肉”。佛山南海的九江烧肉、顺德的东头烧肉、肇庆四会的地豆炭烧肉、鹤山的上南烧肉、肇庆广宁的古水烧肉、广州番禺的黄阁烧肉也各有风味,深受食家喜爱。最传统的烧肉,需用炭火,炭的香味,纯正、饱满,老友一般温暖、亲切,是我特别迷恋的味道。
叉烧,也是粤菜中当红的明星,深受孩子们的欢迎,我的两个宝贝女儿尤爱此物,一口气就能干掉大半盘,吃得满嘴油花,活像两只花面老虎。
叉烧最早称为“插烧”,以叉子插着猪肉烧制,用梅肉烧成的称为“梅叉”,用五花肉烧成的称为“花叉”。腌制入味后,先在烤炉上烤制,再用玫瑰露酒和海盐添香增色,一直要“烧至焦香,尤见火鸡”,这里的“火鸡”,可不是西方感恩节吃的火鸡,而是指叉烧边缘烧得似焦非焦的部分,香甜至极,最为惹味。
烧制完成后,将调好的糖浆均匀淋在叉烧的表面,就可以开始斩件了。叉烧的厚度也有讲究,经验丰富的厨师会选择厚切,因为只有这样,才有肥美的肉汁和浓郁的肉香。刚烧出来的叉烧是最好吃的,纤维未收,蜜汁未凝,口感最嫩,香味至浓,吃入口中,恍如某种汁水丰盈的浆果,伴随着油脂渗出的,还有浓郁的焦香和蜜汁的芳甜,以及隐约的玫瑰香味。
香港再兴烧腊传承久远,是香港最古老的烧腊店之一,出品一流。此外,香港食神戴龙先生还专门为我推荐了新桂香烧腊的叉烧,这家店至今仍用传统的炭火烤制,蜜香丰腴,既不甜腻也不粘牙,深受街坊们的喜爱。
叉烧的口味,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改良的。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香港曾流行过一种“拖地叉烧”,用的是新界元朗的大白肥猪,此猪甚肥,行走时肚皮几乎拖到了地上,取其五花部位烧制,肥美无比,是当时最受港人推崇的极品。如今,大家生活富足,油水过剩,对这种油腻之物,早已敬而远之,肥瘦相间的叉烧最受欢迎,瘦的部位脆爽有嚼劲,肥的部位软润而又甘香。
为了保证叉烧的口感,大多数酒楼在腌制时会加入松肉粉,而佛山烽味小馆则用六十多度的白酒,镇足四小时,并不停地按摩。这样做成的叉烧,松软如云,汁涌如泉,入口即化,毫无油腻之感,堪称极品。此外,广州炳胜酒家有一道秘制黑叉烧,颜色如成熟的桑葚,也颇具特色。
除了叉烧,烧排骨也深受食客们的青睐。珠海斗门的大赤坎明火烧排骨尤其值得称道,浓郁的酱香中带着荔枝柴香,火鸡诱人,入口焦脆,内里柔嫩,肉汁丰盈,清香绕喉,让每一个食客吃得如痴如醉,乐而忘返。
有一份统计报告说,香港人平均每四天就要吃一次烧味,我似乎比香港人更中意此物,每个星期,至少光顾两三次烧腊店。一日傍晚,进店斩料,遇见一位老者,他看到小孙子可怜巴巴的眼神,立刻用牙签挑起一块叉烧塞入他的口中,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景象,却让我顿生感动,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看到外公正眯着眼睛对着我笑。我愣在那里,眼前竟然有些模糊。人间的时光过得真快啊!转眼之间,外公已经离开我十五年了。
时序更迭,四季轮回,人间的菜单也随之变换。冬至前后,气温陡降,是岭南人制作腊味的最佳时节,院子里、阳台边、窗台上,凡是见得了太阳、挂得了绳子的地方,都能邂逅它们靓丽的身影,一阵风拂过,鲜甜的香味四处飘散,令人心醉,让人神迷。
作为一种古老的风味,腊味登上中国人的餐桌已经有几千年了,古人原本只是想通过腊制延长食物的保质期,没想到,竟收获了超乎想象的佳妙风味。
对于腊味,我总是一往情深,因为小时候家里很穷,平时吃不到腊味,只有过年会买几条广式腊肠。在我的记忆中,腊肠的味道,就是过年的味道,幸福的味道。
我的堂弟和我一样爱吃腊肠。他是个挺逗的家伙,经常会做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我记得,那一年他大概六七岁,春节已经过完了,年货还没吃完,家里还剩下几根香肠,趁叔叔婶婶不在家,他在场院上摆开桌椅,取出半碟香肠、半瓶吃剩的封缸酒,学着我叔叔的样子,一边吃,一边小口小口地喝酒。阳光柔软如纱,刚开始是很舒服的,时间一久,人就会被晒得晕晕乎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从屋里取了一把黑色的大伞,扛在肩上,继续喝,那样子,好像港片中的古惑仔一般。我经过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有几分迷离,小脸红扑扑的,舌头好像打了结,说话一点也不利索。他邀请我喝上一杯,我摆了摆手拒绝了,对酒,我半点兴趣都没有,拈了两片腊肠,便往镇上走去。没走多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古惑仔”,已经人仰马翻,醉倒在地了。
吃腊肠最多的,应该是我在贵阳工作的日子。腊月一到,寓所楼下总是烟雾弥漫,起初,我还以为是谁家着火了呢,匆匆忙忙往楼下跑,到了楼底下,才发现只不过是熏腊肉香肠而已。熏腊肉香肠是贵阳人过年前必不可少的一件大事,为了获得最佳的风味,有几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一是柏枝,二是干橘皮,三是花生壳,需连续熏上几个晚上,然后在北风中慢慢吹干。腊肉和腊肠最好的吃法是切成薄片在饭锅上蒸,连米饭都会变得香气四溢。移居广东后,我对这道美味一直念念不忘,贵阳的朋友知道我好这一口,每次来看我,都会捎上几串,我笑逐颜开,开心得像个孩子。
“醉绯酱紫,凝香绕梁。”在岭南地区,几乎什么肉类都可以腊制,据当地的老人讲,以前还有人腊孔雀肉和田鼠肉。在林林总总的腊味之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衣脆肉香的腊肠。广式腊肠讲究的是酱香、腊香、酒香“三味”,这其中,酱油是极为重要的,它可以激发腊肠的鲜味,酒则要用高度的山西汾酒,汾酒由纯粮酿造,口感绵柔,余味爽净,在去除肉腥的同时,还能赋予腊肠淡雅醇和的清香。
传统腊肠讲求天然生晒,秋阳杲杲,北风干燥,在风和阳光的共同作用下,水分迅速蒸发,腊肠逐渐消瘦,颜色日趋鲜艳,最终变成了一串串迷人的红玛瑙。
据专家们考证,最早的广式腊肠出自中山黄圃。清光绪年间,当地有一个叫王洪的人,是卖猪肉粥的档主。一年冬天,天气奇寒,生意冷清,他提前准备的肉料卖不出去,于是突发奇想,将这些料剁碎腌制,灌入肠衣,放在风中晾晒,过了几日,切而食之,竟然香气迷人,别具风味。从此,黄圃人制作腊味的技艺便闻名于世。早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黄圃人就在广州市开设了“沧洲”“八百载”等烧腊店;广州著名的“皇上皇”、香港的“荣华”烧腊味店,也专聘黄圃师傅坐案。
东莞是广式腊肠的另一个发源地,风格和黄圃腊肠有所不同,当地最有名的是高埗矮仔肠,又短又粗,风味独特。相传清末年间,当地有一个叫吕佳的人,经常挑着细长的广式腊肠上街叫卖,他个子很矮,路人只见香肠不见其人,有一些腊肠拖到地上,沾了泥沙,卖不出去,他老婆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把腊肠制得短一点、粗一点,没想到,一种经典的风味就这样诞生了。吃矮仔肠的时候,无须切片,将整颗香肠扔进嘴里,用力一咬,浓郁的鲜香便像炸弹在嘴里爆炸开来,那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东莞厚街的腊肠也很出名,呈椭圆形,酱紫色,大小像新疆的大红枣,所以又被称为“枣肠”。值得一提的,它不仅形状似枣,口感也像枣那样地脆,肉质也不像其他地方的那般硬、甜。腊肠中肥瘦的配比,有二肥八瘦、三肥七瘦、四肥三瘦等品种,我最喜欢三肥七瘦,有油脂的浓香,却没有肥腻之感,最堪回味。
除了中山黄圃和东莞高埗、厚街之外,岭南地区还有许多盛产腊肠的地方。广州增城正果的腊肠是用羊肠灌制的,香脆甘腴,惠州博罗公庄的腊肠贵在咸香,配料有盐、胡椒、丁香、香叶、茴香等。江门礼乐的腊味制作者足迹遍布省港澳,据说以前在省港澳的腊味加工场,礼乐话是通用话。湛江的坡头腊肠,有一道独特的工艺,晾晒完成后,还需在瓦罐中封存几日,让腊肠继续发酵,当地人称之为“回香”。
珠海最有名的是横山鸭扎包,包括鸭脚包,鸭下铲(下巴)包和鸭翼包,由鸭肠捆扎,光泽鲜亮,呈琥珀色,最传统的做法是蒸,香气四溢,肉美而鲜,骨酥而脆。
这款传统美食,也是有来历的。旧时,珠海斗门一河两岸商贸发达,油糖杂货铺生意兴隆。其中,有一间制作、销售腊味和烧味的铺子,老板在制作腊鸭和烧鸭前,会将鸭脚、鸭下铲、鸭翼和鸭内脏取出丢弃。店铺里一穷伙计觉得这样很浪费,便将剩下的鸭脚、鸭下铲、鸭翼、鸭肝、鸭肠和肥猪肉等,腌制晾晒干并捆扎在一起,隔水蒸熟后分给工友下饭。大家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纷纷仿效,久而久之,成了别具一格的地方风味。
广式腊味的品种奇多,除了腊肠和鸭扎包,我也喜欢腊猪脚,与白萝卜同煲,香味撩人,汤色奶白,鲜甜无比,我可以连喝三大碗。咸蛋黄叠加腊肠,不光色泽艳丽,意头也很好,有“金玉满堂”的寓意。开平优之名鹅肝肠、鸭肝肠,既有腊肉的紧实干香,又有肝的细腻缠绵,浓郁肥美,萦绕舌尖,想起来就让人口水泛滥。东莞虎门的白沙油鸭,用盐腌制,自然风干,肥白肉厚,甘饴香醇,肥而不腻,香而不俗。广州南沙的“封鹅”,因为鹅杀好之后会用油纸完全封住吸油晾干,在风中连吹十日,故此得名,干香的鹅肉中,有阳光的味道,还有海风的味道。肇庆封开的罗董牛肉干,用本地的黄牛肉制作,在秋风中慢慢风干,色泽暗红,加入姜葱炒香,鲜韧味美,齿颊留香,回味悠长。
南雄的牛干脯,是当地最有名的一道下酒菜,制作工艺与罗董牛肉干有所不同,无须提前腌制,切成薄片直接生晒,一斤牛肉仅能晒成二两。当地人告诉我,晒牛干脯很挑天气,天气要冷,北风要大,如果天公不作美,是很容易变质的。晒好的牛干脯不能直接食用,要加料同炒,炒制前,还需提前在白酒中浸泡一晚,下大料、冰片糖和大量红辣椒,不会吃辣椒的人,辣得龇牙咧嘴,会吃辣椒的人则吃得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南雄人还喜欢制作板鸭,出品以珠玑巷腊巷最为正宗,清代《南雄州志》曾这样记载:“雄鸭,鸭嫩而肥,脆之,渍以茶油,日久鲜红而味美,广城甚贵之。”制作板鸭,选材很重要,必须选取当地饲养的麻鸭,体形瘦小,皮薄肉厚,晾晒前还需要涂米酒增香,其肉质细腻,咸淡适中,鲜香悠长。切开的鸭腿,呈浅玫瑰红色,吃起来让人很满足,值得一提的是,连鸭骨都是脆的,而且越嚼越香。
腊味之美,除了优良的肉质之外,还离不开盐、风和阳光。
一般人只知道盐有咸味,却不知道它其实还带着香味。韩国作家金薰曾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盐的咸味来自大海,香味生自阳光。”海域不同,盐的香味也不尽相同,比如,法国的盖朗德出产的“盐之花”,是欧洲大陆的顶级食材,被称为盐中的劳斯莱斯,据说有淡淡的紫罗兰香味。
风干是腊味成败的关键,水分散逸的过程,恰恰正是腊味鲜味凝聚的过程,经过风吹日晒,腊味仿佛修道成仙,最终获得了新鲜食材难以比拟的浓郁鲜香。
位于湘粤交界处的连州东陂,是一片两山两水之间的河床谷地,独特的地理风貌,使得这里出产的腊味香嫩爽口,咸香中带着些许的甜,似有若无,如天边浅淡的云,又因为选用的是当地的长白猪,制作时不抹酱油,蒸熟之后,肥肉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十分惹人喜爱。
东陂腊肠的制作工艺十分特别,为了保证腊肠的口感,肥肉和瘦肉需要分开腌制,肥肉用白糖腌制,瘦肉则用盐和酒腌制。和别处的腊味只爱晒太阳不同,这里的腊味还喜欢“看星星”。上午享受温煦的暖阳,中午收回凉棚,避免阳光直射,五更时分,又转移至露天,迎接从湖南吹来的刺骨寒风。经过反复历练,肉质愈加坚紧,口感更加出众,香味更加绵长。
除了常见的腊味,当地还有一道独特的腊味——腊蛋,成品形似煎蛋,蛋黄外沿的白色花边,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蛋白,其实是猪网油,其制作工序主要有浸花油、选蛋、做蛋和晒蛋,当地最常见的烹饪法是蒸,极香、极爽口。
有一年初春,我和几位好吃的作家慕名到此地采风,饱尝了喷香的腊味盛宴后,开始采访餐厅的老板,问及东陂腊味的秘密,他一脸得意地告诉我:“腊味全靠风,东陂腊味之所以好吃,就是因为我们这里风好。”你听听,这话说得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