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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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衣门 噙剑(3)

褐衣很是奇怪,问道:“出什么事儿啦?黄衣姐姐,你听懂什么了?这歌儿唱的是什么呀?”

黄衣似被褐衣叫醒了过来,肃容道:“噙剑,你说你的话儿吧,带不带给大姐,我却不能答应你,且先听听,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褐衣一脸惊讶,收回锅铲,站直身子。

老车终于开口,劝道:“黄女侠,不管你之前在京城听到过什么,都别自作主张,我们还是先赶走这位专来惹事的姑娘,去请门主示下。若门主真想知道她要说什么,再另作安排。”

黄衣轻道:“不。大姐一心只为天衣门着想,她自己的事,便须由我们这些做妹妹的,替她着想。老车,我知你只信门主,但我又不是傻子,我晓得轻重。我能给大姐出主意,她不必永远自己一个人担着。所以,我想听听噙剑说些什么话,至于听了后怎么做,我会思量清楚的。”

噙剑将左手插在腰间,得意地扭了扭身子,道:“果然对付你们,就还得用高人手段。黄衣,你听好了:雪衣和我虽入江湖,但我俩姓什么,出身何处,她是知道的,你们也都是知道的。现下看来,黄衣你在京城没有白混,应该是比她们多知道了一点儿。”

“做人呢,不能忘本。我原以为,同宗整族,就只剩下我和她而已。但去年,我忽然得知,我家里,还有一位姐姐亦逃得了性命。只是,我虽经高人指点,自己查了这些时日,却仍找不出半点线索,不知我那姐姐隐身何处。她即是我的姐姐,也就是雪衣妹妹的姐姐,你天衣门最擅探秘,雪衣妹妹总不能连自己亲人的下落都不理吧?就算她怨怪我,不肯听我求问,可我们那位姐姐又没害过她,雪衣妹妹岂能置之不顾?”

褐衣张大了嘴,老车不住地摇头。

黄衣用心听着,倒是面无表情,只道:“你说的这消息,我在京城确实有所耳闻,可传言的人自己都说,这是空穴来风。当初,你父亲和大姐的父亲,是兄弟二人,除了你们二人逃出外,整族人全被屠灭。二十年过去了,突然冒出来谣言,竟说当年,你父亲有个女儿逃走,现已长大,暗藏复仇杀机。这谣言只在乱传,全无丝毫凭证,明显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惹事……其实,我在京城听到这消息时,原本在猜,这谣言的始作佣者,就是你。”

噙剑反驳道:“我惹事归惹事,却绝不会找死。二十年前,我父亲和叔父两门同宗,于一日之内,阖族皆被屠尽,除了我和雪衣妹妹,在户名册上的族人全无生路。今日,趁着四周并无闲人,你们亦知道我和雪衣的来历,我才敢站在这里,与你们说些旧事。寻常我哪里敢提?这好不央儿的,我去京城传那谣言干嘛,莫不是想给我自己招灾么?”

褐衣合上了嘴,问黄衣:“你回来了这么久了,怎么不把这谣言说给我们听呢?”

黄衣道:“我原以为,是噙剑又在惹事呢。我没查清楚之前,不想先乱传给你们。我回来后,就问过你们,噙剑前几次来,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个个说的不清不楚。我本来仍然觉得,就是噙剑自己在传那谣言。是以,之前这个惹事精,几次来找大姐,不过是又想要大姐替她挡灾罢了。大姐既然前几次都没听她说话,我才不必替她传这谣言。可适才,忽然听到她唱歌儿,我才在想,莫非传言中所说的那个女儿,竟然另有其人,不是噙剑?”

噙剑责道:“看看,你自以为是了吧。这一点,你就不如我雪衣妹妹。其实这谣言,很早就有人在传了,只是从没被当回事。我听到这谣言后,原也以为,是不是我逃生的消息走漏了。为免得招灾,我就出去躲了好久,连雪衣妹妹闭门那两年的事都不知道。要是我早晓得,你们五个全都离散而去,雪衣妹妹重开天衣门时,并没人护持,我第一次来就会破门而入,才不会被她一句话便吓走。”

黄衣这才显出些惊讶的神情,道:“在大姐闭门之前,就早有这个传言了么?怎么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噙剑讥讽道:“哟,还真觉得,这世上所有的风都会刮进你天衣门啊?嘿嘿,脸真大,不害臊。天衣门探秘,只在江湖。官府之事,天衣门素来远避,顶多也就是顺便帮帮手,留个人情后路而已。这个传言啊,一向只传在官场之上,与江湖无关。除非你们故意去向官府之人探询,否则怎么会听说呢?”

黄衣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在太医院待了有一年多,虽扮成了个衰翁,亦渐渐交往了些熟识。偶尔有人,会与我说些官家的八卦,所以我才听到了那传言。可传言只说,是你父亲的女儿逃了出去,我之前全没想到,竟然不是指你……你还有个姐姐?师父当年,怎会全未说起?”

噙剑略显神伤,道:“谁晓得……或许天衣大娘也不知道吧。当年灭门之日,雪衣妹妹不过刚出生满百天,我亦只得一岁多点,到底是如何从府内胡乱逃出,我们都全无过程印象,而你们师父是在府外救的我们,估计也无从得知。两年多前,我猛然听到那传言,且传十分清楚,单只说是我父亲的女儿逃了,并没有提到叔父的女儿,我便以为一定是在说我,赶紧就躲走了。”

褐衣鄙夷地说:“瞅瞅你这自私劲儿,你听到了那传言,就不能来提醒我大姐一声?光顾着你自己躲?”

噙剑全无愧色,反唇回道:“哟,这会子倒嫌我不来了?彼时死誓已发,你们都还在天衣小院,我来这儿,是为了找打么?”

褐衣被她呛住,无法还口。

黄衣接着问:“那你是在去年,才知道这传言说的是你姐姐?”

噙剑道:“对,去年我遇到位高人,竟然知晓我家旧事,亦对你天衣门了如指掌。高人告诉我,传言说的那位逃生女儿,在二十年前已满三岁,显然不是指我,而是指我的姐姐。可惜,我自己完全记不起来了,不过,我父亲曾纳过一妻六妾,当初都曾在户册上记着,我是嫡女,也极可能,另有小妾先生养过。”

黄衣思忖着,道:“就这些,你还有别的消息么?”

噙剑说:“没有了。我曾想去寻找旧日我家的那本户册,岂料时隔太久,户册已不知所踪,我连那姐姐到底存不存在,都无法证实。也难怪,传言虽然一直在传,却总无人肯信,实在是一丝儿凭据都没有。传得再怎么有鼻子有眼儿,听着也象是在说书。便就是我吧,因为自己心虚,才躲了老远,不相干的人,压根儿就不会当真。”

黄衣问:“那你为什么现在会当真呢?”

噙剑突然不说了,仰头想了想,恢复了轻佻嘻笑的神情,道:“这我就不告诉你了,有本事,让你的大姐自己查去吧。我想说的话,都已说完了,至于传不传话,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我先提醒你,你若是真的不替我传话,我过阵子还会再来的。我可以千年做贼,你们只怕很难千年防贼……雪衣妹妹现下不能自保,迟早总会给我找到机会,破誓见她,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说罢,噙剑还剑入鞘,双手合抱两肩,陀螺似地旋转起来,彩衣裙裾上翻,将她兜头裹住,只见地面上尘土扬起,噙剑倏地矮身不见,竟是遁地而走。

老车站在门槛处,看着地上的土堆渐渐塌平,叹道:“这姑娘从哪里学来了这个本事?以后还真是很难防她。”

褐衣楞了楞,走了黄衣跟前,问道:“适才噙剑所说,你会告诉大姐吗?”

黄衣回身看了看青黛色的窗纱,轻道:“还用我说吗?净沁纱只能挡光,隔音关窍另设房内,大姐若是想听,早就全听到了。”

褐衣看一看花窗,里面静悄悄的。

黄衣抬高声音,对老车道:“老车,你劝我不要听噙剑说话,难道你在京城,也已听到了这个传言,回来却没有告诉大姐?”

老车慢吞吞地把院门关好,直接向门房那边走去,快进屋时,才简短地回了一个字:“是。”

褐衣拉住黄衣,劝道:“姐姐,你不要同老车置气。回想当初,约摸七年前,是我们师父和大姐把老车救回天衣小院。他整个人被打得血肉模糊,都已不成形了。你那年尚不满十三岁,内力不足,给师父打下手帮着诊治老车的,是大姐,整整侍奉月余,老车才能睁开眼睛。有如此渊源,老车固然只信师父和大姐,那是该当应有……你干嘛总要挑他的毛病咧?”

黄衣望向门房那边,咬一咬唇,没有答话。

褐衣也不再多说,只一股劲儿扯着黄衣进厢房。黄衣挣了几下,却抵不住褐衣力气大,终是被她扯了进去。

姐妹俩入得厢房,就见雪衣凭窗而坐,但未启窗纱,正在支颐沉思。

褐衣直接问:“大姐,适才噙剑所说,你全都听见了么?”

雪衣抬眼看她,点了点头。

褐衣又问:“那你接不接她说的寻人案子?”

雪衣不语。

黄衣等了一会儿,走近一步,说道:“大姐,虽是谣传,但噙剑几次三番来找你,必是有什么缘故,让她信其为实。虽则,我们姐妹探查二十年前已有定论的官府之案,或会与天衣门有碍。可毕竟事涉大姐的血亲家人,不知则罢,一旦得知,焉能忍心不管?”

雪衣看着黄衣,轻道:“妹妹,我八岁那年,师父收你为徒,你比我只小半岁。你是医家后代,自幼聪颖,却因族中重男轻女,百般限制你修习医术,只待你长大后嫁人。直至入了天衣门,你才得以放开手脚,一心一意只是学医。”

“妹妹其实面冷心善,师父离去后,天衣门黄衣的神医名头,渐渐在江湖上传开。但你的家人却总斥之不屑,认为你不守女德,有辱家风。即便如此,凡有家事所需,你仍会倾力而为。是以,你知道我的来历后,便总认为,我对自己的家族祸事如此冷淡漠然,颇显薄情寡义,对不对?”

黄衣怔了怔,垂首道:“我不如大姐,能把事情析说得如此明白。以前,我想劝劝大姐时,每每没讲几句,大姐就不再理我。我还以为,是大姐不懂我的心思,嫌我多事,或者疑我什么……现在才晓得,大姐其实,早就看懂了我。”

黄衣对着雪衣福了一福,转向褐衣,说道:“即如此,话,还是说明白最好,我就同你直讲吧:我挑老车毛病,就是希望他不要总是不管不顾,万事全依大姐吩咐。若是大姐委屈自己,强行压抑,不去探查旧事,时日长久,精神必会受损伤。曾经的那桩屠门惨案,大姐家阖族灭尽,到底冤在何处?有无仇家?这么多年,大姐理都不理,连沾边儿的消息都不肯去问,难道这是合理的么?大姐又不是石头人,难道她就没有肉长的心?”

褐衣有些不满,道:“黄衣姐姐,你是个医倌,看谁都象是病人。大姐素来心性极稳,她不想理,那就不理呗,有甚要紧?师父曾嘱咐过,大姐家的事,除非是大姐要查,否则我们姐妹,最好都当不知道。偏你要平白担心,师父走后的那三年,你就总找机会劝大姐去查,劝到大姐连你都不理了……是不是便因为这,你才说要去自立门户?”

黄衣一听褐衣问及旧事,登时哑住。

雪衣看着黄衣,轻声道:“黄衣妹妹,我有些话,一直想和你讲个明白:那年,你说要去自立门户,我未曾挽留你,导致几个妹妹都有些寒心……是不是,也寒了你的心?”

黄衣扭开脸,眼睛拼命眨动。

雪衣续道:“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却不曾理解你的善意。那时候的我,并不似现在这般懂你所想。我当时已猜到,你对我的为人有些看法,只觉得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以为,你自己有来历,有本事,既然不认同我,又何必还在天衣门受我的拘束?因此,那年你说要走,我毫无阻拦之意。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在意你,实在是因为,我真的很在意你。”

黄衣的脸上,有泪珠儿悄悄滑落。

褐衣站在一旁,也擦了擦眼睛。

雪衣再道:“还有一句话,我也要对你明白讲出来:我从未疑过你对师父的病没有尽力。我知道,在医术上,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师父当年离世,乃是天意,与你无关。你要相信我,这是我的真心话,并且,绝非是我到了今天才这么想,而是从师父离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