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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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天衣门 黑衣(1)

五灵观后的静地四周,风景怡人。

环视一望,有一小片荷塘,还有一小片竹林。恰如那诗句所言:“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雪衣端坐在轮椅车上,妹妹们分散站开,各自警戒,黄衣站在雪衣的身后。

象是早就笃定老师太一定会出观相见似的,老车搬了张软椅上山,如今就请老师太安坐,青衣则站在老师太的身后。

老车看向空坟茔,背对着大家,一脸怅然。

雪衣轻声问道:“老师太,当年您被忠帝下旨关禁,是否因为,忠帝命您用玉蝉施救圣皇,却无有效果?”

智冉看着掌中的玉蝉,叹道:“聪明的丫头啊,你说的没错。据传,这枚玉蝉含在死人的口中,再佐以千年古参的参汁,便能起死回生。那一日,圣皇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忠帝便命我将玉蝉放入圣皇口中,随侍在侧的女官,将太医院医正熬好的参汁,一点一点灌入了圣皇口中,足等了一个时辰,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忠帝震怒,怪罪我未尽全力。他说,这枚玉蝉若是不能救人,则在天家眼里,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玉件罢了,没什么稀奇,怎能拿出来哄他?忠帝从圣皇口中取出玉蝉,掷还给我,着令将我关禁。而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差不多都死在了五年后的宫变之乱里。我那宫中内观,又长久无人踏足。是以,我手中握有玉蝉之事,终成了宫中谣传,全无可信之处。”

“当今的玄帝,其实并不知道忠帝关禁我的内情。但他生性敏感多疑,也不肯放我出宫,非要我讲出圣皇薨逝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却因为,自己怀揣着这只玉蝉,已为天家所忌,何敢再次吐露真相?我坚称,所谓仙术返生之说,皆是谣言。圣皇薨逝,更是与我无关。玄帝不太相信我的话,便以忠帝之令不能废为由,要关我直到老死。”

“后来,你师父接到了我的传信,潜入宫中与我相见。我告诉了她玉蝉之事,你师父对我说,生死有命,当遵天意。那一日,玉蝉救不了圣皇,是因为圣皇不愿意违拗天意,强留在人间。若想要救死去的人返生,还需得死去那人,自己愿意回来这世上才行。”

“我深以为然。你师父又对我说,玉蝉不一定只能救死人,应该也可以救活人。她让我行道家闭气之术,假装坐化,口含玉蝉,便可面容如生。她还建议我,留下一纸遗言,只愿遗体不倒,能被放归深山。玄帝见我安然坐化,遗容如生,定会以为我真有道家仙术,他存敬畏之心,便会放我遗体出宫。”

雪衣颌首道:“上次老师太对我们讲起被放出宫之事,用了面容栩栩如生的说法,我当时已然起疑,就在猜想,莫非传说中藏于深宫的那枚玉蝉,其实是在老师太这里?”

智冉叹道:“与你这丫头说话,真是半点都不能大意……最好啊,就是不要说话。我当时说完,已觉得言多有失,故此才提前闭观,不想再见你,结果,竟还是没来得及。”

雪衣浅浅一笑,施礼道:“还请老师太恕罪。”

智冉看了雪衣一会儿,续道:“我依着你师父的计策而行,果然顺利被放出了宫。你师父接到我,把我安顿在这五灵观内。还说,她就住在天衣小院,离这五灵山只有半日脚程,以后与我往来,十分方便。只过了约摸半年时光,忽有一日,你师父抱着刚满百日的你上了山,请我为你祈福。同时,她还留了一只小药袋在我这里,说是亡友遗物,她那里放着不便,要托给我保管。”

雪衣若有所思,道:“药袋里,便是那六钱千年古参的参须?”

智冉点点头,道:“对。她这一存,就在我这里,存放了十几年。我自然认得里面是何物,便已猜到,你师父所称的亡友,应该就是当年随侍圣皇的那位女官。她比你师父尚要小一岁,却是一样的聪明过人。只是,她与你师父志向不同,你师父想要出宫,她却想要在宫里一展鸿图。”

“我原本以为,那位女官在玄帝宫变之乱时,就已经死了。等看到药袋里的参须,才晓得,传言说她逃了性命,出家为尼,竟然是真的。只不过,到得二十年前,我看到那药袋时,便知她终究还是死了。临终前,不知因何缘故,她竟将药袋交到了你师父的手上。说实话,我本有些疑心,你是那位女官所生,但你师父从没对我讲过你的来历,后来见你慢慢长大,全然不象那位女官,我也就没问了。”

雪衣思忖着,摇了摇头,追着问道:“老师太,那一年,你究竟是怎么救我师父返生的?”

智冉轻抚掌中玉蝉,道:“那一年,你出去查案子,噙剑那丫头却跑来缠着你师父。她染了很重的咳疾,你师父倾力为她医治,可是,谁也没想到,噙剑的咳疾好了,你师父却病倒了。而且,只不过三天,她就病势沉重。噙剑吓得逃走,你的妹妹们急得六神无主,青衣奔上山来,求我给你飞鸽传书。我听闻这般情景,当即下山,去看望你师父。”

“你师父当时,喉咙已肿成拳头般大小,气息窒促,起不得床,水米难进。不过,她声音虽极嘶哑,倒勉强还能说几句话,见我去看她,她便让你的妹妹们都避了出去,只和我低低讲了几句。她嘱咐我,替她买一具棺材,她死后要停放在五灵观。她还请我,为她念足十二个时辰的经文,再把她葬在观后静地。”

“我实在是不能接受,好端端地,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突然交待起了后事,我虽出世,亦不免泪湿。你师父见我伤情,对我笑了一笑,轻声道,‘智冉师太,别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话,生死有命,不必介怀。可若是有机会,我还是愿意回来这世上的。’我听得一震,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玉蝉救人之术,其实很有讲究,你师父后来曾与我研习过。她说,当年救圣皇的法子,可能用得不对,白浪费了那根千年古参。当时,人已死了,如何还能吞咽?熬成的参汁根本灌不进去,光只是含着玉蝉,那没什么用处。你师父颇通药理,她对我说,应该是将参片和玉蝉一起,放进死人的嘴里,玉蝉有化汁功效,能一点一点将参片融化,不需吞咽,亦可滴入人体,这才可能有救。”

“我认为你师父说的有道理,曾将普通人参拿来试过,切成薄片,与玉蝉一起放入口中,确能融化成汁,自行入腹。但是,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含着时,仅仅半钱重的参片,需要经过一个时辰,才能全部融化成汁,不留任何残渣。”

雪衣悟道:“那么,共有六钱千年古参的参须,切成半钱重的参片,便需要十二个时辰,方能全部化入师父的腹中。”

智冉道:“没错。当年的那一根千年古参,只剩下了六钱参须。谁也不知道,够不够救你师父返生。可终归,我要试一试。于是,我回观准备好棺材,切好参片,单等你们姐妹送你师父上山。我没想到,你师父竟没能等到见你最后一面。若非你保持理智,遵你师父遗言,立刻送她入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雪衣泪盈于睫,喃喃道:“我接到传书,连夜打马飞奔而回,可就在我扑进院门的那一刹那,我听到房中传来妹妹们的哭声,当时,我好恨,恨师父为什么不能多等这一刹那……”

黄衣在雪衣身后,忽然接口道:“不,大姐,现在想来,师父病逝,是她自己安排好的。她是怕见到了你,会舍不得离开,这才故意抢在那一刹那走的。我记得,师父气若游丝,本还睁着眼睛看我们,嘱咐我们等她咽气后,就把她立刻送上五灵观,让她早点安魂。忽然,听到院里传来衣袂声响,师父长叹一声,说,好象不能再等了……就此瞌目而逝。”

雪衣抚住脸,泪水淆然。

智冉道:“难怪。这样说,就通了,雪衣丫头记性极好,敏锐无匹,想来是,你师父也怕稍有不忍,就会被你看出破绽,连死都死不成了。还好,你着黄衣仔细查看后,未被师父之死乱了心智,亦没有将师父停在天衣小院内只顾嚎哭,而是及时送来了五灵观停放。”

雪衣止住泪,轻道:“是黄衣妹妹提醒了我,她竟然建议,集我们七姐妹之力,去闯宫寻玉蝉。我当即便醒悟过来,从此以后,天衣门中人都要听我的吩咐,若我失去理智,就会祸殃门中的所有人。我再也不敢留恋师父的遗体,自然全遵师父的吩咐,马上送她入观停放。等老师太念完了十二个时辰的经文后,我们姐妹亦再未多看,只封了棺盖,即时落葬。”

智冉道:“你们的师父停放在观中,整整十二个时辰,只有我独自守候。虽则你们姐妹想要守灵,但你们师父说过要我替她念经往生,我对你们讲,我颂经时不能有俗人在场,你们姐妹便都依了,全在槛外磕头,并未踏入室内。那时,我将玉蝉放入你们师父口中,再将那六钱参须切成的十二个薄片,每隔一个时辰放进去一片。如此过得了十二个时辰,你师父却并未返生,依然气息全无。”

雪衣看着老师太,道:“上次我问过师太,我师父可有异样,师太说全无异样,真是如此么?”

智冉静了一会儿,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上次说过,生和死是一回事,生即无异样,死亦无异样。十二个时辰之后,按照常理来说,遗体本该有些变化,不可能全无异样。可你们的师父,却与在生时并无二致,除了没有气息,面容犹如甜睡,毫无变化。上次,我说全无异样时,你应该就已经听出来了,那便是最大的异样。”

雪衣颌首道:“是的,我听出来了,所以才多谢老师太点拨。”

黄衣忍不住道:“老师太,您当时既然救了我们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任由我们把师父落葬?”

智冉道:“我当时,并不知道是否成功救回了你们师父。而且,我同意你们师父说过的话,死去的人能不能起死回生,还要看死去的人自己愿不愿意回来。我已经按照你们师父所托,做了我该做的事。你们师父到底能不能返生,还得看你们师父自己的选择。这块静地,本就是你们师父自己选的,她并没有跟我说过不要落葬,我当然得依她的话办。”

“十二个时辰一过,参片已然全部融化,毫无留痕。我便从你师父的口中取回了这枚玉蝉,她没有重生气息,自然就该走完葬仪。不过,落葬之后,我确实在这里守过好几日,只想看看,坟中会不会有什么动静。惜乎,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不是已救回了你们的师父,也就不能再跟你们说些什么。若是她真的没能返生,我又何必惹你们烦恼,再去惊扰她的安眠。”

黄衣思忖道:“只有六钱参片入腹,想来药性没那么快起效。师父应该是已算到了这一层……且师父在此处,必已做过一些设计。所以,师父才会要老师太念足十二个时辰的经文,想来就是为了,专等我们先埋葬她在此……唉,可惜在五年多前,我医术未精,封棺之前,竟没有注意到师父面容如生,实属异相。”

青衣接口道:“黄衣姐姐,幸好你当时没注意到。我总觉得,师父不是病逝那么简单,她就是故意要死一次,再让老师太把她救回来。五年多前,究竟出了什么事,师父她一定要去死?”

雪衣神情肃然,眸中精光闪动,坐直身子,道:“青衣妹妹问的,也就是我想问的。老师太,我猜那一年,必有一桩泼天祸事,我师父不愿意殃及天衣门,故此自己非死不可。您知道是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