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这个时代的声音
在改革开放三十年之际,人民文学出版社拟出版一套相关的纪实类图书系列,我很荣幸成为企业家卷的编著者。
过去三十年的中国山河巨变、沧海桑田,那片曾经古老而变化缓慢的土地,如今林立着现代化的楼宇与工厂,曾经杳无人迹的乡村角落,现在每天都在接待怀揣商业计划书、左顾右盼的投资者。如同任何一个崛起的国家一样,商业是这三十年巨变的主角,无数公司的兴亡,无数企业家的起落编织成了这段独特历史,他们的命运在推动中国重回大国之列的同时,也留下了一段段精彩故事。
因为职业的缘故,我经常接触到这群创造了历史的企业家,强烈的时代感透射在他们身上,如同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所言:一个人生命中的最大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时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因此对于这部历史的主角而言,他们是生逢了这样的时代。
我曾跟王石有过多次交流,他的一段话我印象很深,当时万科已走过二十年历史,王石回顾往昔时感慨:若不是他在1983年时来到深圳,至今他可能还只是一个铁道兵。而若早来几年或晚来几年,人生轨迹也将截然不同,早来几年深圳尚未开发,他可能等不及机遇到来便已激情耗尽;晚来几年则又可能错过其后汹涌而至的企业家年代,也便不会有后来的万科与王石。这样的道理也便如地球与太阳的距离一样,远近一分,人类皆亡。命运往往如此,天降大任于斯人时,偶然之中亦必然,而这样的人生感慨在我接触的年广久、冯仑、柳传志、马云等很多企业家身上同样能找到。
当然,阅读他们的故事除了能感知命运外,更重要的是找到“为什么是他们”的基因。这个大时代给了十几亿人共同的机遇,也创造了这段历史最精彩的地方:在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日渐瓦解时,一群小人物在众目睽睽下走上了前台。但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别人呢?年广久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具争议性的人物,但他仅仅是一个文盲,平生只会写“年广久”和“同乙”(“同意”不会写,只会写“同乙”)几个字;鲁冠球初中未毕业便为了生计而辍学,但十年后却撑起了乡镇企业的一面大旗;李书福现在是民企造车的代表,早年却依靠野照相赚钱,还有刘永行、王振滔等等,如今显赫的企业家,早年的历史都充满了狂野的草莽气息。
这里的反差都指向一个疑问:是什么力量触动这样一群小人物觉醒,并最终进化为具有敏锐商业嗅觉的神奇动物?
三十年已逝,记忆散落一地。在我写的《激荡三十年》序言中,我引用了法国人罗兰·巴特的一句话:“我对历史的本质始终迷惑不解。”尽管任何一次整理改革开放这段丰富而不可复制的历史时总让人疑惑,但我想当事人在历史中走过的足迹却是清晰的。便像我在三十年众多企业家的故事中始终记得关于吴仁宝的那个故事:当邓小平1992年南巡讲话时,吴仁宝看到了“新闻联播”的播报,当晚他连夜叫醒了华西村的干部,第二天开始大量囤积钢材,由此为华西村狠赚了一桶金,历史的契机与企业家的魅力在此中彰显无疑。而我一直认为,记录历史便是要记录下这些迷人又令人深思的细节。
出于上面所言的记录历史和阅读历史的目的,编著此书时我便将目光放在了企业家成长中跟时代最相关的一段历程,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到二十一世纪三个不同阶段的三十位企业家成了这本书的主体,他们的故事便是历史。而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正是那些个人历程中重要的转折时刻,汇聚成了我们这个国家前进的方向,而对我来说,我亦有幸生于这个时代。
吴晓波于杭州运河边200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