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24.警视厅的鲨鱼.其之九

菅野正在考虑自己应该如何处置玉子。

玉子是一个成年人，所以从理论上讲，她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但是出于怜悯也好，出于同情也罢。脆弱的玉子让菅野动了恻隐之心——应该帮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菅野清楚，自己一通电话打到警视厅，就立刻会有同僚找上门把玉子带走，然后苦口婆心的劝她离开这个行业，甚至会负责任地联络她家乡的警署，把她妥善地送回去。

但是菅野也清楚，有很多女孩儿即便被送回去，即便当初承诺会远离这一行当，没过多久又会再度深陷其中。情况甚至会比第一次更加严重。

“——警察不可能保护所有人。”

菅野回忆起他在警察学校时教官那振聋发聩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会不解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但是在我们的社会里，有些人习惯自甘堕落，不要试着拉这种人出来，不要为这种人浪费你宝贵的时间。这些人不会轻易改变自己本性，而你们的时间最好还是浪费在有希望回头的人身上......”

“啊，有了！”玉子温柔的声音把菅野拽回现实，他凑上去，看了一眼玉子挑出来的照片。

妈的，这世界可真小。

菅野心想。

光头，左脸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看上去很唬人。

大隈健一。

早在一个多月前的一月五号，菅野还在组对四课任职的时候，他和他的手下准备抓捕一个偷偷制造枪械的枪匠。结果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那家伙在他们赶来之前就逃掉了。最令菅野不能接受的是这个混蛋逃走就逃走吧，居然还留下了“蠢条子”这样的字条羞辱抓捕失败的他们。（注：该情节出自C1）

没错，那人就是大隈健一。

如果当初把他抓住的话，或许猪仔就不会买到手枪，而原口或许也就不会死了。

真他妈该死！

“你确定吗？”

玉子点点头。

菅野把照片收罗起来，放回口袋。

他在玉子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于是开口道：“名片，给我吧。”

当客人离开房间时，“肥皂小姐”会交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其它信息。除此之外还有这一次“娱乐”的费用。然后，肥皂小姐会挽着客人的胳膊，和他一起下楼，就像送行一样把他送到楼下，客人结账后就会离开。而肥皂小姐很快就会迎来下一个客人。

每家店的流程或许会在细节上不同，但大抵相差无二。

“时间还没到呢......”玉子突然拉住他的手。

“我和你接待过的警察不一样，我不是来玩儿的，实在抱歉。”

“如果你离开，马上就会有下一个人进来。”玉子笑着说，“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抢手的。或许是个肮脏的大叔，会逼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哪怕是这样你也要走？”

菅野知道这群肥皂小姐的手段，通过这种方式拦住客人，变相胁迫着提供更多服务，然后榨取更多钱财——但是面对楚楚可怜的柔弱女性，不可能会有人不为之动容。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至少也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我又不会加钱。”

菅野又一次推开玉子的手，站起身，靠在墙边，在烟灰缸里将香烟捻灭。

玉子似乎很喜欢穿着传统的浴衣待客，一身红袍，再加上和风装饰的房间，竟有一种复古美人的感觉，再加上她丰腴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也难怪会受到欢迎。

“——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警察先生，这是审问，还是聊天？”玉子笑着问。

“聊天，或者你可以给我名片，送我下楼。”

“......三个月。”玉子回答道，“我来这里三个月了。”

“接过多少客人？”

“数不清。”玉子回答。

“怎么来的这里？”

“说来话长。”

“正好有时间。”

玉子犹豫了会儿，向菅野简单地说明了她的来历。显然，从她口音就能听出来，她并非本地人。

她说她来自爱知县田园市，家里人都是捕鱼的渔民。离家出走单纯是因为心血来潮，她一心想要在大城市转转，所以就坐着新干线来到了东京。东京比她想象的还要繁华，她四处转悠，去过涩谷、去过原宿、去过银座。最后辗转到了新宿，在游戏厅里打游戏。

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又不想回去。结果晚上的时候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搭讪，和他美餐了一顿，又被他花言巧语的骗回家。在他的家里住了几天后，就被他带到这里的肥皂乐园里工作了。

一呆就是三个月。

“那家伙是个牛郎啊，完全被骗了，真讨厌。”玉子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对自己目前的境遇漠不关心。

“你想离开吗？”菅野烟瘾发作，于是又摸出香烟衔在嘴里。

与其说是烟瘾发作，倒不如说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奇怪的女孩儿。

他在组对四课工作时见过不少失足少女，不过没有一个像玉子这般惹人怜爱，她看上去就像是某种触之即碎的易碎品，这种感觉让她的气质变得与众不同。

看上去易碎，但实际怎么玩弄都不会受伤，这种反差感是很勾人心魄的。

难怪会大受欢迎。

玉子认真思考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不想。”

“你家里人肯定很着急，已经失踪了三个月......听我的话，回去吧。我会让我的同僚把你带走，他们会帮你联络你的家人。这里的店家不敢说什么的。”

“别这样做。与其被他们见到我变成这幅样子，我更希望他们当我已经死了。”玉子讨价还价道，“就当是我为您保守秘密的代价，不要联络我的家里人，也不要告诉其它警察我的事。这样可以吗？我呢，也不会向任何人说您是警察，我发誓。”

菅野猛吸了一口香烟，然后点点头。

“多谢。”玉子笑了，“您还真是温柔啊，明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很吓人。”

“我吗？”

“因为长相很凶。”

“事实上我和你同龄。”

“骗人！”

“太妙了，又是一个觉得我老的。”

玉子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不是觉得老，是觉得凶——就像，阎罗王一样。你瞪我的时候，右边的眼睛会比左边的大一些。”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您换个阳光一点儿的发型，再把胡须挂一挂，肯定会显得年轻！我敢打赌。”

“建议采用。”菅野呼出一口浑浊的气体，回应道。

“那太好了。下次请务必让我看到您帅气的一面。”

“我不会来了。”菅野弹弹烟灰，“你应该知道的。”

玉子的笑容僵在脸上，樱红色的嘴唇微微颤抖：“是呢，您的身份，不适合来这种地方......”她再一次露出了伤感的表情，但菅野刻意低下头去，将视线移至他处，避免直面少女伤感的脸，“以后见不到您，多少有些伤心呢......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啊，对不起。”玉子用宽大的浴衣袖子抹去眼角的泪痕，“我失态了，对不起。”

菅野一言不发地将第二根香烟捻灭，在玉子的心口补上最后一刀：“我该走了，玉子。”

送菅野下楼时，玉子询问菅野如果求他一定要再来，他会怎么做。

“不要对这种事情抱有任何期待。”这是菅野给予的答复。

离开店面，菅野抬起头来望向顶楼的房间玻璃，那便是玉子接客时的专属房间。房间的灯还亮着，也不知道会亮多长时间……

他下意识地摸出香烟点燃。

冷风突然刮过，他打了一个寒颤，用手捏紧外套的领口，衔着第三支香烟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