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8.灰原哀（下）
迫于少女任性的要求，菅野当天上午就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只是灰原作为入院时就没有登记姓名的“无名氏”，办理出院手续时自然也会遇到麻烦。菅野的警察身份在这个时候多少发挥了作用，只要解释称“少女和某起恶性事件有关，需要保密身份”，怕麻烦的院方也会一路大开绿灯。
灰原此刻多少庆幸自己是被善良的警察捡到了，否则她搞不好会被困在医院里。
回家的路上，灰原哀一句话都没说，能从人多眼杂的医院中脱离出来让她稍稍松了口气，现在的她很害怕人多的地方，尤其环境突然变得嘈杂时，她就会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她。而等她回过头去，那种恐惧感又会消失不见......
嗯，她倒是不介意菅野把她带到他的家里暂住，因为据她的观察，这位警察的作风应该还算正派，多半是不会做出猥亵未成年少女的拙劣行径的。住在在职警察的家里，总要比住在人来人往的医院病房更加安全。
菅野的家位于涩谷区涩谷一丁目的高级公寓，距离涩谷站只有五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位于十三楼的西北侧，户型是2LDK，实际使用面积大概有九十平方米左右，目前由四井不动产负责管理。
进门的时候，菅野告诉灰原他现在还在努力还房贷，被巨额债务赤字压在头上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早知道当初就在东京某处租一间公寓就好了。
被灰原问及是不是东京本地人时，菅野摇头说不是。
菅野的家里还算整洁，垃圾也有按时在扔，房间的地板也会时常清理，这主要是源于被停职的这一个月以来菅野哪儿都没去，一直呆在家里——换做是平时，早出晚归的他一回到家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收拾屋子。
但反过来想，平常不在家的他也不会把家弄乱。
“把这里当自己家吧......”
菅野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忘了灰原的嘴巴可谓是相当的毒。
“这么快就成了我的亲人？警部叔叔，下一步要做什么？把我当女儿？还是把我当妻子？等我成年，警部就得......三十五岁了。”
“口无遮拦也要有个限度吧......”
“因为我听说警察官大多都枯燥的很呢......”灰原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是在熟悉她今后的生活环境，“想看看您是不是也一样。”
“哼。”菅野知道自己的拖鞋穿在少女的脚上太大了，随口说了一句：“有时间会给你买新拖鞋的。”
没有回复。
被小孩子冷遇的菅野闷闷不乐地穿着拖鞋走进厨房，早晨就没怎么吃饭，现在肚子已经饿扁了，再加上还有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在家里，午饭怎么着也不能随便凑合了。于是他打开冰箱，开始思索做点什么好。
与此同时，灰原哀正在菅野的家里四处游曳，这个陌生的封闭环境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就像当初对外封闭的实验室一样，没有人会知道她正在里面干什么，更不可能有人监视她。
站在朝向西北方向的落地窗前，灰原看见了一公里开外的代代木国立综合体育馆，两个倒错的新月形屋顶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再往北，甚至能够隐约看到代代木公园和明治神宫的剪影，若是夏天，从这里肯定能清楚的看到茂密的树林吧。
灰原本想使用窗前的天文望远镜，只可惜她身高不够，不垫凳子根本够不到，只好作罢。
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小的她怅然若失。
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无所不能的她了。
听到厨房的响动，心情低落的灰原哀啪嗒啪嗒地走过去，发现菅野正在翻箱倒柜的寻找什么，心想他估计是想做午餐，于是开口制止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不饿。”
菅野回过头来，扬起眉头，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灰原看：“可是我饿。你不吃可以看着我吃。”
这家伙——！
灰原哪里受过这种气......
不对，这说法不对。
她也经常受这种气。
全拜琴酒那个混蛋所赐......
哎。
算了。
处在寄人篱下的窘境可没有狂傲的资本。
于是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前，单手撑起下巴，等待午餐上桌。
XXX
午餐上桌，米饭、蔬菜沙拉以及炸猪排，配上一碗味增汤。没什么亮眼的食物，突出一个“质朴”，又突出一个“纯粹”。但是味道还不错，甚至要比路边小店里卖的味道要好。公务繁忙的警部大人竟然下得厨房，多少有些出乎灰原的意料，而她本来对午餐的质量并不抱任何期待......
“菅野警官，您一个人住在东京？”
这句话是在问他在东京有没有家人。
“我还有个妹妹，她也住在东京，不过并不是和我住在一起。她和......父亲住在一起。我每个月会给她打钱。仅此而已。”
在提到父亲的时候，菅野有些犹豫，这一细节被灰原敏锐地捕捉到，由此猜测出这位警部和他的父亲关系并不好。而每个月给妹妹打钱，说明父亲可能没有多少收入来源，光靠妹妹一个人没办法支撑家庭的开销。
“您妹妹今年多大？”
“成年了，只是一直没长大。”
“哦。”
“既然你问我这么多，我也要问问你，你的家人呢？”
这是灰原最不想提及的问题，因为她的家人已经死光了。
现在的她在这世上孤零零地，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没了。”
“都没了？”
她摇摇头。
菅野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意味着他不能把少女送回到她的家人身边了。同时，这也意味着少女的家人可能是因为被卷入某起事件而丧命的......
“这就是你逃跑的原因？因为你的家里人都去世了？因为某起恶性事件？”
“是也不是。”
“啧。事到如今，我需要一句准话，哪怕你不想说，你都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倒在我家附近的雪地里？又怎么会有我家的住址？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会来找我？”
灰原是很想把一切都告诉面前的警察的，但是她不确定他值不值得信任，他会不会在知道一切之后把她供出去，交给组织？他会不会为了避免麻烦把她赶出家门？他会不会受到牵连而被组织当做清除目标？
这些问题直接导致了灰原不能告诉他全部真相，至少还不是现在。
“偶然罢了。”灰原将一块儿炸猪排塞进嘴里，仔细地咀嚼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该把你交给少年课，让那群王八蛋头疼去。”
“不行！警察并不全都可信——我只是需要安静的躲藏起来，如果我不轻举妄动，就不会有人发现我。”灰原哀把筷子搭在饭碗上，“我知道这样很突兀，但是希望你能相信我。”
“不会有人发现你？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找你？”菅野放下手中的竹筷，“危险的人？那些人企图对你不利，所以你才逃跑了？”
灰原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看你的意思，你是不打算告诉我这群‘危险的人’是谁了对吗？”
灰原哀摇摇头：“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没有打算找不痛快，也不想招惹这群人，我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我会找到你，也是因为知道你能帮我......当然，如果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困难的话，我会主动离开，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既不肯吐露真相，又不肯报警，名叫灰原的少女引起了菅野强烈的兴趣——直觉告诉他，灰原百分之百被卷入进了某起事件中，而这起事件让她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
她不能去找警察求救，因为企图伤害她的人中也有警察。
她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他的名号，认为他或许可信，于是才跑来求助，然后倒在了雪地里。
可是收留一位来路不明的少女严格来讲并不合法。
“——你这是在要求我无条件信任你啊。”
“是的，抱歉。”灰原哀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但最大限度的保密也是为了菅野的安全着想。既要又要显得很贪心，但这是摆在她面前最好的办法了。
菅野叹了一口气。
说到这个份上，他总不能狠心来把可怜巴巴的少女赶出去吧。
“——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