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怕不是愚公移山
两个人盘算完,刘万里把驻地民警拉到一边,说了下情况。
驻地民警又把这事跟青谷镇的负责人说了声。
青谷镇的负责人张普华想了想,救援工作急需人手,便答应了下来。不过,看这会同村情况不明,她又补提了一个要求——得他们先跟上头打个报告,过明路。
这年头,但凡是上班,还是按程序办事比较靠谱。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锅就下来了。
会同村这事,谁知道是个什么旷世奇锅。
打完报告后,赵可颂和刘万里顺利地混进了救援队伍。
带路的是个中年女人——生产队里朱洪的老婆,张普华和驻地民警跟着,救援队和少数村民居中,赵可颂和刘万里收尾。
走了大半天,大家伙才靠近金山跟会同村接壤的那个山头。
再往里一点,四轮车便开不进去了,张普华招呼着大队伍下了车,叮叮当当拿着各色工具,顺着乱石铺就的小路进了林。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停了。救援队的人四散开来。
刘万里走到张普华边上:“怎么停了?”
她答:“我们到了。”
赵可颂没听明白:“到哪儿了?”
张普华无奈地说:“眼前就是了,这里。塌方的地方,就是这里。”
那个领头的驻地民警用手在空中划出一座山:
“这原本是座山。”
“哈?”
领头的中年女人讪讪:“被挖空了。”
小赵惊呆,山?哪里有山?
眼前山皮不说没有,半棵植被也无,成堆的花岗岩块挤在一起,这充其量是个乱石窝。放在古代,大约是绝佳的乱葬岗。
哈,非法采矿?怕不是愚公移山吧?
刘万里则很快明白过来:“这才是叫我们打报告的原因。”
那小子说的山,他有点印象。
金山的矿区面积多达十平方公里,抵得上半个首都内环。铜矿最南处贴着会同村这片山区。山上原本很漂亮,草多树少,草地上零星长了些紫红色的小花。寓意好,也好看,当地人叫紫稻,都知道长这花的地方下面准有铜。
只是它虽有铜,却比金山铜业正在做的片区低得多。
加上前些年,西南地区发生的特大泥石流引起全国关注。为了响应生态政策,青谷便将此地列为不可开发地区。
据说当时,这片区,是活生生从金山手里抠回来的。
却没想到,被会同村惦记上了。
刘万里正跟赵可颂科普这个背景。
搜救的人群间陆续发出几句高声呼喊。
“这有只脚。”
“这有只手。”
“这里有血迹。”
“好像没气了。”
“这个也死了。”
“这是朱洪吧?”
人群便又聚拢成了几处,村民手上的动作快起来。
朱洪的老婆干着嗓子嚎起来。
“我的——老天爷哎——“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多好一个人出的门——怎么现在——”
几句话,叫她嚎得跌宕起伏,肝肠寸断。
赵可颂渐渐听不见刘万里的话。
刘万里也渐渐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很好,会同村这不是锅,这是陨石坑。
不远处,张普华也被朱洪的老婆嚎得不耐烦。
“喊什么喊,人还没死呢。”
果然,好不容易被扒拉出来的朱洪胸腔仍有微弱的起伏。
朱洪的老婆也看见了,哭嚎声不听,只内容变了变,转换过程无比丝滑:
“半死不活的——”
“到底——”
“是哪个挨千刀的害得你——”
反而是驻村民警大大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这么明目张胆的盗矿发生在会同村,他居然一点不知道。这话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朱洪是领头人,他要是死了,这事怕是难查清楚。到最后,上面要交代,恐怕自己就得被交出去。朱洪在,一切都好说。
张普华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朱洪在局里是挂了号了,你不用担心。”
朱洪是本地有名的二流子,带着几个小弟混,一直吃倒卖矿石这碗饭。
早些年,他们的行动多在金山外围,有时候是金山制好的精矿,有时候是金山无人看管的山区盗挖。
隔三岔五地,朱洪他们便会被送进镇上的派出所。
毕竟,青谷市屁大点地方,大小生意绕不过金山。朱洪有办法静悄悄地搞到石头,卖却不行。青谷镇守着快速通道,一天路过什么车队,装了多少精矿石,他们门儿清。
而朱洪呢,则在镇上混了个脸熟。
刑事流程慢而长,人拷进看守所时往往是犯罪嫌疑人,非法采矿罪名不会太严重,刑期多是一年。人在里面混着,再找人打点一下拖一拖,判决书下来时,剩余刑期往往不足半年,看守所接着待一两个月,便直接回家了。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被逮个正着,证据确凿无疑义时,人便被送进监狱蹲个一年两年。
朱洪进去,出来,进去,再出来。
不熟不行。
再说这乡下人坐牢,不跑的老婆几乎没有,朱洪家的也一样。
这次金山来找人的,跟上次接朱洪出看守所的又不是同一个女人了。
估计是朱洪的第三任老婆。
这倒不奇怪,毕竟,朱洪有办法搞到钱。老婆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奇怪的反而是……
张普华看向朱洪的新老婆:“说起来,朱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所里报到了。”
不料,刚刚听到朱洪没死,嚎叫半点不停的女人,声音忽然卡了壳,脸也变得煞白。这这这……
“扑哧——”
赵可颂在边上看着朱洪老婆的脸色变幻,忍不住笑出声来,张普华跟朱洪是老熟人啊。
“不好意思哈,有点好笑。”
“赵队长昨晚几点睡的?”张普华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赵可颂。
“什么?”赵可颂还没反应过来。
刘万里用力扯了扯赵可颂的衣服,压低了声音:“注意你的身份。”
赵可颂被扯得差点站不稳,刚想埋怨几句,忽然觉得不对劲。
抬头一看,原本正在清理乱石的村民停下了动作。
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铲子,有的挑着扁担,有的拎着簸箕。
他们都停下来。看向自己。
他们在问:
你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我哥死了,很好笑吗?
我爸埋在这里,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