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好吵
7月28日。
十四具尸体被码好放在地上,整整齐齐。
大雨倾泻而下,渐渐将尸体身上的泥淖和血污冲刷干净。
暴雨2天,朱洪一行人生还希望极小。刘万里明知道这一点,看到尸体仍然免不了难受。而这种难受在他认出一具尸体是大哥后达到了顶峰。
十五年前,父亲不明不白地失踪,他穷追不舍。之后,老娘老死。接着,他被调往青谷镇。兄弟俩便见得极少。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方式。
刘万里抬头四顾,心下茫然。
周硼说,无父无母,无亲无旧,无欲则刚。要想讨个公道,非得这样不可。可他也死了。走到今天,他真正是孑然一身了。进了市局怎么样,受到重用怎么样,查金山又怎么样?即便找到了父亲的尸骨,挖出了当年的真相,这世界上除了他,又有谁在乎?既然如此,何必执着,何必坚持,何必徒劳?
“老刘。”
“老刘。”
赵可颂在喊他。
“刘万里!”
连喊了几句,他都没有反应,赵可颂大嚎出声。
这回,刘万里听见了。他转头看过来,嘴巴动了动。
小赵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好吵。”
刘万里只瞥了他一眼,又看回尸体。
“我们得去查查周边的痕迹了。”赵可颂说。
“我累了。”刘万里仍然盯着那具尸体。
赵可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刘万里显然不对劲。
眼前的刘万里,他不像早上那个拍着他的肩膀说“怕也没有用,怕也没关系”的警员。倒像是家属的一员。他和会同村进山来的中年妇女和半大小子一样,表情麻木,神情恍惚,疲惫不堪,多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那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
赵可颂说:“那我去看,你先休息。”
既然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山林坍塌的面积虽大,由于找人时基本将这一片翻了过来,赵可颂一个人巡查倒不累。只是,坍塌发生在山沟沟里,又经了几天雨水的冲刷,现场剩下的东西并不多。除去石块、树枝和尸体,他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没有爆炸残余物。那么,这次坍塌事故是天灾,不是人为。那十四个村民死于不可抗力因素,是意外身亡。
少数生还的朱洪是重要嫌疑人,张普华本打算自己带队领回去,先治再审。二零一三过去了大半年,她今年的KPI还没见着影。既然确定没有谋杀,便只有盗矿,嫌疑人是现成的,证据也是现成的。盗矿规模虽大,可好在案情简单,不能让市局抢了去。
不料临近出发,朱洪的老婆却扭扭捏捏,说什么都不肯走。其他伤员家属有样学样,连看着最听话的林恩华也不例外。任凭她怎么说,这些人就是不答应。
赵可颂心说,这不是等死吗?不过说真的,朱洪的老婆和林林到底想干什么。人重伤成这个样子,奄奄一息的,哪有家属非拦着不让进医院的?
那边张普华气得直跳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直接送回你家好不好,顺便送点白纸给你?”
朱洪老婆只好把话说白一点:“只要不是’矿里’的医院,哪里都行。”坍塌处离金山铜业的矿场不远,最近的医院在青谷镇。
张普华没反应。
反倒是刚回过神来的刘万里,听懂了。
青谷市案件实在少,市里历年来好看的结案率大半归功于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朱洪是个惯犯,这些年警局的表彰画面多是在某某地拷上朱洪,他几乎成典型了,镇上居民全认得他的脸。送进青谷镇的医院,是福是祸还真难说。
“那去新镇的医院吧?”老刘问,新镇虽然路途远,好歹安全有保障。
“不行。”张普华第一个不同意。笑话,人带去了新镇,哪还有她的事?
“你自己来跟他们说。”刘万里也不多说。
张普华无话可说。可答应往新镇送,她又实在应不下来,只送了口,说等出山了看情况。
出山也不容易。
坍塌处本就是朱洪带领小队采矿的主战场。出事的地方距离车道很有一段路要走。之前,朱洪小队作业时,考虑到拖拉机声音大,卡车需要开拓车道,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一行人会先用扁担担到平地上、小推车推过木桥、电动三轮送到车道,才能顺利将矿石运输出山,。
进山的时候还勉强通得过。
到出山的时候,雨又下了大半天。河水暴涨,将路上勉力支撑的木桥冲得七零八落,小推车是走不了了。张普华一行人除了活人,还有十四具尸体。于是只能每两人用担架抬着伤员先走,来回两次,木桥彻底断了。
“救人如救火,我们先把人送去医院。”赵刘二人带着伤员和家属先走了。
张普华在河岸这头修桥,只有干瞪眼。
路不好,刘万里不敢让小赵上手,于是一上车便说:“忙活一天,你先眯一会儿,这一路得三个小时。现在路况太差,到公路上你来开。”
小赵在车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已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车上除了昏迷不醒的朱洪跟林恩华妈妈,老刘和朱洪老婆都不见了踪影。他揉着眼睛下来,围着车转了半圈,发现两人站在车尾说话,脸色都不是很好。
快出山了,他们被堵在了这里。前面的狭口横了棵树,根部裸露在空气中,路上的黄泥被压出一道深深的印记。看样子车子一时间过不去。
老刘看他出来了,说:“是小规模的泥流,山腰上的树被冲下来,挡住路了,我叫了人来帮忙,看看时间,他们快到了。”
话刚说完不多久,几个本地打扮的男人从狭口另一头出来了。
他们跟老刘打过招呼后,开始合力抬树。奈何树太沉、地太软,四个壮汉勉强抬动了树、脚下却迈不动步。小赵和老刘下去帮忙,六个人折腾大半个小时,踉踉跄跄只给树根挪了个位置。使劲时,最靠近外围的土松了,站在那处的人一脚滑下去,雨大,同伴手滑拉不住人。幸亏他抓着根粗枝,不然人已经被洪流带走了。
“小心!”林林在边上吓得惊叫。
赵可颂站定了,有点沮丧:“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什么话,才哪到哪。”蓝衣大汉叫朱龙,开货车跑货运的,指着地下的树说,“这情形常见得很,雨停了,路干了,事情就好办。你要是急,我让人搞车干沙来,填填实,保准你们今天能走。再说了。车是开不出去,人长两条腿,哪里不能去?”
“可我们有伤员,得尽快出去才行。”
朱龙四处看看,暴雨连下几天,要在山里找到干沙有点费劲,山上冲下来不少大块石头,可也不敢往路上砸,生怕连土带路直接砸断,让河水冲走,修起来更难。
他打了几个电话要干沙,几个电话末尾都在得知干沙用来干什么时拒绝了。
最后一个人告诉他们:“填路没问题。只是你说的那段路,路上的土太软,货车装整车沙子过来,可能到不了你们那里,路上连车带沙得陷进去。你们还是等雨停了,路稍微干一点再想办法出来吧。”
老刘摊手,看向朱洪的老婆:“看来还真得送回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