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终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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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昨天你不是看到了吗

刘万里说了发生蔡中和尸体的经过。

蔡晓福听得火起:“你们诳我,我儿子安分守己,怎么会出事?怎么会有人害他?”

老刘直直地看着他:“昨天你不是看到了吗?”

“这里是警局,无论什么人,说什么、做什么全讲究真凭实据。“小赵暗叹一口气,把刚拿到手的DNA结果递给外强中干的蔡晓福,现场照片仁慈地倒扣在桌面,“你自己看。”

蔡晓福接过来,扫过鉴定结果,手指渐渐用力——纸张的一角捏皱了。继而,他伸手去探照片。

小赵按住照片:“你准备好了再看。节哀。”

蔡晓福把他的手挪开,把照片翻过来。

“哪里有……“

话说到一半,他哑了声。

照片从指缝间漏下来,蔡晓福张了几次口,试图说话,喉咙里没有声音传出来。

他意识到哪个是他的儿子了,小赵想。

他将水杯往蔡晓福面前推。

蔡晓福颤抖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润喉。水没咽下去,他急着说话,顿时被呛着了。审讯室内响起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蔡晓福缓了缓,终于说出了话,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会这样?”

老刘答:“我们在青江下游找到了你儿子的车。车里的行车记录仪显示,昨天晚上,他驱车从青谷前往新镇。他上七孔桥后,发现桥中央躺着一个人,便下车查看情况。他刚下车,桥上的人就起身了,和旁边埋伏好的人用麻袋套住了他的头,一边打一边警告他闭嘴。他挣扎着上了车,但匆忙之间,连人带车翻下了河。后来,他碎窗出了车,游上岸,好不容易逃到快速通道上……”

小赵知道老刘接下来要说什么,紧盯了蔡晓福。

“可惜,你儿子碰上了金山铜业装货出城的卡车运输队。”

老刘着重强调了“金山”四个字。

“最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这是两人根据案情商量好的。

周硼死后至今,不到两周时间,赵可颂和刘万里走访各处,与许多人打过交道。一圈下来,周铜、江熙、朱洪、蔡中和、杨景明,没有哪个是毫无疑点的。

去会同村前,周硼一案的进展虽慢,刘赵二人的思路还比较清晰——以7月24日周硼的日程为出发点,判断是江熙、周铜、杨景明中的某个人带着毒水母进了凤凰湾,使周硼受伤,而后林振亮溺死周硼。他们无法锁定到具体的人,才将重点转向周硼和林振亮生前的社会关系,期望在动机端找到突破口。会同村出事,周硼一案被按下了暂停键。

同时,张宽在书房的打印机里找到了有蔡中和签字的文件,病人(包含林振亮)、医院与铜业,铜业内部纠葛因此浮出水面。他们联系蔡中和,想做进一步的调查,因种种原因而不得。

会同村一行,盗矿的朱洪、蔡中和分别接受问讯后,警方手上的信息突增,案件进展却没有更顺利——那些信息指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其一是,蔡中和证实周硼生前在调查盗矿与病人的事,蔡本人因7月24日的未知行程遭到威胁。这部分指向未知的铜业内奸——能量大、手段深、隐匿于无形。

其二是,朱洪说蔡中和的父亲蔡晓福是盗矿的幕后主使,蔡中和本人早跟林亮认识。小赵从林恩华手上得到的银行账户表明,蔡晓福担任法人代表的基金会曾给林家打了一大笔钱。这部分指向蔡中和父子联手作案的大方向——蔡晓福铜业老人的身份符合嫌疑人特征、蔡中和站出来混淆周硼和警方的视线。

加之前者仅是蔡中和的一面之辞,后者中朱洪提供的手签文件、村民证词和汇款记录却是不容辩驳的真凭实据,两相比对,优先推进后一调查方向并无不妥,这才有了刘万里去新镇拿蔡晓福父子。

那时,他们认为可能性较大的情况是:蔡中和一开始帮助周硼没错,只是后知后觉发现恶人是自己的父亲,才不得不反水,至于时间点是什么时候、他在杀周硼这件事中参与多少则有待进一步的调查。

然而,不等他们进一步查探,蔡中和忽然死了。

这否定了父子联合作案的可能性。

推倒重来。

赵可颂丧气地把笔记本一页页往回翻,翻到与毒水母有关的部分,愣住了。

他提了一个小问题:“蔡晓福父子是怎么把毒水母带进凤凰湾的?我是说,我们之前分析过,7月24日,能够把毒水母带进凤凰湾的,只有江熙、周铜和杨景明。蔡晓福父子明明不在具备作案条件的范围内,我们为什么会认定他们是嫌疑人?”

刘万里想了想:“蔡中和和蔡晓福是幕后主使,跟江熙、周铜或杨景明其中一人将毒水母带入凤凰湾并不冲突。”

“不,不对。”

老刘没明白:“什么意思?“

“蔡中和本就跟周硼约好会在7月24日见面,既然已经借了林振亮的手,他大可以自己出现,将毒水母带进去。杀人这事,多转一道手,就多一个人之情,更一分暴露的危险,不是吗?”小赵强调了一句。

蔡中和父子或许跟盗矿有关,但他们跟周硼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至此,他们的侦查回到原点——杨景明、周铜和江熙。

现在,蔡中和的话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医院与金山铜业之间存在交易,与盗矿有关。刘万里到医院问起病人、蔡中和的下落时,医院拒不配合的态度,也佐证了蔡中和说的话。

而周硼在揭露前死亡、罗蝶烟被人推下河、蔡中和惨死,则证明,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能量大、手段深、隐匿于无形。

但以上全是猜测。

猜测不具备效力。

张宽提交了申请书,要求深入调查金山铜业和医院,被驳回了,理由是证据不足。

证据不足,无法深入调查。无法深入调查,证据不足。

一个死循环。

蔡晓福是现在能破这个循环的口子。

——

经过一上午的调查,小赵发现他名下的资产少的可怜,除了有一套青谷镇的老房子,蔡晓福的账户里只有一笔金额合理的养老金。

但引人注意的是,蔡中和名下有一套新镇新区的房子,在新开盘的龙庭小区,房价跟凤凰山庄不相上下。订房前后,蔡晓福的账上有一笔金额过百万的异常金钱流入,后用来付了房款。

蔡晓福在金山铜业工作多年,是跟随周青谷多年的老人。

刘万里在新镇上找了同批次的老人。有人说蔡晓福有些迂腐古板,没有魄力。也有人说他不走歪门邪道,眼里揉不得沙子,跟他的账面一样干净。还有人说评价他对青谷铜业的归属感强,有点富贵人家忠仆的意思。

忠仆,听着很不现代,却跟小赵对蔡晓福的第一印象相符。

只是,他不理解,这样被普遍评价为老实、忠诚的人怎么会是指使朱洪盗矿的幕后黑手?是警方得到的信息不够全面,还是蔡晓福藏得太深?

无论如何,他们想试着从蔡晓福入手,以他为突破口,深入金山铜业。

毕竟,蔡中和的确是被金山的车队撞死的,蔡晓福本人被人指证是金山铜业的盗矿者,周硼又是因为查这些事而死的。

果不其然,听到自己安身几十年的金山跟独子的死有关,蔡晓福变了脸色。

“是谁?”

小赵说了几个司机的名字,蔡晓福不认识。

“货车司机碾压死者是不是意外,暂时不能下定论。但我们找到了在桥上打你儿子的人。”小赵把名字一个个报出来,蔡晓福一直摇头。

他说:“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刘万里说:“7月30日,你儿子去了会同村,你知道这回事吗?”

“我不知道。”

“他对警方反映了一些跟周硼有关的情况。这些情况也和青谷镇医院、工人有关。我们怀疑,蔡中和的死与此有关。”

蔡晓福的神情又有了变化,像是恍然大悟。

小赵补充说:“在桥上打你儿子的人,他们都是金山从会同村招进去的工人。怎么样,想起什么没有?”

蔡晓福低着头思考,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他对老刘说:“你也是会同村人。”

“对。”老刘笑了笑,“很久没回去了。我爸生前想尽办法把我调到城里来,就是想给我去去泥味。没想到,搬到新镇这么多年,口音还是这么容易认出来。”

蔡晓福说:“不明显,只是你说话尾字会习惯性地带降调。别人对会同村的口音不敏感,听不出来的。”

小赵静静地等待下文。

只听他接着说:“去年吧,阿和因为医院病人的事睡不好。他不愿意搬回家来住,他妈放心不下,搬过去照顾他。我们才知道,阿和成天做噩梦,梦见自己也得了癌症,梦里的口音怪怪的。喏,我听过一次,和你说话差不多。”

“那段时间,阿和联系了周硼。这很奇怪。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就闹翻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当时,他妈让阿和去跟人家赔礼道歉,他还迁怒到我们身上,把他妈气得住院了……

“于是,我问了把阿和弄进医院的科室主任。主任听后,只跟我打哈哈。不知怎么的,消息传到了集团里,相熟的人让我别瞎打听。”

结合周硼回铜业后坐冷板凳的待遇,蔡晓福觉得事情不简单。

不过,医院给蔡中和安排了休假,他旅游回来后状态很好,也不再和周硼扯上关系。蔡晓福就把这回事抛到脑后了。

“后来,金山因为周硼接受ENTV采访的事,受到有关部门的压力。阿和在家里为他说话,我让他离周硼远点,他当时应得好,可扭头就到周硼的生日宴上去跟他咬耳朵。”

这一次,蔡晓福抽出时间教训儿子前,自己先遇上了麻烦——他为儿子买房而在集团内动手脚的旧事被人挖了出来。

人家要他做的很简单,7月24日当天不让蔡中和离开青谷镇。

思来想去,他觉得周硼确实是个麻烦精,便跟妻子商量了个办法,想着,趁这个机会,让蔡中和跟周硼断了比较好。

让老婆假装受伤,把孩子留在身边,然后给蔡中和发匿名的威胁短信。

真是个馊主意啊。蔡晓福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蔡中和报警怎么办?直接找周硼怎么办?要是本来没多大事,被他这么一吓,蔡中和更来劲了怎么办?这得亏被他撞上了。

赵可颂有点明白了,蔡晓福在金山混了十几年,还没发财是有原因的。

蔡晓福说:“他真要报警,找到我也没事,毕竟是爸爸教训儿子。再说了,镇上的警察没几个不是我看着长大的,跟他们家里长辈熟,没事。”

小赵:好吧,打扰了。

周硼死后,蔡中和发现了父母的骗局,又是生气又是愧疚,甚至要把周硼的事情全部告诉警察。无奈之下,蔡晓福告诉他,自己是为他吃的回扣,这笔钱用作了新镇的房款。

谈话结束,蔡中和消停了。

再往后,就是他去了会同村。

老刘问:“去年这个时候入账的一百万是贿款?”

异常资金是贿款,而不是盗矿所得,这点出乎刘万里的意料。

蔡晓福说的和蔡中和所说虽有出入,但基本上是吻合的。

怪就怪在,从始至终,蔡晓福没提过基金会和盗矿,只提过调换高低品位矿石以谋私利。

坦白到这个份上,他已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如果只为了从非法采矿中脱身,他大可隐瞒到底,等警方问起盗矿和基金会时直接否认,不必拉出什么贿款。从金额上看,受贿和盗矿罪名虽不同,量刑差不了多少。

“……对。”

“留凭证了没有?”

“凭证?矿里举报材料的复印件算吗?给孩子买了房之后,我决定收手不干。手下人想把我换下去,推了人出来举报我。举报材料里,有我答应这件事的录音、吃回扣的录像……”

小赵在一边听得无语,贪笔钱贪成个筛子,蔡晓福也……挺有本事。

“拿到钱的当天,我到银行存起来了,购房合同也是那几天签的。”

老刘点头,这点后续会去核实。

如果受贿的时间金额和蔡晓福购置房产的时间金额能对上,又有录音和录像作为作证,蔡晓福身上的财务疑点就没有了。

小赵在一边记,又是一个矛盾点,蔡晓福是基金会的法人代表,是朱洪供出的盗矿幕后人,财务上却干净得不得了。

在此之前,老刘还有一个问题:“受贿证据怎么会到你手上?”

蔡晓福的表情变得微妙:“我到处找人打点关系,把这事压下去了,矿场最终没有处理我。本来以为事情了了,没想到因为阿和和周硼的关系,旧账被翻出来,用这些材料胁迫我。”

中间人出了问题。那个之前帮忙解决问题的人成了威胁蔡晓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