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终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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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看舞台看后台

捱到午饭后,张总安排的人来了。来人姓吴,是熟悉矿场作业的老师傅。他着一身还算洁净的蓝色工装,副驾驶放着安全帽,应是刚从矿场过来的。张总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吴师傅载上罗蝶燕和周铜,便往矿场的方向开去了。

吴师傅长得老实,一笑起来,眼角黝黑而粗糙的皮肤鼓到一处,更显得憨憨的。

一路上,他十分热心地回答贵客的问题。

“矿场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区。东区、西区和南区为采石区。中央区负责加工,北区用作工人日常生活。原本呢,采石区只有东区和西区,由三十几年前的勘测队发现,一直是正规军开发。”

“正规军?”罗蝶燕问。

吴师傅答:“官方的探测队嘛!官方吃饱了,才轮得到民间。像这里,开发价值最大的西区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东区才会被拍卖。“

见罗蝶燕仍是不解,他接着说:“东区那么点东西,正规军看不进眼里。有那功夫,他们不如去支援其他的项目。所以西区的工作结束了,矿场连设备带场地,官方一次性转给了民间运营。”

罗蝶燕又刺:“所以,东区很小?”

东区很小,意味着经济价值低,意味着股东手里的股份不值钱。

吴师傅被问得一哆嗦,连连摆手:“东区不大,咱还有南区啊。刚才不说了吗,东西南都是采石区。矿场转为私人运营后,老板请来了第二支探测队,这才有了南区。”

罗蝶燕挑眉:“哦?这么说,周老板一早就知道南区有矿,才会拍下矿场?”

“老板又不是火眼睛睛,他能看见石头里面有什么?”吴师傅笑了笑,“他找专家来,是请教人家怎么挣钱,可不是为了找矿石。当时啊,比起西区来说,东区小得多。不过,加上厂房、机器、土地、人工,老板从政府手里拿下矿场,也下了血本。可等到了手上,周老板仔细一算,才意识到按原有工艺和剩余储量来经营,只能挣点辛苦钱,说不好还得赔本。所以,他请了很多专家来考察,看能不能换道利润高一些的精细加工,没想到,无意间发现了南区有铜。”

“正规军没发现的南区,被哪个民间专家慧眼识珠看出来了?不会是骗子吧?”

吴师傅像是早料到她要这么问:“还真不是。周老板也担心受骗,就找了个点往下挖。挖了一个月,果然全是铜,这才信了。”

“那周老板还真是捡了个大漏。”罗蝶燕感慨。

“谁说不是呢。话又说回来,三十多年前的勘测技术,早被淘汰了。正规军嘛,你也知道,吃公家饭,一茬接一茬的,指哪打哪儿,哪有私人老板对经济效益上心。”

吴师傅瞄了一眼后视镜,罗蝶燕赞同地点点头。他松了一口气。

开过崎岖的车道,他们渐渐接近矿场,随后,被大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吴师傅下车去跟保安交涉。不一会儿,保安开了门,吴师傅正要往里开,周铜提出要下车,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山路太绕,颠得人反胃。我自己走进去。“周铜说。

吴师傅也不勉强,载着罗蝶燕先进去了。

周铜冒着冷汗,慢慢进了矿场,走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来等着。

实际上,车子沿着崎岖的车道开进深山后,她便不舒服了。年纪还小时,老周特别喜欢带她过来,可她回回吐个不停,根本无暇巡查周家的领地,渐渐就来得少了。今天也不例外,尤其是进山前,张总还特地招待了油水丰厚的午餐。她这会儿比以往更难受。

大门口的保安给吴师傅放了行,手指操作完大铁门缓缓关闭后,重新坐成了一具雕像。吴师傅的车不知道停去了哪里。矿场静悄悄的,人声、机器声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听到空旷的上空时而传出的乌鸦叫。燥热,湿闷,初夏的矿场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胃里的翻腾稍微减弱了些,周铜想起来,她们今天来是要查哥哥的死,找矿山麻烦的,比起交通方便的镇上……

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人。慢慢地,不安代替了不适,她整个人绷紧了。

罗蝶燕去哪了?吴师傅呢,还有车呢?没看见吴师傅和罗蝶燕,车也消失了。是不是她对小男孩太客气,话没说到位,他告诉了领导,领导告诉了领导的领导,他们发现了她们的企图,所以把自己和罗蝶燕带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准备灭口,像哥哥那样?

此时,沉重的铁门重重地落下。哐当一声,吓了周铜一跳。回头一看,出口已经关闭,而矿场,矿场由山体构成天然的屏障。她无处可走了。

忽地,有人拍了拍她右侧的肩膀。

她强忍住尖叫的冲动,扭过头去。是罗蝶燕,周铜的心跳漏了一拍。

罗蝶燕小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车上罗蝶燕跟吴师傅谈话时,周铜全副精神用来抵抗生理反应,无心关注。

罗蝶燕复述了一遍吴师傅说的南区情况,周铜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这时,吴师傅停好车过来了,先问周铜需不需要休息。罗蝶燕替她回绝了。

吴师傅又问:“你们想先看哪一片?”

金山集团,公司很小,矿场很大。

三人往里走了走,到了视野开阔的地方。周铜发现她的感觉并没有错。与记忆中忙碌而嘈杂的劳作场不同,今天的矿山格外安静。她问吴师傅:“人呢?”

“什么人?”

罗蝶燕也意识到了:“工作人员呢?矿场里怎么没有人?”

老实相的吴师傅一拍脑袋:“唷,应该是工人今天下午休息,回家探亲去了。”

罗蝶燕和周铜对视一眼:“这么不凑巧?不是每个月最后半天休息吗,这还不到呢。”

“我委托人是这么说的。”周铜补充了一句。

“原本是月末没错,这个月比较特殊……哎,老板不在,人难管啊。”吴师傅有点为难,“不过,张总跟我说,你们是来参观矿场的。怎么?还得见工人?没跟我说啊。”

罗蝶燕问:“核实股权价值,了解矿场情况,一线工人不在,我们问谁去?”

吴师傅说:“这样啊。没事,工人不在,有什么大不了的。哪里不明白,你问我,我答不上来,再给你想办法找一线工人,行不?”

周铜腹诽,问你,你答得上来吗?

罗蝶燕不依不挠:“那么多人,全走了?”

吴师傅只好说:“我问问保安。”

问过保安后,吴师傅告诉她们:“采石区没人了,加工区留了值班。保安说,你们来得确实不巧,人刚走,瞧,路上的灰还没停。”

刚走?周铜听出了不对劲。她们这是被那个一脸正气的张总摆了一道。难怪路上没车,灰尘却这么大。难怪在铜业耽误了这么久,估计午餐那会儿,他正安排人走。

吴师傅问:“先去中央区?”周铜和罗蝶燕表示没意见。

吴师傅琢磨了一下,跟她们大致说了今天的路线:先参观中央区的选矿厂,随后去看东边开采到一半的采石区,接着逛到待开采的南区,最后逛逛开采结束、有观赏价值的西区,离开前看一眼大门边的生活区。

然而,计划刚开始便不大顺利。

三人路过生活区、向中央区去时,罗蝶燕想去卫生间了。

吴师傅说:“前面就是厂房了,里面有卫生间。”

“还有多远?”“快了快了。”

又走了几步。

“还有多远?”“快了快了。“

罗蝶燕抱怨:“先前你就说快了。到底还有多远?”

吴师傅无奈:“一千米吧。”

“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的。到底还有多远?“

吴师傅这才说:“生活区的卫生条件不太好,我怕你不适应。”

“不行,我难受。”罗蝶燕转头往回看,“生活区有卫生间吧?”

说完,她一个人快速走回生活区,嘴里嘟囔着:“哪儿那么多讲究!”

这时,横在两人中间的周铜蹲下来,说头晕、想吐。

吴师傅看看罗蝶燕去的方向,又看看周铜生人勿近的难受劲儿,终究还是留在原地等着,只远远地叮嘱罗蝶燕:“你小心着点,那块儿可脏。”

半个小时过去了,罗蝶燕没有回来。

吴师傅有点着急:“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铜蹲在路边玩手机,给罗蝶燕发微信:“完事儿没有,我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罗蝶燕发过来几张照片,开头几张拍的是生活区简易房,照片中门上的锁生锈了,而一排与另一排的简易房之间长满了杂草,应该很久没人住了。最后一张是个巨大的坑,坑里蓄了些水,坑口有个施工队。周铜停住了,这个大坑很眼熟,像哥哥留下来的照片。

“这些是什么?”

“回去细说。我一会儿给你电话,你把电话给吴师傅。”

借口打乱吴师傅的计划是罗蝶燕的主意。记者从来无法从负责招待的人嘴里掏出有价值的新闻,同样的,投资人也别指望从希望得到投资的项目书里了解真正的风险。她们作为“股东的委托人“,只有跳出精心编排的节目,不看舞台看后台,才会有意料之外的发现。

稍后,罗蝶燕的电话过来了,她说自己迷路了,先说了自己经过的安置房号码,吴师傅表示他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她去。

然后罗蝶燕提到照片上那个蓄着水的大坑和施工队,吴师傅才说:

“我知道了。你站在那里,别再乱走,我去找你。“

吴师傅领着周铜走进西区,原定行程的最后一站。罗蝶燕和她传给周铜照片的大坑就在这里。

越往矿山深处走,周铜越屏住了呼吸。

西区的坑不是水坑,是矿坑;坑也不止一个,而是多个层层堆叠在一起,像是真实空间里巨大而壮观的马赛克团块。这是几代工人劳作的成果。

而在那许多个矿坑中,有一个被周硼标记了,是多年前无故死去工人们的埋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