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终点的迷失
“啊……嘶……”高个男嘴里发出了略重于喘息的声响。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咳咳咳。”不用仔细分辨的声音,他又干咳了几声,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叫醒自己那还不太听使唤的身体。他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的接受着外界给到他的一切,他努力想要挺起上身,不过很快就又放弃了。
低沉男缓缓停了车。
“醒了?”
没有回答
“知道我们在干嘛吗?”
“知…咳,知道?”
“还能工作吗?”
“能!”
“好!”
“要喝点水吗?”
“谢谢!”
低沉男拿出一瓶矿泉水放到高个男的身上,手并没有移开,高个男接了水,粗暴地喝了起来,大量的水洒到了车上,他又止不住地狂咳起来。
“应该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地儿了。”低沉男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咳咳咳咳……”
车子又发动了,依旧是那个方向,世界就剩下那一个方向了。
高个男恢复着他所有的身体机能,四肢时不时摩娑着车底,慢慢地,他坐了起来,但也只是呆呆地坐着。
“他死了?”
“嗯!”
“你杀的!”
“嗯!”
“为什么?”
“他要杀你!”
“为什么?”
“怕你之后会要了他的命!”
……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他而不是我!”
……
“那你会杀他吗?想过没?”低沉男口气中带着某种刻意的随意
“不知道!”
……
“那你会杀我吗?”低沉男刹住了车,他终于回头看了高个男,眼里透着冰冷的质问和些许悲凉。
……
“不知道!”空洞而又冷漠。
“过去还是现在?”
“……现在!”
车子又发动了。
高个男挪了挪身子,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将瓶子里残存的水倒进了喉咙里,接着把空瓶子在手里一攥,就又发起了呆。
几个幽深的拐角之后,车子终于收获了难得的光亮,那熟悉的路灯洒下的微黄的光,激发出了人内心的一丝感动,也照亮了那不忍直视、不再熟悉的面孔。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杀了我吧!”高个男平静地问道。
低沉男没有回答。
“我其实不想接这个活!那女的有种让我说不出的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揪着!”高个男转移了话题,说出了藏在心里的顾虑。
“那个女的?是她?”
“不是?她的对头,给钱的那个!”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天只选了你一个人进去,我不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你内心还是有接的打算,给我们转达的时候,我就能看得出来。”
“呵呵,金钱的诱惑实在太大,况且……”
“况且什么?”
“我看不太清那女的脸,但……但……”高个男又露出了那发疯似的表情,他痛苦地用双手按住脑袋,嘴里发出阵阵呻吟。
“老三,你没事吧!”低沉男连忙停下车,从驾驶座向后车厢探出来,焦虑的按着高个男的肩膀,他已经经不起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动了。
高个男没有将自己再次推入失控的深渊,不一会儿,他便抬起了头,带着一种幸福的绝望感看着前方,好像那有着我们看不到光明,能照亮他的心,也让他真真正正看到了自己身上无法洗脱的肮脏。
“那女人的左手无名指上带了一枚钻戒,像极了一朵绽放的太阳花,昏暗的屋子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它,它闪着温柔的光芒,但却照亮了整间屋子。”高个男幸福而诡异地微笑着,好像一只得了上天眷顾的土狼一般。神迹消失,高个男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高大壮硕的身体里流淌出这样缓缓而戚戚的情绪,真是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我曾经告诉小葵,等我赚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买钻戒,结婚的时候我给不起她,到时候我就给她买个大的,她温柔地笑了笑,轻轻躺在我的怀里,她对我说:‘’好啊,那它一定要是太阳花形状的。‘’那是她最爱的花,也是她的名字,我知道她只是不想搅了我的兴,并没有真的想要,但我却默默地发誓,一定要给他买一枚太阳花形状的钻戒。”高个男泪如雨下诉说着自己与妻子的爱。
“咱们去见那女人之前我就已经决定金盆洗手不干了,只是找不到机会跟你们说,当时我进去与她见面的时候,我就想着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接这个活的,是的,我起初确实是这么做的,那女的说着,我的眼就只盯着她的手看,她开了价,我虽然有些被震住了,但依旧拒绝了她的委托,当我扭头要出去的时候她竟然说如果我们能干,事成之后她就把她手上的那枚戒指送给我……”高个男强忍着泪水,说出了愿意杀了我的理由。
低沉男只是听着,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接上个什么字句。
高个男突然痛苦地扭曲着自己沾满泪水的脸,那脸已经承接不住越来越汹涌的泪流了。
“第二天早上她散完步回来,我就.....我就用棉被捂死了她。”高个男突然大笑起来,然后几声啜泣衔接出了那似乎没有止境嚎啕大哭。
天边开始泛起了白光,低沉男看高个男没有进一步的激烈举动,就又重新发动了车子,但这次他依稀仿佛有了一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去向哪里的感觉。
我不知自己应该怎样去想这个声音没有熟透的高个男人,他爱她的妻子,他要给她最好的,他为了兑现给对妻子的承诺,他改变了初心最终杀了我,他觉得自己肮脏,他想要回头,可当他妻子看到了他的肮脏,他就杀了她灭口,他的内心自责而又崩溃,可他还是继续在这黑暗的车厢里缓缓驶向罪恶的深渊。
我对于罗太太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为何如此的费尽心机想要我这条对她来说一文不值的命。是啊,既然要杀死,那怎么也是个失了价值的东西,命啊,只不过活着而已,活着就是意义,就是价值,如果非得拿钱称一称,那就得等到死了,才就有个结果,我的命她开了500万的价钱,命和身体都得一齐供上,那躺在自己床上安然“睡”去的人好像“不值一文”,可我多么想跟他们换上一换,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财,却让我的死演绎出了生命对我的始乱终弃,我对生命的措手不及,无可奈何,让我自始至终都是市面上的一摊肉,人人叫卖,到底是悲剧的结局。
车外已经有了足够的光亮让人去辨清所处的世界,车子行驶在一条平常不过的粗糙路面上,普通地让人失望,粗糙地让人侧目,随意散落的石子铺就了它的坑洼不平,两旁小树好像一群军训的学生一样有纪律无条理,整齐划一的队伍里却全是奇形怪状,路的一旁成片的玉米地让人的视野局促而紧张,幸好另一边地里都是沟洼水渠,菜畦大棚,让人能稍稍松了一口气。太阳并没有要露头的意思,昨夜的大雨让空气中蒙着浓重的雾气,潮湿阴冷的感觉完全碾压了初秋田地里依旧的生机盎然,偏僻幽深的趋向也预示旅途终点的临近。
一个果园破烂的木门挡在了车的正前方。
“他妈的,怎么回事?走错了?”低沉男缓缓地停下了车。
高个男扭过头去,静静地看着车前的情况,微微皱了皱眉,他也有些困惑。
“交货地点约的这么偏,鬼能找到啊?”低沉男坐在座位上用手猛击了一下方向盘。
“估计是错过了,再回头看看。”高个男很是疲惫,声音有些嘶哑,让他那未成熟的嗓音听起来有了岁月的磨痕,透出了真实的味道。
“只能这样了!”低沉男说着就又发动了车子。
车子调转了方向,颠簸摇晃着徐徐前行,放慢着脚步留意着两旁的岔路,高个男也站起了身,头探到驾驶室里左右地找寻着。
“按导航走的?”高个男问。
“没错,就按这个手机上显示的路线走的。不过拐到这条路上后导航就停了,我以为再走几步就到了。”低沉男回应道
“她说交货地点是个废弃的厂房,可这两边都是菜地啊?你确定没走错?”高个男嘶哑的声音有所缓解。
“我确定,导航让拐到这条路上,然后就停了,没错,不会有错的!”
“来的时候没看见有岔路?”
“都是些田间小道,导航停了,如果有岔路,我肯定会停下来的,对,没有岔路,我才没犹豫地一直朝前开的。”低沉男确信自己的判断。
高个男紧缩眉头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的就给了你这部手机,这辆车的钥匙,没有其它的了?”低沉男从源头思虑着可能出现的漏洞。
“没有了?”高个男回答的斩钉截铁。
低沉男回头看了一眼高个男,像是要印证什么似的,然后迅速扭过头去了。
“杀人,领车,挪尸的地点和方式都是每次行动前她发到这个手机上的,她会不会一会儿跟我们联系………现在几点了?”高个男也思考着各种可能。
“五点四十多点。”
“约定的交货时间是六点半,如果过了,她估计会给我们打电话的!”说完话,高个男忽然瞥了一眼低沉男。
“那为什么不直接给她打过去?”低沉男拿起那部手机按亮了屏幕,崭新的手机上面除了自带的图标,没有其它别的装饰。
“她说过别试图给她打电话,这个号打不通。”
“靠,那怎么办?在这儿干等?”低沉男的疲惫和昨夜的惊恐让他现在极度地暴躁。
“只能这样了。”高个男呆呆地望着车的前方,不远处便是这条路的拐角,导航在那里就停止了,这是一条比原来世界多出的小路,它让原本的结局并没有如约而至,来到这里的人们要么立即冲出这个拐角,走回原来的世界,要么就在原地等待,等待这个世界的宣判。
他俩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浓重的雾气渐渐堵住了回去的出口,看来,他们选择了后者,不准备回去了。是啊,他们原来的那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过都是心底的回忆,刨除了回忆,似乎已经不留任何归属感的存在了。存在在那个世界其实是多么私人的一件事啊,可那里的人们却总要带着外界的观念和看法过活,享受是那么的虚华,抱怨又是那么地真实,循环往复地折腾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直到去向另外一个世界前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走了这么一遭,没有后悔,没有遗憾,走了就是走了,没了也就是没了。
“现在几点?”高个男沉不住气又问道。
“呃,嗯……六点了!”低沉男藏到座位上有些困意了,他一晚上没有合眼,还经历了……他也该累了。
“还有半个小时!”高个男相较来就精神了些,他在意着每一秒时间的流动。
“没有电话来!”低沉男像是在询问,也似是在确认。
“没有!”高个男右手来回不停翻转着那部手机,好像这样做就能将那所期待的震动给摩擦出来似的,可现实却偏偏没有如他所愿。
“不行,我得下车走走!”低沉男从座位上坐起,扭动扭动脖子,整理了一下套在身上的夹克,便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高个男的胳膊搭在驾驶座的靠背上,带着某些诡异的专注静静地看着低沉男的背影缓缓地走到了车子的前头,低沉男缩着脖子,急匆匆地拉上了衣服的拉链,初秋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更何况昨夜的大雨早已将整个夏季积攒的热气全都给呵退到不知哪里去了。
低沉男四下察视了环境后,便又来到了车旁,敲了敲高个男一侧的玻璃。
“我看这不像有工厂的样子,都是菜地。”高个男摇下车窗,听到低沉男对他说。
“难道真是走错了?”
“来的路上看到路两边有住家户,要不开过去问问?”说着,低沉男便打了个哆嗦,打开驾驶室的门,一股脑钻了进去。
“真他妈冷,昨天晚上热的要死,我还骂自己没脑子套了件外套,现在才知道,我可真他妈地未卜先知。”低沉男又窝进座椅里自顾自地说道。
“怎么样?走不走?”见高个男不搭话,低沉男就又问道。
“去哪?”高个男有些心不在焉。
“去找个有气的问问这附近有没有厂房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低沉男狐疑地看着高个男,他恼怒着高个男这反常的不上心举动。
“现在几点了?”高个男又问。
低沉男低头又看了一眼手表,“六点十……你干嘛老问我,那手机不是在你手里吗?上边有时间,你自己不会看啊?”
高个男按亮了手机,看了一眼就又放在手上不停地翻转起来。他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二十一,比低沉男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整整快了五分钟。
“不去了,万一误了时间怎么办?”高个男回应道。
“可万一不是这个地方那不也白瞎。”低沉男觉得高个男反常的有些不可理喻。
“如果是按导航走的,那就没错!”高个男不想跟低沉男争辩。
“可到现在连根人毛都没看见,你说怎么办?”低沉男越来越气,但还是压抑着一直没有爆发。
“六点半,六点半过了再想办法!”高个男说完,便低下了头,他手里的手机翻转地更快了。
低沉男看到没有商量的余地,没好气地扭过头去,缩进了座位上。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低沉男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他扭过头去下意识地问高个男要烟,可刚回过头,就发现高个男正死死的盯着自己,这让他不由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干嘛?”低沉男惊慌失措的问道。
“没什么,有些累了,发会儿呆。”高个男将眼神移开,目无表情的说道。
低沉男狐疑且不安地看着高个男,可高个男没有给到他任何眼神和话语上的回应,他便没好气地扭过头去,想了想就又打开了车门,出去透气去了。
“老三这家伙有问题!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低沉男回头看了一下车子,他看不见高个男,他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看不到任何令他感到熟悉和温暖的东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纠结地思索着。
“不对,那天的事他肯定没有全部说出来……不会真被油条说中,这家伙真的是疯了吧……他不会对我……应该不会,我对他的恩惠也算不少啊,何况我可是为了他把油条都给解决了……还有……不会,应该不会。”低沉男几乎感受不到大地对他的支撑,仿佛成了一只飘荡的幽魂一般在这浓密的雾气中等待太阳的蒸腾。
“滋……”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低沉男惊恐的转过身去,那高个男铁青的面庞如恶灵般出现在挡风玻璃的后面,远远地死盯着低沉男的灵魂。
车子发疯似地后退,而后又发疯似的向前,朝着低沉男生命跳跃的场地,朝着高个男的这次旅程的目的地极速地开去,低沉男顾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慌乱中急忙跳跃躲闪,虽然没有实打实地撞个正着,但他还是被强大的冲击力给撂翻在了地上,几个跟头下来,早已满身是伤,躺在地上痛苦不堪。
低沉男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梦境一场。也许从他在车里等待着高个男完成戕害我的任务开始,也许是从他们去见那个女人开始,也许更早,就在他们三人结成同伙兄弟的那一刻开始,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境,是一场蓄谋已久,黑暗肮脏的噩梦。
低沉男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他那被鲜血蒙住的眼睛在模糊中看见了一双大脚正向他缓步但有力地走来。他缓缓抬起头,无奈而又愤恨地注视着那双大脚的主人,那满眼的杀气已经藏不住了,高个男来到他的跟前,像俯视一只臭虫一样看着他,没有了半点他初次见到他时那种腼腆而又沉稳的气息。
“对不起了……我不得不这样做,虽然我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但二选一的题目我自然还是会选择我自己,而且,说不定你跟我也是一样的,不是吗?我可不要做那个被杀死的人。”高个男声音冰冷而又沙哑,那未成熟的喉咙在这条路上已经被摩擦地粗糙不堪。
低沉男大吼一声,可能为了纾解心中的愤懑,抑或是为了唤醒自己全身的气力,重新树立他大哥的权威以呵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伸手想要去抓住高个男,却被早已准备好的刀子划破了喉管,鲜血喷涌而出,渲染了高个男恐怖的嘴脸,也遮住了低沉男的已经无法闭合的双眼。
高个男从口袋里掏出那部手机,按亮主屏幕,六点三十三分,世界静的就像死了一样。高个男扔了刀子瘫坐在低沉男的尸体旁边,身体里的所有仿佛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统统逃了出去,而后被外面凉薄的空气击压粉碎殆尽了。
我不得不感受着这一幕幕戏剧性的发生,就在十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在以一个庸庸碌碌,勤勤恳恳不知何时才能出头的职场白领角色去试图粉饰生命的价值,还在以一个敷衍着生命和生活的注视,享受着也抱怨着的妻子在玩着光景的游戏,更在以一个活生生的却始终感受不到生命存在与流逝的普通人在回馈着生命所给予来的所有馈赠。可现在,我却只能躺在这密封地严严实实的大箱子里看着自己留给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东西慢慢走上被罪恶摧毁的命运,看着依旧鲜活的生命在我跟前骤然地消逝。也许命与命之间真的存在着抵触,可到底是谁将这抵触恰好摆在了我们中间,好像一个生命的存活便会毁其他一切的可能,最后只能把其中的某个碾压致死,从而换回更多自己可以存活的可能性。
依然没有人前来赴约,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与高个男断绝了关系,与他失了所有的来往,即便是匆匆的行人从他身边穿过都是不被允许的,高个男就那样失魂地坐着,坐在已死的低沉男的身旁。
他呆滞但也有些不屑的眼睛里似乎噙着泪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开始强迫自己做出各种的“随意”---轻抚着嘴唇,揉搓着下巴,挠揉着鼻尖,脸部更是做出各种难得的“滑稽”,最后竟还笑出了声,但那笑声干瘪地不成体统,可他还是用尽他所有的气力支撑着这笑声,脸部的表情很快陷入了一种丰富与空白不相容的矛盾,他的笑声便伴着这矛盾的出现而瞬间消失了,他开始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