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后的意识
我死了!
嚯,死了!就这么......
啊!可为什么我想到,我……我竟然意识到自己死了,意识到自己正以一具冰冷的尸体,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浴室血淋淋的地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一丝动静,瞳孔开始放大,身体开始僵硬,血液开始凝固。
我……我怎么会意识……意识到自己死了呢?
客厅的门悄悄地关上了……
房间里安静地令人感到眩晕,模模糊糊中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我这个敏感而脆弱女人脑中的幻觉,只是在为某处的细微变化之下神经上多余的跳动臆想出的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说辞,虽然都是假象,但心里的确也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安慰。因此,根本就没有什么细碎的异响,甚至也没有神经质的警觉、没有自我欺骗的从容,没有暴力的过程,我依然继续擦干身上的湿漉,“处决”着我可以操控的一切,然后裹上浴巾,轻松而又略带遗憾地藏于沙发之中休憩,思考着要不要起身倒一杯开水放置稍凉,忖度着丈夫回来的晚餐该如何解决.........
没过多久,门上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声响的轻微跳动让扭曲的幻想终成了现实,而所谓现实的合理延续全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象罢了。
有人走了进来。
“媳妇儿?我回来啦。”熟悉的动作频率以及那携有调皮充满爱意的清脆语调让虚无落成了真实,而那本该更加合情合理的发生则变成了痴心妄想的空幻。
迎接扑面而来爱意的本应是我潜意识中业已成熟的,那期待得到满足后的欣喜。因此,在那熟悉的话音刚起的时候,我仍旧生出了淡然而确切的安心之感。可也正是这真切而平常的响动全面证实了当前我所处异样的真实性---同样是现实的存在,客厅与洗手间场景的极度不匹配让我的心境瞬间化为了激烈对抗着的羞愧、委屈、无措、愤怒甚至是惊恐的情绪纠结。
丈夫刚刚有看到了那个凶手吗?他能知道在回家路上的某个节点遇到的那一个人,在不长的时间段前闯进了他设了防的领地,并用残忍的方式抹杀了他领域中的平凡与安详,让他的生活从此有了“为人足道”且真实可见的不幸吗?
那他·······现在的他究竟处在怎样一个境地之中,是要步步走向过去的安乐,然后寸寸逼近未来的不幸,或是他依旧面临着本未终结的危机?走吧,走·······快走········可除了家里,哪里才能是最安全的呢?
安全?哪里会有真正的安全········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除了自我心底给到自己的安全感外,其他的全都是没有设防荒野,走在其中没有遭受“野兽”的攻击只能说是伟大的幸运,而幸运之人首要要做的必要是对生活抱有感恩。
也许一切到此就结束了呢,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会成为被猎杀的目标,但我相信温柔善良的他就是那个幸运的人,他会没事的·······他已经安全了。
可······可他究竟与那凶手有着多少分的联系?亦或是刚才就在楼道里或是街道上的某处他会与那人因某事有过几分交谈。他能想到,能注意得到,一个在他人生中不具分量,甚至难以构成意识的身影,已经给予了他后半生某种意义上的质变,变化让他措手不及,不知所始,不知所终,就犹如被滞闷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墙壁之间,高呼无应,只得任人欺看。
但如今令我最最担忧的是,以我当前的这个状态,一种我无法控制、难以完全想见的诡异状态,携伴着浴室这般真实可怖的场景,怎能去迎接他那颗满怀期待的心。一想到这,我就有种说不出地抗拒、窘迫、慌张,甚至是难以明说的极致羞愧。
“媳妇儿……媳妇儿……怎么不说话呀!今天老头回来的早吧……嗯?灯可亮着呢,不要假装不在家哦!”老公自顾自地说着,便要往洗手间这边走。
我以一具尸体身份,为这即将被揭开的恐怖场景感到窒息,即便我就是恐怖本身。
“啊……”短促而有力的情感表达,那掩饰不住的惊恐与颤抖伴随着他身体重重跌落地面的声音一齐为我的死亡揭开了沉默的面纱。
接着,便是被我的死亡以及他身上我难以完全参透的惊默渲染出的一屋子的沉寂。
媳……媳………呃啊啊啊·······别吓我·······别·······怎.....怎么......?”老公小声地咕哝着,他仍是刚刚惊默的那种状态,那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中发出的求救呼号,却被空间的壁垒隔绝的几乎失去了意义。
忽然,他瘫软的身体好像接收到了某种力量的支撑,眼中那被恐怖之势造就的空洞里开始慢慢显出丝丝哀怨的柔情,他用手支撑着身体的全部,缓缓地朝我身边移动,嘴里仍旧震颤着咕哝着,眼里闪烁着对我来说近乎神圣的光辉。
忽然他停住了,嘴巴震颤的频率开始增大,眼中的光辉彻底地被空洞所取代,除了嘴巴,他身体的一切僵硬地如同一尊顽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浴室窗台的上方,就好像那里有着比我更可怖的实体在挑衅者一个血肉生者的生存底线一般。
就当我以为他被恐惧喝退出了灵魂与思维的莽荒之地,他却忽然露出了我曾经为之熟悉的坚定表情,而后迅速移动到我的近旁,他跪在我的身前,身体开始由于啜泣和惊惧变得颤抖起来,他将手缓缓移到我的头顶,像是要去抚摸,但却始半悬在空中迷茫着、顾及着也惊颤着,他慢慢将手移到了我的额头,帮我缓缓拂去由于沾染了血和水而粘腻在半脸上的发丝。
“啊……”老公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我的死亡是以睁着眼睛的形式呈现给这个世界的,给这个世间增添了这么多的恐怖元素,我很是抱歉,但死亡这事太过于被动,请恕我实在无能为力将他做到生人所说的“完美”。
老公如被什么卡住了喉管般费力地哭喊着,他的身上沾着我的血,有着一种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徘徊的惨烈之感。他意欲将我抱起,可只当他颤抖的双手触碰到我那已经不再完整坚硬的头颅时,他就好似发现了某个被蓄谋隐藏已久的这世界上最恶鄙恐怖的真相一般,瞬间就将所有的意识交给了毫无意义且不能抗拒的空白。他的手臂开始如同被操纵的木偶一般被缓缓拉起,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半空中,嘴巴似被强迫地半张着,里面不时发出轻微的“咳咳”声。他那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悲戚,连动着那颤抖的手指也在收缩与张开之间缓慢而钝涩地交替着。突然,就好像在手指可微微触及的前方发现了某个重要的东西,他的双手猛然向前并紧紧攥住,而后却用那双铆足了劲的手与臂努力支撑起了他那俯身意欲瘫倒的身躯。
他缓缓抬起头,开始用一只手去抚摸着我的脸,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最重要的行动力自然也是无法形成,他浸满泪水的双眼里映出的只是无助与恐惧,而这一切却是他最爱的人,他的妻子带给他的。我多想去搂着他,去抱着他,就像以前弄伤我自己时一样,告诉他,我没事,这都是小事,很快就会好的,可是……这一切真的已经简单到无法再简单下去了!
如果能选择生死,人们自然是要选择活着的,不单为体验将来那诸多的可预期和未可知,也为剔除这份为己而生的痛苦与哀伤。当然,如果死能让生更加地灿烂,那也许就另当别论了。可就在如此共性的选择之下,我们同类之间却要生出如此之多的生命抵触,而这个世界也偏偏要把这种冲突孕育,非要在个人与个人之间,群体与群体之间,模拟出种种臆想的愚蠢、觊觎的可怖和吃人的野蛮。情境不知被谁设定,“聪慧”而“倔强”的人们竟也甘愿在此情景中一较高下,而后得出个不清不楚的结果,结果之后,时间冲淡野蛮的一切,统统习以为常,安插上一个规律和定律即可罢了。生命的消逝简单明了、不值一提,活着似乎也在其对立面中失去了某些意义,死亡之后即便伤痛,但伤痛总有平愈的时候,人们继续前行,继续着某种难以预知但仍旧无法平静安详的未来。
既然死能让生得到某种所谓的升华,那活着的现实到底能在另一种路径挖掘与前进中得到何种程度的伟大呢!
救护车来了。医生的出现又让我感到自己与生命这个不念旧情家伙攀上些许关联,不至被他草草地抛弃了还得不到个说法。不过,我在医生护士温热的手中呆了不过五分钟,就被郑重地移交给了刚刚到来的警察。
老公一直呆呆地站在浴室的门口,短短的时间里他似乎苍老了许多,面容呆滞,本来就瘦削的脸庞此时看来面如枯槁,对于外界传来的一切关切与疑问,他都以含混不清甚至逻辑混乱的语句予以回应,他没有见证过死亡,更没有料理过死亡,人生的第一次却是我给他的,作为爱人,给到他唯一的情感震撼竟是我的意外身亡。
“头部遭到棒球棍一类的钝器重击,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四周也不见打斗过的痕迹,应该是一击致命,其他的还需将尸体带回做进一步地检查。”如此身临其境地面对法医的工作,我不禁对他们严谨的工作态度和强大的承受力肃然起敬,但颇为遗憾的是,此时的我不能再如过去那样意淫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了。想来也是可笑,人们总会对外表看似光鲜亦或是神秘的东西充满崇拜式的向往,有时甚至会以此为素材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编织出能够披在自己身上的虚华外衣,这也是小人物们几乎与生俱来一项幸福技能,能够让自己有限而平庸的生命化成为无限而精彩的奇谈,即便只是在想象里,这也会让人时不时在自己的世界中极度满足、不可一世。
“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而且现场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迹象,目的明确且干净利落,应该是仇杀或是情杀,我觉得熟人有预谋地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传来了一个自信而年轻的男子声音。
“女子的丈夫下班后发现了死者,他进门的时候门应该是锁着的,现场也没有被人移动过的痕迹.........他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不过........”一个年轻的女警随之说道。
“隋先生,我需要你到局里作进一步的协助调查!”过了一会儿,一个有力但缓慢的声音说道
“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去,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去?我还有话跟她说,你们不能就这样把她带走!”一切声响开始变得含混,但也异常地聒噪,聒噪地让我的心灵震颤着想要跳脱出来,激越而迫切地希望能够起身给予周围人们稍安勿躁的警示与安抚,而后怀抱我的丈夫,告诉他我是多么地爱他,我多么想与他并肩站着去面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
我被什么东西给包裹了起来,外面的一切都被感知地如此模糊,我昏昏沉沉,晃晃悠悠,不知所往。也许,我这才要真正地死去,我终于感到了惋惜,并对生命充满了留恋,可我无计可施,我已被认定为一具尸体,一具要在法医检验台上被细致解剖的尸体,医生已对我下了死亡令,我确是真的死了,即使我现在仍旧胡思乱想,可那又怎样,全世界的人都认为我死了,思维依旧活跃的我就是真的死了。
法医的工作最终结束了,我被送进了停尸房,我可能需要在这里呆上一夜。或许老公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不能来接我了,又或者是我的躯壳对法医仍有着某些利用的价值,我的死亡还有着某种我难以预料的使命·········总之,我不得不在这寒气逼人的停尸房里呆上一夜。
我被安排在一张略靠近门口的床上,尸体太多,单间已经住满,好的床位也都被先到者给占了,可在死亡这件事情上,先到先得可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故加塞插队在这里根本不会得到丝毫的便宜和满足。
停尸房真的很冷,我依旧裸体,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单,房间很静,静的让人有些尴尬,静的让我有些慌张,曾经吵吵嚷嚷的一群人不分年龄与性别同住在一间屋子里,大家都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谁都不愿多言半句。没有享受,也没有压迫,这种静中却也透出了些许的安详,如此拥挤不堪的房间,一丝嘈杂的声音都没有,想来也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这世上不至喧嚣的地方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山林或是极地,而是这满是人迹的停尸房。应该有哪个旅游公司可以开发这样一个项目:“静谧而神秘的国度,停尸房四天三晚,只需8888,包吃包住,无强制购物,与尸体零距离的接触,最最真实的死亡体验,绝无仅有的感官刺激,一次专属于您的秘密之旅,来跟死神一起谈谈这不得不说的人生话题,保证让您不虚此行........”
我正信马由缰地想着,门口忽然就传来一丝声响,悉悉索索的,我的思维里立马就唤起了一种头皮发麻,汗毛直竖的感觉。
“不会吧,这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