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药引是我
大夫很快便来。
听声音,是之前为我诊治的那一位。
他把了脉,眉头紧皱,又拿了剪子,想要剪开花栩栩肩头的衣裳。
花栩栩楚楚可怜地抗拒道:“不可以。”
大夫循循劝道:“老朽已经年逾古稀,这一把年纪,都可以当你的太爷爷了,着实不打紧。性命为大,还请小姐莫要拘泥。”
花栩栩紧紧地抓着成瑜的手,眼泪成串地往下掉:“阿瑜哥哥,女儿家的名节比天大,今日我若让大夫看了身子,往后……往后可怎么嫁人?这世上,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人看过……”
成瑜安慰着她:“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花栩栩委屈道:“可是,看过了便是看过了。我与旁人不一样,我从小家教严格,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可以在清白一事上随便呢?我……我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我直觉她在讽刺我。
在我“随随便便”的行为对比之下,她显得多么无瑕。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惹人疼惜。
大夫没了办法,将剪刀递给了成瑜:“成大人,不若由你来吧。剪开后,告诉我伤口的特征,我再教你如何处理。”
成瑜点了点头,剪开了花栩栩的衣裳。
这一回,花栩栩倒没有义正辞严地拒绝。她的清高、她的尊严全都不见了,躺在床上快要化成一汪水。
她的香肩露了出来,白嫩细腻。再往下,便是血淋淋一片。
成瑜曾上过战场,知道如何处理外伤。有丫鬟端着热水站在门外,就等着成瑜叫。
成瑜拧了帕子,小心地替花栩栩擦拭血迹。一小会儿的工夫,整盆水都被染红了。
花栩栩痛得叫了出来。
成瑜取过另一块干净的帕子塞她嘴里,低声哄道:“你忍着点儿。”
花栩栩轻轻地点了点头,咬住了帕子。
成瑜小心翼翼地处理着。
我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甚至还挪到了一个可以看到成瑜侧脸的位置,一双眼睛无论如何也移不开。
我死死地盯着成瑜,手心冰凉一片。我能感觉到,他快要离开我了。
今天的春天,为何这么短呢?
花儿还未彻底绽放,就要败了。
忽然,我看到成瑜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他盯着花栩栩的伤口,急声道:“大夫,你快来看。”
花栩栩吐掉帕子:“不,我不要他看。我宁愿死了,也不要清白被毁。”
成瑜痛心不已:“乖,不要闹脾气。”
“阿瑜哥哥,我不是闹脾气。”花栩栩伤心欲绝,“今日我若妥协了,来日谁为我负责呢?”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成瑜。
我以为成瑜至少要考虑一会儿,可是他没有。他是真正把花栩栩放在了心尖上,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我会为你负责。你是为我才受伤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花栩栩痛苦的脸上现出一丝欢愉:“有阿瑜哥哥这句话,栩栩就算立即死了也心甘。栩栩什么都听阿瑜哥哥的。”
“那你乖乖的,不要动,让大夫为你处理。”
“好。”花栩栩顺从道。
大夫看着那伤口,脸色剧变。
他仔细地为花栩栩上了药,包扎好伤口,然后对成瑜道:“成大人,你出来一趟。”
花栩栩的巴掌小脸颤了一颤,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老大夫欲言又止。
花栩栩垂泪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请大夫不要瞒我。”
又望着成瑜,哀求道:“阿瑜哥哥,我想知道。”
成瑜禁不住她的哀求,点了点头。
老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
“成大人,恕老夫直言,这次敌人来势汹汹,分明就是冲着性命来的。寻常的刀枪剑戟,顶端都是尖而光滑的,就算再深入几分,老夫也有把握。可是今日这一种利器,竟类似三隅矛,一旦刺入人体,便会产生三角状的伤口。先不说创面过大,但看其三角设计,便知狠辣,伤口各侧无法相互挤压,达不到止血和愈合的作用,就算暂时愈合了,也极易崩开。反复几次,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你的意思,是我会死?”花栩栩吓得花容失色,泪水流成了一条河,“大夫,我还不想死。我好不容易获得了阿瑜哥哥的原谅,怎么舍得离开他。请你想想办法,救我一命。”
成瑜的手始终不曾松开,与她一起求着大夫:“您医术高超,一定会有办法的。”
大夫迟疑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成瑜着急道。
“只要需要一样珍品入药。”
“什么珍品?我定竭尽全力去寻。”
得了成瑜的承诺,大夫眸间的忧色不减反增:“那一味珍品,原本就在成大人您的手上,然而几日前……”
大夫意有所指地望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是那半朵天山雪莲!
成瑜也明白了,眸子中发出噬人的寒光!
就仿佛,饿狼看到了野兔。
我被他的眼神吓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成瑜松开了花栩栩的手,朝我走来。
我夺路而逃,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一把将我拽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对不起,年年。”
不,我不想听对不起!
我拼命捶打着他的后背,大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任由我打着,一只手抚着我的头发。他将我的脑袋抵到他的颈窝处,沉痛地说道:“年年,请你救救栩栩。”
我早知道,他将我当成了一味药。
一味,可以救他心上人性命的药!
我疯了一般,摇着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牺牲自己去救她?我也是爹生娘养的,我亦有人疼爱。我爹要是见到我成为了一味药引子,他会心痛,会难过!而我,更想好好地活下去。”
“但,你的性命是我救的。”他的声音冷冷的,从我头顶传来。
我难以置信地瑟缩了一下,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呆呆地站着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以及声音里传出的恐惧:“所以,你要把我的命拿回去?”
他摇了摇头,用下巴抵着我:“我怎么可能会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让你分出点儿血来。”
分出点儿血?
这一点血,是多少?
花栩栩伤得那么重,是一点点血就能治好的吗?
我摇着头,苦苦地哀求道:“成瑜,我真的不是见死不救。可是,我没有义务为她牺牲。我也怕疼,我也怕死。你就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放过我这一次。”
他听闻此话,冷冷地将我推开:“江年年,你知道吗?每一次我见到你,都觉得你是一个温暖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很放松,仿佛能消去许多烦恼,忘却疲惫。可是今天,你让我失望了。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他的柔情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冰冷。他拽着我的手来到桌边,大喊一声:“拿碗来。”
他亲手用刀,割开了我的手腕。
我看着殷红的血一点一点滴下来,脑海中想起他说“我喜欢你”时的样子。明明很想哭,眼眶里却是干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提醒他说:“够了。”
成瑜将那一小碗血,小心地递给了大夫。
他一边替我包扎,一边问:“等量的血,还要取几天?”
大夫回答道:“少则七天,多则十天。”
十天!
只一次,我就头晕不止。一天一碗,十天便是十碗。
我从未听说过,有人可以连取十碗鲜血。就连精壮的汉子,也受不住的呀。
我忍不住打着哆嗦。
成瑜安慰我道:“你放心,年年,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命人去找补血的草药,天天给你补身子。”
是吗?
短时间内,能补多少?
花栩栩伤好之后,我就算不死也是个迎风便倒的废人了。
我哽咽着对他说:“成瑜,你好残忍。”
他似是有愧,拍了拍我的后背道:“以后,我会补偿你。我会向圣上请旨,让你做我的妾。”
妾?
他以为他是恩赐。
我仰面大笑了起来:“成瑜,你知不知道,你不但残忍,你还很蠢。若我要杀人,绝不会这么简单。对手连这样刁钻的兵器都用上了,不可能想不到淬毒。”
他捏住了我的肩膀:“你什么意思?”
言尽于此,我不想再多言。
他却紧追不舍,道:“江年年,你怎生了如此一副恶毒心肠?栩栩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便说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你知不知道,三角刃是多么可怕的兵器,哪怕再深这么点儿,她就会不治身亡!”
他伸出一根食指,比了比。
“若不是我情急之下及时飞出扇子,将那人一击毙命,栩栩的命,差一点就没了。”
我看着他,好想说:“你也知道,是差一点。差一点,便是控制得宜。”
但我最终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信。
现在他的整个身心,都在花栩栩身上了。
花栩栩夺走了我爱的人,也夺走了屋子,我被赶了出来,带到另外一个屋子住。
那里阳光不好,视线阴翳翳的,一枝垂柳敲在窗上,我都会一阵心悸。
有人送了汤来,汤里放了阿胶、红枣、枸杞,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药物。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喝到呛着,剧烈地咳嗽。可还是要喝,因为想要活。
汤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我将头埋在碗口,无声地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