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上要去工作。太好了。
生活在人类世界的精灵和生活在空境的精灵需求不一样。在精灵世界边缘生存的寂静族人们不喜欢狂欢作乐,也不喜欢宫廷的阴谋诡计。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很多奇怪的任务要交给我这种人——一个了解精灵,而且不怕偶尔打打架的人类。我离开空境一周后就认识了布莱恩。这个精灵突然出现在公寓外面,全身黑毛,脑袋像羊头,脚像羊蹄子,手捧一顶圆顶礼帽。他说自己是蟑螂的老朋友。
“我明白你现在处境尴尬,”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古怪的金色羊眼看着我,矩形的黑色瞳孔总是保持水平状态。“按照官方的说法,你应该已经遇难了,对吗?所以你没有社保号,也不能去人类学校读书。”
“而且还在找活干。”我猜这是他的目的,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私活。”
“你在别的地方可找不着我这儿这么多私活,”他一边给我打包票,一边抬起羊蹄子放在心脏的位置,“请允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布莱恩,是一只羊头福卡精灵,如果你还没猜出来的话。”
他没有让我发誓效忠于他,也没让我许诺什么的。我想接多少活就接多少,至于能赚多少钱,就看我有多大胆了。
今天晚上,我们约在湖边碰面。我骑着二手自行车一路飞驰。这辆自行车买来没多久后轮就瘪了,不过毕竟价格摆在那儿,反正够我在这附近活动了。
布莱恩的穿着打扮特别讲究:帽子上系着一根丝带,丝带上装饰着几根颜色艳丽的鸭毛。为了搭配帽子,他还穿了一件花呢外套。我越走越近,只见他从外套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手表,瞥了一眼之后,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噢,我迟到了吗?”我问道,“对不起,我习惯根据月光的角度来判断时间。”
他露出很厌烦的表情。“就算你在宫廷里待过,也不用给我摆架子。你现在什么也不是。”
我是精灵至尊王后。这个想法毫无预警地在脑海中闪现,我紧紧咬住口腔两侧的肉,不能把这么荒谬的话说出来。他说得对,我什么也不是。
“什么任务?”我泰然自若地问道。
“旧港口有族人吃当地居民。我需要找个人阻止她。”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还会在乎人类的生命,甚至花钱让我去阻止这件事。
“当地的人类居民?”
他摇摇头。“不,不,不,吃的是咱们精灵族人。”话音刚落,他似乎想起来在跟谁说话,有些结巴。我尽量不把他的口误当成是对我的身份认同。
杀人,还吃人?听起来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雇主是谁?”
他紧张地笑了一声。“没谁,只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反正他们很乐意雇你去做这件好事。”
布莱恩喜欢雇我干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能接近精灵。精灵们从不认为凡人会偷他们的东西,或是悄悄捅他们一刀。他们不会想到凡人也能不受魔法影响,能知道他们的习惯,还能看穿他们糟糕的还价伎俩。另一个原因是,我太需要钱了,所以我很乐意接这样的任务——这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失败的任务。
“地址?”我问道。
他塞给我一张对折的纸。
我把纸展开,低头看了一眼。“这薪酬可得给够啊。”
“五百美元。”听他的语气,这仿佛已经是高价了。
我们的房租是两千美元一个月,还没算日常的吃穿用度呢。希瑟走后,我要分摊的房租接近八百美元。我还想给自行车换个新轮胎。五百美元根本不够。何况这次任务难度如此之高。
“一千五。”我抬起眉毛还价道,“现金,要激光验钞。先给一半,如果我回不来了,另一半付给薇薇安,作为对我家人丧亲的补偿。”
布莱恩抿紧了嘴唇。我知道他有钱,他只是不想给我那么多,好让我不得不接受他安排的所有工作。“一千。”他妥协了,伸手从花呢外套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叠用银色夹子夹住的钞票,“看,我现在就能付订金,你可以直接拿走。”
“行。”我同意了。对于一个一晚上就能解决的任务而言,这个价格还不错,当然前提是我能活着回来。
他把现金拿给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等你完成任务再找我。”
我的钥匙串上有一个激光小手电。我用手电筒仔细照了每一张钞票的边缘,确保都是真钞。让布莱恩知道我是个谨慎的人总没有错。
“还要五十块路费。”我突然开口。
他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伸到外套的另一个口袋里,把额外的钱递给我。“务必完成任务。”他说。
这家伙竟然没有推诿,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也许在接下任务之前,我应该再多问两句,应该再多要些钱。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我踏上自行车,和布莱恩挥手告别,一蹬脚就往城里去了。曾经,我以为自己会是英勇的骑士,驾驭着威风的骏马,在各种竞赛中搏斗,身上闪耀着荣誉的光辉。可惜,我的天赋最终将我引入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上。
我想自己在精灵中也算是出色的杀手,但其实我真正擅长的是惹空境人生气。希望这能让我成功搞定杀人魔,达成我的目的。
在找杀人魔对质之前,我决定到处打听打听。
我先是见到了一只叫喜鹊的精灵,他住在迪林橡树公园的一棵树上。他告诉我,他听说杀人魔是一只红帽精灵。这当然不是好消息,但至少我和红帽精灵一起长大,熟知他们的本性。红帽精灵迷恋暴力、鲜血和谋杀。只要一段时间不杀人,他们就会变得焦躁不安。传统型的红帽精灵还有一顶专门的风帽,他们将其浸泡在被自己击败的敌人的鲜血中,仿佛那帽子能从死者的血液中获得生命力。
我问喜鹊知不知道杀人魔的名字,可惜他并不知情。他把我引荐给拉得哈。这是一只酒精灵,他总是偷偷摸摸地躲在柜台后面,趁别人不注意偷吸一口啤酒顶上的泡沫,在赌博的时候耍诈欺骗人类。
“你不知道是谁吗?”拉得哈压低了声音,“格里玛·莫格。”
起初我怀疑他在说谎,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想把布莱恩揪出来,把他给我的钱通通塞进他嘴里噎死他。
格里玛·莫格是北方牙齿宫廷最凶狠骇人的将军。蟑螂和炸弹就是从这个宫廷里逃出来的。小时候,马多克会在我睡前给我读格里玛的战略回忆录。光是想到要面对她,我就浑身冒冷汗了。我不可能和她战斗。而且,我也不认为可以耍小把戏糊弄她。
“她在搞什么鬼?”
“她被驱逐了,我听说,”拉得哈说,“也许是因为她吃了诺尔夫人喜欢的人。”
这个任务并不是非做不可,我提醒自己。我不再是达因影子会的成员了,我也不需要依靠卡丹至尊王的权力来统治精灵世界。我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
但我好奇。
好奇心加上受过伤的强烈自尊心,驱使我在黎明时分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格里玛·莫格的仓库门前。当然,我不会傻到空手来访。我从屠夫手上买了一块在冰箱里冻过的生肉、一份用锡箔纸包着的粗糙的蜂蜜三明治,还有一瓶味道不错的酸啤酒。
在仓库里,我沿着小道慢慢晃悠,来到一扇看起来像公寓入口的门前。我敲了三次门,希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食物的香味能掩盖我恐惧的气息。
门开了,一个穿着便服的女人从门缝里往外瞧。她弓着腰,手里拄着一根抛过光的黑色木质拐杖。
“什么事啊,小姑娘?”
我一眼就看穿她皮囊下的伪装,注意到她的绿皮肤和异于常人的硕大牙齿。真像我的养父马多克,那个杀了我父母的人,那个给我读格里玛战略回忆录的人。马多克,曾经的至尊宫廷大将军,现在的王权之敌,而且对我很不满。但愿他和至尊王卡丹能毁了彼此的生活。
“我给您带了一点儿见面礼,”我拎起手里的冻货,“能进去坐坐吗?我想和您谈一笔交易。”
她微微皱了皱眉。
“总不能眼睁睁看您到处吃人,什么也不做吧。”我说。
“可能我会把你吃了呢,漂亮的小丫头。”她反驳道,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不过,她随即退后一步,允许我进入她的“巢穴”了。毕竟她也不会在门口就吃人。
她的公寓是双层小复式,吊顶很高,四面都是砖墙。挺漂亮。地板打过蜡,亮晶晶的。墙上有几扇大窗户,房子光线充足明亮,视野很好,能看到小镇上的风景。家具陈设都是老物件。其中几件家具的编织套子都磨破了,还有零散的小刀划痕。
这个地方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铜锈气,还夹杂着一丝甜腻腻的味道,让人反胃。我把礼物放在一张厚重的木桌子上。“这是送给您的,”我说,“希望您能原谅我不请自来的鲁莽行为。”
她嗅了嗅那块冻肉,又把蜂蜜三明治拿在手里看了看,最后一拳把啤酒瓶的盖子撞开。痛饮一口后,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来已经有人跟你说过我的事了。真不知道那些人在担心什么,小羔羊。不过,你显然就是一个祭品,看来他们希望你能让我转变胃口,以后改吃人类。”她笑了,露出骇人的大牙齿。也许在她看来,对于凡人而言,她的伪装没有必要存在。
我看着她,眨眨眼。她也看着我,显然是在等我的回应。
我没有尖叫着夺门而逃,这似乎让她不太高兴。我能看出来。我想她肯定很期待在我逃跑时追杀我的那一刻。
“您可是格里玛·莫格,”我说,“是军队的将领,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战士。您真的打算就这样度过晚年的退休生活吗?”
“退休?”她重复着我的话,似乎这是对她莫大的侮辱,“就算我现在下台了,以后我也会再带领一支新的军队,一支更强大的军队。”
偶尔我也会跟自己说类似的话,但听到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还说得如此响亮,着实刺耳。不过我也因此想到一个好主意。“好吧,只是这儿的精灵不希望在您实现您回军队的计划之前被吃掉。当然,作为人类,我更不希望您吃凡人。反正凡人肯定给不了您想要的东西。”
她没回应,等我说下去。
“一场战斗,”我思索着所知道的关于红帽精灵的一切,“这是您所渴望的,对吗?一场拼尽全力的战斗。我敢说您杀的那些精灵都不是高手,简直太浪费您的才能了。”
“是谁派你来的?”她终于问了。她重新审视着我。
“您做了什么事惹她不高兴?”我问道,“您的王后?您肯定是闯了大祸才会被逐出宫廷。”
“是谁派你来的?”她大吼道。我猜自己踩到她的雷点了。我气人的功力真是一点儿也没退步。
我忍住笑,同时发现自己竟然怀念这种尔虞我诈的计谋游戏所带来的冲击,怀念在生死之间铤而走险的感觉——你可没有一丝后悔的余地,在忙着夺取胜利的时候,又或者说,忙着保住自己小命的时候。尽管我不想承认。“我已经告诉您了,是那些不想被吃掉的本地精灵。”
“为什么派你?”她问道,“为什么打发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和我谈?”
我扫视整个屋子,注意到冰箱上放着一个圆圆的盒子。那是一款老式的帽盒。我的目光已经移不开了。“可能是因为就算我失败了,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吧。”
听到这儿,格里玛·莫格笑了,又灌了一口啤酒。“你还是个宿命论者。那你打算怎么劝我呢?”
我走到桌边,拿起食物,试图找个借口靠近帽盒。“首先,我要帮您收拾一下杂物。”
格里玛·莫格似乎被我逗乐了。“我想,像我这样的老太太确实需要一个年轻人来帮忙打打杂。但你要小心,冰箱里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小羔羊。”
我打开冰箱门。被她杀害的本地精灵的残骸映入眼帘。她爱收集断手和头颅,保存起来,要吃的时候或烘烤或水煮,吃不完的就像节日盛宴后的剩饭剩菜一样放在冰箱里。我的胃有点儿抽筋了。
她脸上挂着邪恶的微笑。“我记得你刚才说要挑战我,和我决斗?还想吹嘘自己是战斗的一把好手?就让你看看输给格里玛·莫格是什么下场。”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跳起来,把帽盒从冰箱上打下来,抱在怀里。
“别碰它!”她大吼一声,缓缓站直身子。
我一把掀开帽盒的盖子。
红色风帽。浸满一层又一层鲜血的风帽。
她咧开嘴,龇着牙朝我走来,已经走到屋子中间了。我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大拇指“嚓”的一声点起火苗。她看到火光,马上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您花了很多很多年才让这顶帽子变得如此光泽鲜亮。”我默默祈祷自己不要手抖,也祈祷火苗不要摇曳飘动,“也许帽子里有来自您第一场,甚至上一场胜利的血液。如果没了它,那再也没什么能留住往日胜利的荣光了,没有荣誉,就什么都没了。现在我要和您谈一笔交易。您发誓不再杀人,不杀精灵,也不杀人类。只要您还在人类世界生活一天,就必须信守诺言。”
“如果我不答应你,你就烧了我的宝贝?”格里玛·莫格接着我的话往下说,“这种做法可不光彩。”
“我当然也可以和您好好打一场,”我说,“但我很可能会输,只有这样,我才能赢。”
格里玛·莫格举起黑色拐杖指着我,“你就是马多克的那个凡人孩子,对不对?就是我们新任至尊王流亡中的内政大臣,和我一样被赶出来的。”
我点头,因为被认出来而感到狼狈。
“你又做了什么呢?”她问道,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戏谑,“肯定也闯了不小的祸吧。”
“我很蠢,”看来我最好还是自己承认,“我为了两只抓不住的鸟,放飞了握在手里的那一只。”
她发出一阵爆炸般的隆隆笑声。“那我们简直太般配了,不是吗,红帽的女儿?但杀戮是与我骨血融合在一起的天性。我不打算放弃杀人。既然我已经被困在人类世界了,那就要找点儿乐子。”
我把打火机靠近帽子。帽檐部分已经有点儿焦黑了,一股恶臭迅速在空气中散发开。
“停!”她发出一声怒吼,狠狠地瞪着我,“够了!我有一个提议,小羔羊。我们比试比试。如果你输了,把帽子还给我,完好无缺的帽子。我接着狩猎。而你,要砍下一个小拇指给我。”
“您要吃吗?”我问道,移开手上的打火机。
“看心情,”她回应道,“也有可能当成胸针别起来。你管我怎么用呢?重点是那将成为我的战利品。”
“我为什么要答应您呢?”
“因为如果你赢了,我就答应你的要求。我还会告诉你关于你们至尊王的重要秘密。”
“我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我生气了,情绪来得太快,太愤怒。我没想到她会把卡丹牵扯进来。
她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声是低沉的隆隆声。“小骗子。”
我们紧紧盯着对方好长时间。她的眼神变得和蔼柔善起来。她知道我上钩了,知道我会接受她的提议。我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虽然这很荒谬。她是个传奇人物,真打起来,我没有一点儿胜算。
但是卡丹的名字一直在我耳畔回荡。他有新的内政大臣吗?有新的情人吗?他会亲自去开会议事吗?他会谈论起我吗?他有没有和洛基一起嘲笑我?塔琳有没有笑?
“好,我们比试,出血即停。”我说着,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清空。能有个地方发泄怒火还是很不错的。“我不会把手指切给你,”我说,“你赢了,把帽子拿回去,就这样。然后我离开这里。这是我同意和你战斗的最后让步。”
“出血即停太无聊了。”格里玛·莫格身子前倾,像在戒备什么,“要打就打到其中一人痛哭求饶。我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在爬回家的路上血尽而亡。”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你干瘪瘦弱的骨头一根根敲碎。”
“你是在赌我的尊严。”我把她的帽子收起来,塞进一个口袋里,把打火机放进另一个口袋。
她没有否认。“我赌赢了吗?”
出血即停是很无聊。两个人仿佛是在跳舞,寻找对方的破绽,根本不算真正的战斗。我的声音直接从喉咙里冲出来:“赢了。”
“很好。”她把拐杖举起来指着天花板,“我们到屋顶去。”
“哦,这可真文明。”我说。
“你最好带了武器,我是不会提供给你的。”她走向门口,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真的只是个老妇人。
我跟着她走出公寓,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走,走到一条几乎没有光照的楼梯前。我的神经开始紧张了。
她两步一跨地登上楼梯,显得非常迫切,到了楼梯顶端,又猛地推开一扇金属门。紧接着,她从拐杖里抽出一把细剑,金属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她的两瓣嘴唇咧到了耳后根,炫耀着满嘴的利齿。
我把藏在靴子里的长刀抽出来。这把刀的攻击范围不够大,但我不会用魔法改变物品。可我要是背着暗夜剑,连车都骑不好。不过,此时此刻,我真希望能把暗夜剑带来。
我一脚踏上公寓的沥青屋顶。初升的太阳将天际线染成金粉色。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夹杂着水泥和垃圾的臭味,还有附近公园里秋麒麟草的气味。
我既感到恐惧,也有一丝迫切的渴望,心脏怦怦直跳。格里玛·莫格朝我冲来。我早有准备,侧身一闪,躲到一旁。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招式,让她很恼火。
“你说了会全力战斗!”她咆哮着。不过至少我能预判她的招式。我知道她渴望血液,渴望暴力,知道她对于狩猎和捕杀都习以为常。我只能祈祷她过于自大。在面对一个有还击之力的对手时,她是有可能露出破绽的。
机会渺茫,但有可能。
她再次朝我扑袭过来。我转身躲避,顺势一脚踢向她的膝盖窝,力道之大让她直接摔到了地上。她怒吼着,迅速爬起来,向我全力突袭。有好一会儿,我看着她那张愤怒的脸,那大得让人胆战的牙齿,感觉到有一股可怕的力量让我浑身麻痹僵硬,动弹不得。
怪物!我的大脑发出尖叫。
我咬紧牙关,克服想要逃跑的强烈欲望。我们的刀锋闪着寒气,在朝阳的光辉中映出鱼鳞似的银光。刀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铜铃般清脆的声响。整个屋顶都是我们的战场。我的双脚始终保持着灵活敏捷的状态,随时变换着站位。我的眉毛挂着汗珠,腋下也被汗水湿透了。我呼出的温热气息,在凉爽的空气中凝结成雾气。
终于能和其他人搏斗,而不是和自己练手了。这感觉好极了。
格里玛·莫格眯起双眼盯着我,寻找着我的破绽。不过,马多克纠正过我所有的错误动作,幽灵也早已把我战斗中的每一个坏习惯都改掉了,而且我始终牢记他们的教诲。她唤起一阵猛烈的飓风,想把我逼退到屋顶边缘。我一步步后退,试图在狂风中保持稳定,同时还要小心她那把长刃。之前她还有所保留,但现在她可不让着我了。
她一次又一次试图用狂风使我坠楼。我必须拿出严峻的决心来和她战斗。汗水不断滑落,我背上的两扇肩胛骨之间挂满了汗珠。
退着退着,我的脚撞到一条竖直插在沥青里的金属管子,跌了一跤,她见状迅速发起进攻。我举起长刀进行格挡,但这也让我的刀壮烈牺牲了。它从屋顶上旋转着掉了下去。我听到它掉到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就不应该接受这个任务,不应该同意和她战斗,不应该和卡丹结婚,也不应该被驱逐到人类世界来。
愤怒让我爆发出一股力量,我成功躲过格里玛·莫格的攻击,而她因为冲劲太大,一下摔倒在我身边。我顺势用手肘痛击她的胳膊,趁机去抓她的剑柄。
这招并不是很光彩。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很久没有过光彩的日子了。格里玛·莫格的确强悍,但此时也对我的动作感到意外。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额头猛地撞击我的脑袋。我趔趄着后退。
差点儿就能拿到她的武器了。
就差一点点儿。
我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有点儿眩晕。
“那是作弊,小姑娘。”她不满地说道。
我们都大口喘着粗气。我感觉自己的肺像是铅做的,无比沉重。
“我又不是骑士。”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话,我捡起手边唯一能作为武器的东西:一根金属棒子。它很重,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尖角,但我现在只能用它了。至少它比我的刀子长。
她笑了。“你应该投降,但我也很高兴你没有屈服。”
“我可是乐观主义者。”我说道。
她全速爆发冲向我,不过我的攻击范围比她大。我们踱步转圈对峙。她突然发动攻击,而我侧身一闪,躲避着她那像旋转的棒球棍一样的武器。此刻,我心里有很多美好的愿望,但最希望的就是能把它打下屋顶。
我的力量逐渐衰弱。这根棒子太重了,而且很不趁手。
放弃吧。眩晕的大脑说道。趁你现在还能站起来,求饶吧。把帽子还给她,也别要钱了,回家。薇薇能用魔法把叶子变成钱。就这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在和一个王国做斗争。虽然在那场斗争中,你已经打败仗了。
格里玛·莫格朝我袭来,仿佛能嗅到我绝望的气息。她试探着我,招式迅速又有攻击性,试图突破我的防卫。
汗水从额头往下滑,滴进眼里,我的双眼顿时感到一阵刺痛。
马多克把战斗比喻成很多东西,例如一场飞速进行中的策略游戏、一支舞蹈。但现在它更像是一次争执。在这次争执中,格里玛·莫格的招数接连不断,而我只能防御,根本没有得分的机会。
我全身肌肉紧绷。管不了那么多!我一只手拿着棒子,另一只手把帽子从口袋里抽出来。
“你要干什么?你答应过——”她话音未落。
我把帽子朝她的脸上扔去。她伸手去抓帽子。她分心了。那个瞬间,我拼尽全力用金属棒狠狠地往她身上砸去。我钳住她的肩膀。她痛苦地号叫一声,摔到了地上。我打了她一棍,又挥起金属棒砸向她的手臂,把她的剑从屋顶打飞到楼下。我挥起棒子,准备再补一棍。
“够了。”她趴在沥青地板上,抬头看着我,锋利的牙齿上挂着血丝,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我投降。”
“真的?”我放下金属棒。
“是的,小骗子。”她咬着牙说道,用力把自己撑起来,坐在地上,“你打败了我。把我扶起来吧。”
我把金属棒扔到一边,走近她,心里隐隐期待着她能抽出一把匕首刺向我。但她只是伸出手,让我拉她一把。她戴上风帽,用另一只手托着受了伤的手。
“牙齿宫廷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和曾经的大将军,就是你父亲,还有其他卖国贼站在同一战线了。叛徒们倾巢而出,据可靠消息,你们的至尊王将在下一个满月到来之前被废黜。惊喜吗?你喜欢不?”
“这是您离开的原因?”我问道,“因为不想当卖国贼?”
“我离开是因为另一只小羔羊。好了,你走吧。虽然这游戏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多了,但也该结束了。”
她的话语回响在我耳畔。你们的至尊王。废黜。
“你还欠我一个誓言。”我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出乎我的意料,格里玛·莫格真的许诺了。她发誓今后不会在人类世界进行猎杀了。
“有机会再来找我战斗吧!”我朝门口走去时,她在我背后喊道,“我有很多秘密,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呢,马多克的女儿。而且,我发现你也很渴望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