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要把她带回黑暗之中
红砖绿瓦,一片压抑之中,暮色沉沉。深宫叠院之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出来,显得格外尖锐突兀,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合适。
萧镇在宣武门处净身,跟着两个手拿拂尘的小太监一路缓缓地走入,越过许多简单朴素的宫廷,一直到一处极为开阔的广场,再走几步,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
宫殿门口种着清一色的白梅,冷风吹来,暗香浮动。
白梅枝丫间有个胭脂水粉气郁重的女人,正和自己养的一条蝴蝶犬玩地不亦乐乎。
萧镇一看这些带毛的东西,就一脸痛苦,他对动物的毛发过敏很严重,倒也不会是打喷嚏流鼻涕之类,而是碰到了就会皮肤上疯狂长红疹,很难完全愈合,每次都要抹个把月的药膏。
这件事只有身边的贴身侍女才知道,他也不想很多人知道他的软肋在何处。
一个宫女上前低声地说了几句,正玩地开心的女人听到后笑容淡淡抹去,转过身来,于一片白梅枝丫中朝萧镇这边看过来,圆润的眼中闪过一道凛冽。
“六王爷今日心情不错,居然能想着来看看本宫了。”萧沁披着一件宽厚的貂绒,坐在雕花竹椅上。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你我本就同枝同族,当哥哥的自然要对妹妹多些爱护才是。”萧镇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呵,爱护?本宫能活到今日,还真是要仰仗六王爷的爱护。”萧沁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萧镇端起面前的热茶,吹了吹,“想当年贵妃还在吴钊那个小地方时,每日能做的不过就是种种白梅,养养猎犬,若非是本王给了你这机会伺候皇上,只怕今日的日子,贵妃是梦都梦不到的。”
萧沁是萧镇的远方表亲,约莫在三年以前,经过他手送入深宫,从一个秀女开始,在他的帮衬下一路成了贵妃。如今怀有身孕,腹中怀着的,就是皇上的第十五个儿子。
当年兰皇后一家谋反,兰氏一百四十一口被斩灭九族,唯一的嫡子被废至冷宫,宫里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谁给皇上再生下儿子,谁就会被册封为皇后,那孩子就是嫡子,而那时,就是那冷宫嫡子的死期。
“贵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那夜王已经出宫,入赘到了覃武侯府上,与那覃家二小姐成了夫妻。眼下宫中局势,对你我未必有利。”萧镇一脸认真地看着萧沁。
萧沁将衣服缩紧了些,遮住自己丰腴的身材,微微扬起下巴,“六王爷不是最擅长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了么?怎么今日腆着脸求到我这个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这里了?”
萧沁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不仅知道,夜王能得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她从入宫开始,原本对萧镇这个老狐狸信任地很,一路勤勤恳恳、忍辱负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好不容易怀有身孕。
可萧镇却因为早些时候和覃羽谈两个儿女的婚事,被人家拒绝,就打算除掉覃武侯府,直接归拢兵权。
原本这些男人的事情,打打杀杀她是根本没什么兴趣的,可是谁能想到,萧镇居然想出,污蔑她和覃羽有染的荒唐计谋,若非是覃羽一家人都来入宫救驾,只怕那一晚早就随了他的愿。
不仅这辛辛苦苦怀上的龙胎要被污蔑为野种,覃家也势必会毁于一旦。真是太毒了。
既然他心心念念想着覃家女婿的位置,那她就把他这个念想彻底断掉。好在皇上一早就有把一个最弱的皇子选入覃家做女婿这个想法,提到夜王的时候,皇上一下就同意了。
毕竟其他的皇子都是有封地也有银两,可是那夜王就差命都要被人折磨没了,谁反,他都不会反,因为他根本就没这个能力,哪怕是入赘,日后生活也未必轻松多少。
这样一来,岂不是妙哉,也就逼得萧镇现在着急了。
萧镇也看出萧沁自从当上贵妃以后,那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贵妃娘娘折煞老臣了,本王此次入宫,是有一件事想请娘娘帮助。麟儿之前对昆仑虚上的功法十分感兴趣,想见那昆仑虚道一面。”
“陛下曾与娘娘一同上昆仑山祈福,听说那苍璟墟曾赠于娘娘三件信物,不知可否赏本王一件,作为引信?”
萧沁眼神轻勾,“六王爷这是在命令本宫赐你?”
萧镇眼中一冷,缓缓起身,“微臣不敢。”
“那萧宴怎么说也是我外甥,这点事还是小事,来人,把我房中那件琉璃刹簪子拿过来。”萧沁对着旁边伺候的奴婢说道。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眼神中似有异样,不过还是尽快取过来,递给了萧镇。
“多谢娘娘恩赐,待麟儿从昆仑虚回来后,必来入宫请安。”萧镇微微垂首说了几句,眼神不屑地瞥过萧沁那张笑脸。
萧沁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摩挲着指尖的护甲,眼神中划过一道不甘,那琉璃刹是道家的忌器,送上山的人会被视作不祥之物,当时苍璟墟给她的那三件宝物,早就送入皇陵了。
萧镇对她的确有伯乐相马的恩情,可是她的命,她皇儿的命,却也不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
不让他吃吃苦头,他是真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昆仑山下,陡峭的山路一圈一圈,盘旋高耸入云,刺骨寒风吹来,兰茵在山脚下停住了脚步。
夜念斯睫毛结霜,身上又冷又热,随着惯性一下跌落下马,连带着覃雨望一同摔了下去。
“嘁——好痛啊,”覃雨望翻起身来,将身上绳子解开,把夜念斯扶起来,“你没事吧,还能坚持吗?”
夜念斯睁开眼,黑眸瞪了瞪她,不知为何,身上的蛇毒好像在不断侵蚀他的内脏,他明明已经吃了蛇王的内胆,不应该有这种反应才对。
难道他的体内还中了别的毒?
但现在不是他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覃雨望看了一眼天气,“现在雪太大了,我们没办法走,那边有个山洞,我扶你过去。”
夜念斯强撑着站起身,和覃雨望一起向前走,身后突然传来马车的声音,他们一回头,是一辆银顶紫皮的轿子,前方拴着两匹快马。
马车在他们身前停下来,萧宴身披蓝色的长貂披风,一身碎月揽星的藏青色冬袍,从车上跳了下来,宽阔的双肩上,很快落满了雪花。
“雨望妹妹,你怎么也在这里?”萧宴很是惊喜地问道。
覃雨望呆站在原地,手还扶着夜念斯的胳膊,脑海中却缓缓划过前世他们之间诸多的恩爱,本以为前世那一别就是永远,能再听到他说话,她的心都软成了两半。
“我带夜王殿下来求药,世子怎么会在?”覃雨望的声音温柔许多,一掩平常的真性情和男孩儿性格。
“夜王?”萧宴看了眼她手边牵着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一条雪狐马甲,身材瘦高而颀长,眸光中的淡漠和冰冷,似能将人封锁其中,冰冻三尺。萧宴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这一位就是夜王殿下。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夜念斯侧眸看了眼覃雨望,“这位是?”
覃雨望回他,“是六王府萧镇王爷的儿子,萧宴萧世子。”是他前世杀掉的兄弟,是比他善良百倍的明君,是她覃雨望……最爱最爱的男人。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萧宴,眼神中划过一道挑衅,那双黑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萧宴的肉身,他在他那自信而骄傲的眸子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父母的疼爱、家族的拥护、百官的奉承、皇室的器重……
却唯独看不到屈辱、苦难、仇恨和痛苦。
萧宴见覃雨望身上的衣服单薄,于是便褪下自己的披风,上前几步很自然地披在她肩膀上,温柔的说道,“这山上严寒,你怎么穿的这么少,身体会冻坏的。这轿子里还有位置,你随我坐上来吧。”
他去拉覃雨望的手,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萧宴直勾勾地看着她。“世子殿下想必也有要忙的事情,就不耽误你了。我们想去那边先歇歇脚。”
萧宴眼中难掩失望,但却很快眼神亮起来,“正好,我车上带了柴火和粮食,我们一起去。”
覃雨望颇为感激地看着他,眼神中爱意涌现,她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在心里暗暗起誓,【世子殿下放心,我一定会管住夜念斯,绝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夜念斯没有回眸,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肘处的两只手,在不停地捏紧又松开。他面无表情地挣脱开覃雨望,转身独自向那山洞走进去,屈膝靠墙坐下,脸上不是很开心。
突然,车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世子殿下,我的裙子好像挂在椅凳上了。怎么办?”
萧宴一听急忙退回去,掀开轿帘,“凳子上确实有个钉子,何姑娘小心,我扶你下来。”
覃雨望一怔,才发现车上不仅仅是萧宴一人,那日在宫里见到的何玉莲,也眉眼含笑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两眼红红地将自己的手指伸出给萧宴看,“殿下你看,我的手被那钉子弄破了。”萧宴从腰间拿出一块手帕包起来,说话时口边热气腾腾,眼神很是关切地,“下次小心些,等回府后,本王再给你找一些养肤的药膏。这山上冷,伤口不容易好的。”
何玉莲点点头,笑着说道,“好。”她偷偷地看覃雨望的反应。
她还能有什么反应呢。她只能是认清一件事,那就是眼下她与萧宴之间,不管曾经再怎么惺惺相惜,婚约已定,他也与何玉莲发生了……
她走到山洞中坐下,看着独自缩在角落里,呆呆望着漫山飞雪的夜念斯。
只要能让他做个好人,保护住这风调雨顺的大虞朝,那她这一生也不算失败,总比前世的结局要好。
夜念斯缓缓转过头,觉得侧脸有一束目光格外焦灼地盯着他,他没有回眸,靠在身后的山洞墙壁上,“盯着我做什么?”
“你可是我夫君,我不看你看谁?”覃雨望抬手就抱住他的胳膊,伤口处猛地一疼,但夜念斯没有躲开,只是眉头微微一缩,厉色盯着她,“松开。”
“不要,”覃雨望就势抱地更紧了,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瓷瓶,“对了,眼下这个天气,我们还需要几日才能上山去,这个是百草净身丸,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的蛇毒,来,张口。”
她将丸药递到夜念斯口边,男人的唇微动了动,黑眸侧视她,“二小姐不会趁机在这里把我毒死。”
覃雨望笑地更高兴了,“还是夫君懂我心意,等你死了呀,我就去多花点钱,找几个飘红楼的小哥哥来陪我,到时候不比跟着你好?”言罢,她抬手就撬开夜念斯的嘴,硬是塞了进去。
男人微微蹙眉,抬手想拒绝却苦于被她紧紧禁锢着,那药进入他口中,有种清凉的口感,入腹后不过片刻,果然烧灼的痛都好了些。
他幽幽看了眼她,随着后面两人进洞里来,挪开了眼神。
萧宴很自然地将粮食和捡来的柴火都放在覃雨望身前,“这昆仑虚果然名不虚传,到了除夕前就这么冷,你们带吃的东西了吗?”
覃雨望打开随行的包裹,里面放着几块点心和干粮,“我们有,多谢世子殿下。”她拿出水壶,放在柴火上烤了烤,将壶口拔掉后,香喷喷的羊奶味道飘了出来。
因为干粮太硬,所以覃雨望将它掰开成小块放到羊奶里,递给夜念斯,“吃吧。”一路上给他吃干粮,他都一直停不住恶心,想来是蛇毒入胃,只要吃一些硬的东西就会呕血。
夜念斯黑眸瞥了道,没有接过,反倒是继续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她硬是塞给夜念斯,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夜念斯将水壶在鼻口闻了闻,羊奶的腥味儿传来,他微微皱眉,喝了一口。顿时身体都温暖起来。
覃雨望啃着干粮,盘腿坐在他身边,看着外面经久不停的大雪,眼神里微微有些担忧。
萧宴一直看着他们二人,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都好生平常,就像是小夫妻一般偶尔斗嘴,却默契无间。
他看自己特地从车上拿下来的牛肉干,藏在包裹里,此刻双手拿着,有些失望。
从前覃雨望最喜欢吃的就是他家中做的牛肉干,每次偷偷带她出去玩,她都想着这一口。
只是这次出来匆忙,所以只带了一块,他鼓足勇气,把牛肉干拿了出来,“雨望妹妹,我这里还有一些牛肉干,待会上山的路途艰辛,你多吃些。”
覃雨望转过头,看着他递过来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不由得唇角轻勾,一边接过来一边道谢,“多谢世子殿下。”
夜念斯黑眸看着那小小一块牛肉干,停下喝手中的羊奶。
覃雨望看着那用手帕四方四正包起来的牛肉干,脑海里涌过和萧世子一起策马奔腾的情景,那些草原那些回忆,终就像这片小小的牛肉干,很美味,也很难忘。
她收起来放在包裹里,抬眼时眼尾微微有点红。
何玉莲简直要被这两人的惺惺相惜整地无语了,她离萧宴坐地很近,“世子殿下,听说阖宫家宴在即,宫中会选十三位大家闺秀与三司遴选的诗女一同吟诗作赋,不知今年是哪几家姑娘有幸?”
阖宫家宴的行程素来繁忙,有比武论道、吟诗作赋和逛花灯很多活动,而每年能被选中作为诗女,是家族中很大的荣耀。
不仅可以有机会为家族赢得赏赐,还可以趁机得到皇子世子的赏识,通过联姻让家族的地位更加稳固。
萧宴推开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脸正气地看着覃雨望,“听说雨望妹妹也在其列,其余的,和往常没有太大差别。”
“那我在吗?”何玉莲一脸期待地问。萧宴漫不经心,“好像没有吧。何家嫡女应该会在。”
何玉莲原本以为,自己给萧镇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他在方方面面都应该照顾她一些才是,却没想到今年,她作为庶女依旧没有被选中。
她不由得有些愤怒,直勾勾地盯着覃雨望,“那二小姐还真是好福气,年年都是诗女,侯爷有您这么懂事的女儿,做梦都会笑醒吧。”
覃雨望才不想去参加那个无聊的诗会,她自小最讨厌的就是念书和学习,虽然字认得全,可是对那些文人墨客的花花肠子是真的不感兴趣,“有没有福气不知道,运气还行,听说这个不是礼部中的大人们决定的么?”
萧宴点点头,“是这样,可能陛下也怕有失偏颇,礼部做事很稳妥的。”说是匿名择选,可是哪里敢不把覃武侯府的嫡女算上?年年武侯府的礼物都是价值连城,早几年的时候礼部对覃武侯府送来的贺礼做了估算,价差不多能买下大半个京城。
覃雨望可不想参加,她只想好好地看住夜念斯,盯着他让他做个好人,她看向何玉莲,“如果何小姐想去的话,这机会我可以让给你。”反正她喜欢出风头,就让她去好了。
何玉莲转过头就哼笑一声,“还是算了吧,现在这诗女的门槛啊,是越来越低了。”
萧宴面色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覃雨望心里虽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她。要是跳起来骂她,那萧世子可能会觉得她太刁蛮了?若是今日这里只有夜念斯一个人,那她现在就要跳起来把她的头发薅光!
只是这哑巴亏吃的,让她心里毛毛地。
一旁坐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夜念斯突然幽幽地说了句,“你没被选上的话,”
他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那说明门槛还可以。”
覃雨望轻抿着唇,笑了笑。
这小暴君,说话嘴巴可真毒。
何玉莲怒火中烧,若是别人说她她也就认了,可是夜念斯是个什么东西?冷宫废太子!一个命比草贱的人,她阴阳怪气道,“夜王殿下,我叫你一句殿下,那是给你面子,有些话别说的太过分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冷宫被一群下人逼地只能以马粪充饥,刚到老丈人府上就被扔到处决下人的蛇洞里!我虽为庶女,可都觉得这么屈辱的日子,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就不错了,得罪不起的人,还是别得罪!”
“更何况不过是个区区的武侯府,夜王不会真觉得能庇护你一生一世吧?不过是一群只知道打架,没什么治国之能的庸才!”
这话正中萧宴下怀,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夜念斯这一番得以成为覃武侯府贤婿,是因为皇上对覃家的削弱,刚好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大的漏洞被他捡到,他自然心有不甘。
而且每每看到覃雨望,他都觉得她并不快乐,一切都是被逼着接受的,等有朝一日他能继承大统,一定要让他的女人重回他的怀中。
夜念斯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发疯,听完了以后,唇角闪过一丝挑衅,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脑袋依旧靠在岩壁上休息,随她怎么讲。
难听的话他听多了,又怎会因为这几句事实就心有波澜。
“瞧吧,”何玉莲不依不饶,“果然是被我说中了,才不敢再放肆。夜王,被废的人,我好心劝劝你,对一些人情世故还是要熟稔一些,省的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覃雨望厉声打断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你有完没完何玉莲?有些屁话熟人面前吹吹也就得了,我夫君那是给你面子,给你台阶下。你怎么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啊?”
“他怎么没靠山了?他现在是我覃雨望的男人,我们以后生的男孩姓夜,女孩姓覃,生生世世九族都受覃家庇护,你跟谁在这装呢?”
“在冷宫的时候怎么了?吃什么过得怎么样和你有屁关系啊?你闲吃萝卜淡操什么心?你想进冷宫进得去吗,你看人家要你吗?”
何玉莲被覃雨望这一顿贴脸输出给整懵了,她以为覃雨望在萧宴面前碍着面子肯定会吃亏,况且她本身就不喜欢那夜王,听到她揶揄他应该是高兴的才是。
谁能想到她只不过说了夜念斯两句,她就急地跳脚了。
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说她爹不如覃武侯?她就活该被武侯府的嫡女骂?
她当然不干了,也站起身来,中气十足,“覃二小姐,你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太难听了吧,我说的是事实!”
覃雨望朝她走两步,杏眼圆睁,“我说的就不是事实了?我覃家十三代儿郎,代代豪杰,哪一位叔叔伯伯不是提着刀上战场的?你们这些握笔杆子舞文弄墨的文官,每天就知道拿个破板子,‘臣有本要奏’,‘臣亦有本要奏’……还会什么?”
“每天抓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说个没完,真正的地方疾苦,真正的大敌当前,哪一个不是靠我们武官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
“你就偷着笑吧你,你们能有在朝堂上乱飘唾沫星子的命,那是我们给你的!”
何玉莲骂不过,急忙蹲下身去哭唧唧地拽萧宴袖子,“世子殿下,您听听覃二小姐说的这些话,句句伤人呢……想六王爷,不也是文官,竟然被她说的一文不值……”她一边哭,一边偷偷地看覃雨望。
萧宴面色很是难看,他本以为覃雨望说什么也不会替夜念斯说话,可是刚才的句句话他都听得真切,他抬起眸子,眼神中涌过一丝难过,但很快隐藏了起来,“覃二小姐还真是护夫心切。”
覃雨望知道他想多了,她坐下身,却也坐不住了,看向夜念斯,“走,上路了。”
夜念斯看着她颇为复杂的表情,“外面太冷了,我还想坐会。”
“不,你不想。”覃雨望一把拉起他,就扶着踉踉跄跄的夜念斯去牵马了。
外面的风雪吹进来,差点打灭了山洞中燃燃的篝火,萧宴的黑眸中看着篝火的形状,回想起从前他与覃雨望的点点滴滴。
他不知道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为什么她要接受这赐婚?为什么要替那个废太子说话?
他起身,走了出去,到轿子边上时,何玉莲急忙跑出来,萧宴面色冷冷,“何小姐上车吧。”
“世子殿下是不是生气了?”何玉莲看着他的脸色。
萧宴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空,“没有,我们快些取宝,快去快回。上车。”
何玉莲看出他不想再和自己说话,于是踩着木凳坐了上去。一路上摇摇晃晃,朝山顶走去。
兰茵的脚程很稳,在下过雪的路上跑半点都不打滑,天气放晴后,雪山上的景象让人心旷神怡,彼时正是下午,暖阳照过来,兰茵的颜色变成了血红的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魂。
到了半山腰,因为呼吸有些困难,覃雨望没有选择再骑马,而是和夜念斯一起走上去,牵着兰茵走在前面。
夜念斯看着满地锃亮的雪路,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
昆仑山下那一条河,一年之中只有腊月才是结冰的,只有这个时间,从山上的悬崖跌落,才是必死无疑的。
他缓缓地走着,尽可能走得很慢很慢,覃雨望扶着他,仔细地看着他脚下的每一步,“小心,别踩那里,踩软一些的地方,那里有石头,很容易滑下去……”
夜念斯的黑眸在这一刻渗出一些从未有过的复杂。
今天这局面,是他苦心孤诣策划的棋局。
从六岁时母族兰氏因为通奸判敌而被灭,一夜之间他失去所有,被囚禁于冷宫,他就在谋划今日这盘棋。
兰家十万大军无人可管,唯有覃羽能担当重任,故而全部纳入覃家军,让覃羽有了二十万兵力雄踞一方。从那时夜念斯就知道,覃家二小姐的婚事,一定是皇上最担心的一件事。
必须让她与皇子成婚,皇上才能永远牢牢把握这支队伍,可若是皇子本身就有封地,亦有野心,那就是更危险的一件事。
而他什么也没有,连尊严都没有,所以他知道,这赐婚的旨意,迟早会有。
覃雨望最合格的夫君就是他,毕竟所有人都认为,谁谋反,夜念斯也不会,因为他没能力,更没支持,是个被人过街喊打的老鼠。
赐婚之后,必定会挡住某些人的路,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最有野心的萧镇,所以他利用在御政司院中的兰氏旧部,将萧宴引到了原本为自己设置的陷阱中,却不成想唯一的变故,就是他没想到覃雨望会来救他。
为了迷惑她,他只能让自己也中毒,那情蛊实在难解,若是情欲不能释放,残存一日后必然身亡,所以他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当时覃雨望与他相见第一面时,提起的那个府上的蛇洞。
蛇王的胆和血可以化解百毒,他让柳叶为自己打掩护,成功地进了蛇洞,也得到了顶级花蟒的蛇胆。
不错,柳叶也是兰氏旧人,她的母亲是当年兰皇后身旁的贴身宫女,在那场变乱中,柳叶逃脱,在他的命令下,潜入覃府,等待的就是这一日。
他佯装让自己中蛇毒,覃雨望一定会带他上昆仑虚。而这里,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她再逃跑的最佳场所。
现在真是天助,萧宴也到了山上,若是覃雨望死在这里,覃羽和萧镇之间,必然剑拔弩张,一举两得。
“殿下小心,从里面走,坚持一下,快到重阳峰了。”覃雨望牵着马,一边拉着他奋力地向前走。
夜念斯看了一眼旁边的悬崖,眸间闪过一道绝厉的光。
她把他从黑暗里带出来。
现在,就由他将她带回黑暗吧。
他要让她知道,对他好、救他,是她最不该的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