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白莲花逼夫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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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狼口脱险

两匹快马拖着一顶宫里的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步飞驰,马儿的身上是道道血鞭之痕,发了疯一般向前跑。

轿子中,夜念斯紧紧抓着轿座,堪堪稳住身子,可浑身已经遍体鳞伤,他黑眸看着自己左臂上向外冒血的伤口,在剧烈的摇晃中,他狠狠地捏住自己胳膊的近心端,血汩汩地流出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些隐约的血迹。

“冲啊!冲啊!”篆秋骑着马就追随在那轿子旁边,两眼兴奋地外凸出来,龇着牙笑地丧心病狂,他那壮实的手中握着一只手腕粗的马鞭,只要马儿的行动稍有缓慢,狠毒的鞭子就会接踵而至。

马蹄铁都已跑地浸满了血,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光影一般横冲直撞,好几次都差点侧翻,被悬崖边上的石头给挡了回去。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人十分容易眼花。

“三哥这是真能玩,”辰傅骑马紧跟在不远之后,风声呼啸在耳边,山上逐渐开始下雪,微小的雪粒不停钻入他的眼睛,他微微眯紧那狭长的一对眸子,“八哥,咱们前面就停下吧,照三哥这么玩,不得把那小子弄死?”

与他并肩骑马的闵梳笑地猖狂,眼中满是不屑,他白了辰傅一眼,“死在你小子手上的人还少了?这时候装什么怜香惜玉?又不是我们俩弄死的,凡事不是有你三哥挡着!”

辰傅坏笑了下,他扫视向周围的山脉,他们脚程十分快,已经到了须臾山的半山腰,马上就到绝命崖了,他急忙加速,一个飞奔越到马车的甲板上,双臂拉紧缰绳,“吁!——”

一声尖锐的嚎叫划过冷风呼啸的雪空,马车在路上停了下来,旁边骑在马上的篆秋很不乐意,从马上下来后拿鞭子打着石头,把马儿吓地一惊,“你干什么呀?本皇子还没玩够呢!”

辰傅无奈地笑着走上前,勾搭着他的肩膀,小声道,“三哥,不能玩了,你看这天色,马上就要入夜了,”他更加压低了一点声音,眼神略染恐惧地朝四周层峦迭起的山峰瞥去,“这须臾山,外号可叫狼山,年年秋时围猎,可没人能活着从狼嘴底下爬出来!”

他猛地拍了下似是被吓傻的篆秋,“怕不怕!”

篆秋着实是愣了愣,然后急忙点点头,“怕,怕!那我们还不快走!”

“就是嘛!”辰傅转身就骑上快马,往前一看,闵梳朝他们招手,示意让他们快点走,野狼的嗅觉很是敏锐,绝命崖就是狼窝所在,只要闻到一点点活肉的气息,狼就会立刻围上来的。

篆秋骑上马,“驾....等等,十二弟,那十四弟怎么办?”他勒住缰绳,站在轿子旁边,抠了抠后脑勺。

辰傅无奈扶额,含笑对他解释道,“三哥,咱们几个不就是为了好好‘恭喜’一下十四弟新婚嘛!”他都不知道这个傻子在问个什么劲儿。

“可是母妃说,狼是很凶的动物,会吃人的,把十四弟留在这里,他不就死了吗?”篆秋一脸疑惑地问,也很固执地不肯离开。

远处闵梳两只手撑在左右颊侧,朝这边大喊,“你们脑袋是不是被屁股给坐住了?不走等死啊!?”

要不是为了拉一个人顶罪,辰傅真不愿意带这个拖油瓶做事,他皱着眉头眼睛转了转,“三哥,咱们三个是来找十四弟玩游戏的呀,马上狼来了这个游戏呀,是最好玩的,你说咱们做哥哥的,是不是得让着弟弟呀?”

篆秋想了想,抠了抠脑袋,“好像是啊。”

“那还说什么,快走!驾驾驾!”辰傅上来一鞭子就把他的马给打惊了,“啊——慢一点!慢一点啊!”篆秋很快就朝闵梳那边去了。

辰傅驾着马,侧过身看着那已经快要散架的马车,冷笑一声,心里暗想,【夜王,你可别怪谁,这可是你自己要和我们出京围猎,这狼山本就是能者出,孬种灭,你抢了不该抢的东西,就是这个下场。】

随即,三人都飞快下山了,刚到山脚下,天就蒙蒙地黑了,三人飞速回京,半个时辰后便停在了飘红楼门前,搂着几个青楼女子美美地去了雅间。

须臾山。

夜念斯记得,这山的名字是大虞朝三百年前统一五国而建都时,高祖皇帝萧玦亲自取的。

山中一日,恍若须臾数年,是说上山的人,能再次平安下山的时候,觉得仿佛已经在山上待了一年时间,足见其折磨。

马车已经散架了,拉车的马也被那三人带走,夜念斯从翻滚在山崖边上的马车中拼尽全力地爬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他黑眸看向四周,自己脚下是万丈深渊,左边有两条路,其中一条应该就是刚才上山的路,右边只有一条路,应该就是直通他们所说的那个地方,“绝命崖”。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他单薄的衣裳,手臂上的伤口还在继续流血,他黑眸发晕,唇色枯白,面色已经被冻地白中泛青。

不,这个时候不能不清醒,他跪下身,捧起一大把雪,拉开自己的衣领,狠狠倒了进去,一阵刺骨的冰凉让他清醒了一些,他一抹脸,觉得有些黏糊糊的,再一看手,竟然是一手的血。

难怪他觉得脑袋发晕,原来是头磕在马车上,血被冻在他的脸上,而他的双颊已经冷地失去了知觉。

他左右看看,从脚边捡起一根有手臂粗的木棍,支撑着自己准备往前走去,去看自己一路上留下的血迹是否还在。

可面前,无论是哪一条路,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下地非常大,他染霜的睫毛几乎已经看不清楚更远的路,可是面前的路面上,都是洁白的,甚至没有一丝丝血迹。

他记得从开始上山,到他们停下来,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按照这山上和山下温度之差别,这里的高度至少在一千丈,如此长的盘山之路,分叉口众多,若是没有血迹的标注,他根本没办法下山。

这种想法让他黑眸中微微闪过一道绝望,但是那神色稍纵即逝,他必须要活着走下这座山。

夜念斯弯着腰在路边寻找了两块石头,捡了一些树枝到就近的一个小山洞中,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那石头,将两块石头不断地打擦,几百次后,随着“嚓”的一声,一支树枝被点燃了。

手边勉强有了一丝温暖,夜念斯撸起自己的袖子,将那火焰靠近自己的伤口,“刺啦刺啦”……伤口的肉在不断地烧焦,原本汩汩流出的血,随着伤口的焦硬而逐渐停住。

夜念斯神色并无太多波澜,从前无药止血时,这是他经常用的方法。额头上的伤凝血很快,所以无需用到,片刻之后,他立刻踩灭了火焰。

他黑眸看向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周围临近的山谷之中,蓦然传出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这是群狼的声音。

如果是一匹狼,用火把可以驱赶,如果是群狼,点火、有烟,只会加快他被发现的速度,群狼是无惧火把的。

他看了眼自己的伤口,狼对血的味道十分敏感,纵然他已经止住了血,可在这几乎寸草不生的山里,一点点活人的味道,对狼王的味蕾都是极大的诱惑。

他不能呆在这里。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他带着伤跑出去,在岔路口处,随便选择了一条路。却刚跑了没几步,被拦住了去路。

两条纯白的雪狼,正从他对面而来,绿色的竖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极其阴森,不紧不慢地停住了脚步,锋利如冷刃的獠牙下,滴下来几串哈喇子。

夜念斯黑眸微微一怔,急忙转身,却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被一群大概十多匹的雪狼团团围住,它们离他不算远,却封锁了他所有可能的逃生之路,甚至在靠近一侧悬崖处,都有狼占住了那个位置。

夜念斯袖中的手微微团紧,黑眸冷萃。

狼,是唯一不受巫医族驱使的动物,它们对人没有任何信任,对任何肉体都有着极度变态的渴望,是天生不可以被统治的物种。看来他今日,势必很难走出这地方了。

突然,几匹狼冲他跑过来,从他的腿上和手上狠狠叼下两块肉,而后飞快地跑到狼圈中,循环往复。夜念斯没有躲闪,只是片刻坚持之间,瘦削的骨骸已暴露出来。

他单膝跪倒在地,身上是残缺的伤,不断有狼从他的后背、腰腹、手臂、大腿上仅仅撕咬下一块肉,叼着就冲入另一边,狼群中传出极其兴奋的呼声。

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抬起黑眸,看着它们都在忘乎所以地品尝他的肉,还冲他投来觊觎的目光,他唇角微微一斜,眸中涌过一道凶厉。

“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吧。”他黑眸灼灼,哪怕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然并不畏惧。他曾服用过花蟒的蛇胆,那种寒凉之物,对狼是剧毒。它们食他肉身,吮他凉血,必也不会命久。

冷风呼啸而来,吹动他身上单薄的衣物。

这,就是他的下场了。

最后一刻,领头的狼王冲他一个飞跃,夜念斯侧脸,黑眸直勾勾地瞪着那只凶神恶煞的狼,在绝望地闭上眼睛的一瞬——

嗖!——

他睁眼,一枚箭从远处飞来,直接刺穿了那雪狼的喉咙!雪狼应声倒地,嗷呜一声就失了气息。

他蓦地回过头去。

“夜王殿下,别怕!我来救你了!”覃雨望冲他大声地喊道。

寒风呼啸,几十匹狼群之中,她身穿一袭桃粉色的长裙,身披皓月白的长貂披风,左手举着一张巨大的青玥破天弓,箭羽如落雨般精准落下,带着凛凛银光,穿透空气的声音像丝竹一般悦耳,却能在片刻让猖狂的狼群四散而逃。

夜念斯黑眸看着她,不知为何,他红了眼尾,身上那一块块原本几乎麻木的伤,此刻一点点变得痛彻百骸,他甚至有对那三人隐隐的背叛、愤怒之情绪,裹挟着委屈和无助、绝望和痛苦,在那一瞬,疯狂地想与她诉说。他甚至说不明白为何会这般。

覃雨望骑着兰茵而来,在夜念斯身旁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将他一把带到了马背上,“兰茵,快跑!”

马背的剧烈颠簸让夜念斯难以稳住,覃雨望拉起他的手,环绕在自己腰间,一边驾着马狂奔,一边大声对他说道,“殿下,你抱紧我,我们要下山了!”

夜念斯垂下黑眸,轻轻地收紧了自己的手,将指腹放在她纤细的腰前。他看着那瘦小而薄弱的肩膀,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想要依靠的念头,却在剧烈的颠簸和极度地寒冷中,消散于微茫。

狼群并未逃离,而是四散躲开,在看到他们跑了以后,一只雪狼率先从草垛里跳出来,跑到那只被覃雨望射死的头狼的身旁,伸出舌头舔着它的伤口。可狼王的身体已经僵硬,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它是狼王的妻子,是这狼群中最尊贵的女人,此刻,雪狼们三五成群再次出现在它身后,它睁大血红的眼睛,张开獠牙,将深深捅入它丈夫喉咙的那一枚箭狠狠地拔出来,叼在口中。

它目光凶厉,月光照着那银杉箭的箭尾,道道银光闪在它狠绝的脸上。“嗷——呜——”它咬着箭朝天长啸,异常悲怆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山上高耸入云的残雪,摇摇欲坠。

它开始抄另一条近路,向覃雨望的方向展开追击,方才的那一声号召,已经为它片刻之间召集了整座须臾山各个地界的狼,不仅仅是雪狼,还有獠牙更长的红狼、极其残暴的丛林狼、以及数量最广泛的胡狼,数千匹狼,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包围所有下山的路。

覃雨望驾着马一直跑,夜念斯微微侧耳,黑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狼的声音没有了。从前他看过一本《野林杂记》,里面说狼有了猎物目标后,就不会再发出嚎叫。而没有任何目标时,会用此起彼伏的狼嚎在不同的山头彼此对话。

“不对,要停下来,不能沿着这条路走了。”夜念斯微微收紧抱着覃雨望的手,覃雨望虽然疑惑,但还是及时停了下来,“为什么?可是下山,只有这一条路啊。”

夜念斯下马去,因为身上的伤他无法站稳,他看着前方幽幽的一片黑,十分安静,尤其正在下雪,整个山林中寂静一片。

这里狼群众多,他们的到来必然已经被它们知晓,没有谁比狼群更熟悉这须臾山。这样的安静是不正常的,不像是在追击,而像是在埋伏。

他猜的没错,就在他们前方一公里处,数千匹狼,已经封锁了从那处到下山的全部路段,它们静默于道路两侧的草丛之中,以雪、林、木、灌作为掩体,竖眼发光,精神抖擞,那雪狼之族就更加怒火中烧。

万事俱备,只等他们上门来。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往山上跑?”覃雨望扶着他,紧张地看着他浑身的伤,她将他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他煞白的脸色,“我们先找个地方,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夜念斯左右地扫视了一番,和覃雨望往上山的方向走了一公里,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可以稍微清楚一点看到下山的路。

“这么看上去,倒是十分平静,它们会埋伏在何处?”覃雨望从兰茵的身上取下包裹,正要拿出药,夜念斯黑眸看向空中,天空中有一只大雁飞过。

“你看得到那只鸟么?”他问道,覃雨望抬眼,“能,怎么了?”

“把它打下来。”夜念斯淡淡说道,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视野有些模糊了,看的不清楚,只觉得那只鸟十分远。

覃雨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仍然举起青玥破天弓,架上银杉箭,左眼瞄准那只大雁,顺着它飞行的方向不断移动,“嗖!——”一箭穿空,那大雁惨烈地叫了一声,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坠落下去,正好落在他们下山那条路上的不远处。

“妥了,”她放下弓箭,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那重伤的大雁落下去,只是片刻之间,就有密密麻麻的狼冲上前来,那大雁还没有落地,就被撕咬地四分五裂,狼夺到食物后快速地藏回了草丛。

覃雨望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皱着眉头,看向夜念斯。

若是方才他们再往前几十步,那现在早已经被脱地只剩下白骨了。

夜念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条山路上的情形。

覃雨望将包裹打开,里面放着上次去昆仑虚,他们没有吃完的干粮,还有那块牛肉干。她将那牛肉干拿出来,撕开后递给夜念斯,男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食物已经到了他口中。

他皱着眉嚼了几下,着实费牙。每一次吞咽,都扯着后背的伤猛疼一下。

覃雨望左右地扭了下腰,觉得腰间怪怪的,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事情,她从胸前的小兜里拿出半串糖葫芦,撕开小糖纸,递给夜念斯。

夜念斯黑眸看看她,又皱着眉看着那红得透亮的果子。

“没毒,”覃雨望眼神雪亮地看着他,张口就咬下来一个,“特地给你留的。”

夜念斯抬手接过,黑眸垂下,晃了晃那串糖葫芦,“我没怀疑那些。”

趁着他吃东西,覃雨望将他身上的伤口查看了一番。

七八处被咬掉了一块肉,伤都是撕裂的,她抬眸看他一眼,夜念斯却一声痛都没说。她皱着眉头,将金疮药倒在纱布上,而后轻轻将伤口包裹起来。

覃雨望从包裹中拿出她方才讨来的地图,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细地看着,夜念斯眼神瞥过那张纸,一条上山到绝命崖,两条下山的路,一清二楚,没有别的路可走。

覃雨望皱着眉头,看到山下的狼群正在一点点向山上逼近,“我们要快些上山了。它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

她站起身来,双手去拉夜念斯的胳膊,他没动,黑眸微微垂着,唇色枯白,他声音清透低冷,“我身上有血的味道,你带着我,注定跑不掉的。你不该来救我。”

覃雨望白了他一眼,“谁让你是我的倒霉蛋夫君呢?”她使劲地用力,将他扶上马,而后自己也骑上去,她杏眼看着那群狼逼近的方向,“我们只有上山一条路可选。要是今天这么不幸,我们双双陨命,”她转过头来,“你可得在奈何桥入口等着我,下一世,我还得管着你。”

夜念斯黑眸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覃雨望的鞭子上套着毛毡,她一鞭抽下去,兰茵一往无前地向山上跑去。

狼群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那头狼的夫人跳上就近一个山头,绿色的竖眼俯视整个半山腰,看到了很远很远处,它能嗅到那杀了它丈夫的人就在不远处,它看向上山的方向,嗖地一下冲了过去,数千匹狼紧随其后。

原本以为至少还需要一些时间,却不成想,奔向绝命崖的过程,比他们设想的要更加快。

即将到须臾山的顶峰时,狼群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那头雪白的母狼直冲覃雨望而去,夜念斯下意识抬手护住她的脖子,左臂的伤口再次被咬裂,他眉间微微一皱。

兰茵很敏捷地躲过了狼群的进攻,即将到绝命崖时,它无法回头,身后的狼群虎视眈眈地冲上来,在生死一瞬间,兰茵朝下面看了一眼,眼神一亮,毅然跳了下去。

夜念斯将覃雨望紧紧含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他们飞速地下坠,在寂静的夜空中划过,打乱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母狼立在悬崖边上,扬起头颅仰天长啸。

“嗷——呜——,嗷——呜——”

覃武侯府。

夜已深沉,正阳街上却灯火通明,数百甲胄列队武侯府门外,各个身披月白战甲,最低品阶也是正五品将军。

京城外六队人马共万余人精兵,带着武器辎重以千里加急的速度直奔须臾山。

府中正厅,覃羽坐在竹木雕花的椅子上,头发似乎在一夜之间白了一些,他闭着眼,一手扶着太阳穴,冷静地等候着结果。

旁边的椅子上,辰傅和闵梳此时,如坐针毡,他们看向旁边满眼新奇左右张望的篆秋,眼眸中慌张就更是难以掩藏。

辰傅还是先开了口,赔着笑,也不敢太大声说话,“侯爷,那十四弟……确实是自己要跟我们去围猎的,三皇兄一喊他就去了,对吧皇兄!”

闵梳用胳膊肘怼了下篆秋,后者急忙点头,“对!对!”

“所以这事儿,和我们真的没什么关系,我们哪里知道那是什么狼山嘛……”辰傅诉着苦。

闵梳倒是始终一言不发,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今天就是那覃雨望和夜念斯都死在山上,他量覃羽也不能怎么办。

“咕,咕……”篆秋的肚子响起来,他左右看了看,指着一个奴婢,“你,你去给本皇子弄点吃的来!我要吃塔饼、焖豆腐、骨头汤、薏湿糕、煨排骨、小龙虾和盐焗鸡!快点去!本皇子饿了!”

周围的家奴拳头都攥着劲,眼神愤恨地盯着他们,那女婢并未说话,而是看向了覃羽。

覃羽睁开眼,浊眸遥遥地看着远处,黑暗中一个人影走进来,覃云进门,单膝跪地,神色凝重,“父亲,第一批人马已经到山下,须臾山地界很大,约莫有半个京城。”

覃羽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从袖口中摸出一块铜色的符令,椅子上坐着的三人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那是一枚里面为纯金,表层渡青铜的虎符,只有半个巴掌大,是这大虞朝独一无二兵权的象征。

他伸出手去,覃云手掌朝上,双手高过头顶,覃羽将虎符放在他手中,声音冷肃,寒气逼人,“本侯命你,调五万骁骑营,一日之内,就是给我铲平须臾山,也必须找到二人。”

覃云接令,“末将遵命!武侯静待佳音!”说完,他便转身快步离去。

闵梳和辰傅面面相觑,他有些不屑地看着覃羽,“侯爷,你这阵势也太夸张了,不就是两个人么,这调兵,恐怕有失分寸吧。”

辰傅却发现这武侯并非那么好说话的人,所以什么也没说。

覃羽背着手,站在他们身前,侧眸凛冽地一瞥,那眼神逼人更甚,多看两眼都觉得后背直冒冷风。

“各位皇子,等我的乖女儿和贤婿回来了,老夫一定好好宴请各位。”

闵梳笑了笑,他就知道,量他也不敢怎么办。

覃羽浊眸一深,坐在椅子上,“要是回不来了,老夫也会宴请三位。只不过吃的席就不一样了。”

他微微扬手,看着他们三人,“我覃家很少办丧事,此番若是我覃府挂上了白绫,”他眼神冷辣,声音却平静,“我保证,这京都上下,每家每户,无一人可安然度过这景和十三年。我覃府中人无缘受辱而死,一人陨,我覃羽必让万人陪葬。”

他放慢了语速,“首当其冲的,就是三位皇子因围猎死在了狼山上。各位吃席之时,别忘了多吃一份,毕竟能活着吃自己的丧席,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覃羽的声音没有一点点的波动,哪怕是声调的上扬,或者是盛气凌人的架势,一点都没有。他平平静静,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诸如何时用膳,几时扫尘,明日天亮之时,是先净口还是先净面……等等小事。

闵梳急了,“武侯,我们可都是皇子!你难道还能取我们性命不成?!”

覃羽的眼神平静而冷辣,默了半响,没忍住轻声叹了下,“三位皇子不是自己要上山的么,怎么,只有你有证据,本侯就没有?”他声音蓦地威严,声如洪钟,掷地有声,“那你未免太小看我武侯府了。”

这下,闵梳是半点笑不出来了。他默默地放下腿,一抬头,辰傅也是唇色苍白,就只有篆秋一个人,还在眼神清透地到处张望,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吃席。

他们是真没算到,那覃府二小姐,竟然真敢拿着那图纸上须臾山。她去找了萧宴问他们经常去的地方,萧世子本以为他们肯定不会在飘红楼,毕竟当天做了亏心事,总要找个地方躲躲,结果就带着她去了,一抓就抓了个准。

萧世子为了避嫌,也没等到覃雨望盘问,就借口离开,她那个刁蛮劲一上来,那是谁都不怕,迫于威压,他们实在没办法才告诉了她,身上那须臾山的图纸也被她抢走。

他们本以为一个女人家,说什么都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再说她不是之前和萧宴青梅竹马么?那被这赐婚横刀斩断,也亏地他们还尊敬地叫她声嫂子。

现在两人就盼着,那夜念斯死活无所谓,就是覃雨望,可千万别有一点点事,不然他们恐怕真还走不出这覃武侯府了。

天亮,雪停。

覃雨望醒过来的时候,眼中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微微抖动着眼睫,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她尝试呼吸了一下,手边也逐渐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冰凉。

她真的还活着!

她慢慢地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天空,就是白茫茫的,下过雪,它并没有那么晴朗,也没有传言中,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后那么湛蓝。它还是灰蒙蒙的,好像这个世上什么都没有变。

可是他们活下来了。

她欣喜若狂,急忙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手中倍感冰凉那物,并不是雪,而是男人的手。

夜念斯躺在她身旁,浑身已经冻僵了。他俊瘦的面庞如死水一般凄白,唇上无半点血色,额头上的伤痕凛厉而骇人,掉落之时他近乎完全护住了她的身体,故而浑身都是被刺、被戳、被勾破的伤痕,轻重不一。

兰茵的一条腿上有伤,此刻正难过地舔着夜念斯的脸。

覃雨望上前,在他的脸颊两侧拍拍,又在他的心口处听了听,那微弱的心跳声,还在,还没有消失。

覃雨望起身看向四周,她从绝命崖上跌落,却不成想这下面,不仅是一条湍急的河,竟然还有一片巨大的沙地,其中还埋着一些冻僵发黑的西瓜藤,在这里不远,应该有人家居住。

她正想着,远处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背着竹筐走过,覃雨望眸中含喜,大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冈墙植走了几步,停住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转过身去,却看到那里有两个人,还有一匹马。

他看着沙田旁边冰冷刺骨的河水,眼眸中微微泛出一些疑惑。

茅屋中燃起炉火,温度一点点回升,覃雨望握着夜念斯的手,在床边焦急地唤着他。

冈墙植从门外进来,手中拿着两个瓷瓶,声音浑厚,“这位姑娘,这是我之前在兵营中用的药,快些给你夫婿用上吧,他的伤可不轻。”

覃雨望勉强地笑笑,“多谢你了小哥,”她拿起那瓷瓶,手指触到底部,摸到一个字,她翻过来一看,是一个“覃”字。

她眨眨眼睛,“敢问小哥之前是在覃家军中任职?”

冈墙植十分诧异,瞪大了牛一般的眼睛,“姑娘怎么得知?”

覃雨望收下那药,“我姓覃,叫覃雨望,是武侯府嫡女,这一位是我夫君,当朝十四子,夜王殿下。”

冈墙植一听,急忙单膝下跪,“小民不知是二小姐与殿下,多有怠慢!只是你们怎会出现在那处?”

覃雨望摇摇头,“这说来话长,你可否帮我传一封信到武侯府上,派人来接我们?”

冈墙植想了想,“应该不用那么麻烦。实不相瞒,这里是吴钊县,也是小民的老家,昨日路过对岸时,看到有大批同僚在山上搜救,现在看来,应该是武侯府中人。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覃雨望转头看向夜念斯,将他的衣服慢慢褪下去,看着他身上那骇人的伤口。纵然她对他没半点好感,可这粼粼入骨的伤,却让她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些。

她想起奶奶宽慰劝诫她的话,说夜念斯身世颇苦,让她千万不要心生怜惜,对他动心。

她自然是不会爱上他。只是……在这么苦的人生里,他还会沿着覃雨望为他设定的命运,因为她好,而喜欢上她,放弃夺嫡么?

约莫沉睡了三日,经历了高烧、失温几次波折,在一个清早,夜念斯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眼,恍若隔世。

身上的伤很痛,他几乎没办法正常地呼吸,但是每一处都包扎了起来,不像从前那般糜烂到露骨的境地。

他强撑着床,缓缓坐起身,还是熟悉的小屋,粉色的布置,素色的紫檀木家具,他回到覃府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被批准住在南院,房间就在覃雨望的隔壁,一连七日,都没有见到她。

临近正月了,府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事情可以做,唯独他显得格格不入,也无人与他说笑,亦无人责骂、刁难于他。

他坐在阁楼上,手里捧着那本从前爱不释手的《孙子兵法》,眼神却忍不住地看向窗外。柳叶说,覃雨望的伤不那么重,在他醒过来之前,被召入宫中去了,具体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深邃的黑眸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散出一些淡淡的无聊,他垂头看了看那书,黑眸瞥到窗边整整齐齐一摞《静心录》,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数了数,正好十册。

他随便抽出一册,眼睛自上而下一目十行地看起来,正要翻页的时候,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放下书,不太自然地伸出一根手指,压在第一个字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

午饭还没到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夜念斯听见了那故作小心的声音,黑眸微微瞥到一旁,没有回眼,而是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静心录》。

覃雨望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正要吓他,夜念斯突然转过身来,微微扬着下巴,轻轻一挑眉,“二小姐,有事么?”

覃雨望尴尬地笑笑,【这男人真扫兴。】

“当当当当!”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笼屉,“尝尝!这可是我从宫里带回来的!”她解开盖子,里面放着六只可爱的小白兔糍粑。

覃雨望四仰八叉地躺在飘窗上,唉声叹气,“哎哟,这几天可是累死我了,你都不知道,就为了阖宫家宴时做那诗女,我居然还要去提前培训,哪里记得住啊!真服了。”

夜念斯看着小白兔,红红的脸蛋,粉粉的耳朵,黑玛瑙似的眼睛,果真做地十分逼真。

覃雨望一个咕噜翻起身来,“不过呢,到时候家宴一过,赢了的诗女会得到几万两的赏赐,也就算是压岁钱了。殿下,你有没有想要的新年礼物?”

夜念斯黑眸微微转向她,冷漠地说道,“没有。”

覃雨望起身坐在他旁边,“你别这么扫兴嘛,你可以先想一想,不着急回复我。对了,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带你去!”

“我不去。”夜念斯眉间微皱,反抗了一下。

“这可由不得你!”覃雨望拉上他就跑。

一座小小的寺庙,开在了正阳街上,许多人带着香火进去参拜,里面有一尊大佛,金光闪闪,佛光普度。

夜念斯黑眸看向她,“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他转头就走。

覃雨望急忙拉住他,“我们进去拜一拜,还能求佛缘呢,快来。”

覃雨望硬是拉着他进去了。

夜念斯很少踏足这种地方,他从来不信这些。如果神佛可保佑他,又怎会让他落得如今的境地。

覃雨望拉着他在一位大师面前坐下,买下两本功德簿,请大师为他们写上了名字。

覃雨望将其中一本放在夜念斯手中,又塞给他一支笔,“可以把一些心愿,祝福写下来,求得上天保佑!”

长长的红木桌上,覃雨望在这一边,夜念斯在那一侧,他看着覃雨望奋笔疾书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覃雨望在功德簿上写下:【夜念斯,平安,听话,懂事,疼老婆,健康,不受伤,不被人暗算,快乐,经常笑,不读兵书,学会爱人,不要惹事,不要让爹爹不喜欢……景和十三年,腊月二十八】

夜念斯看着那功德簿,抬手想要落笔,却在墨染纸张的一刻,停了下来。

他也曾写过功德簿,为大虞朝,为那个父亲,为兰氏一族求过平安。

只可惜,这三样,最后注定无一可得平安。故而他这笔下写的不是祈福。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只知道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一切,拥有的一切,到了他这里,总要打些折扣的。

这大概也就是苦难之子的命数,他认了。

他放下笔,大掌重重合上那功德簿。这地方如此虔诚,里外都是怀着善意的人,可却激起了他心头之怒。他们都盼着功德簿上的人活,而他却盼着自己曾经写下的那本功德簿上的人,那唯一的血肉至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