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妖女惑心
“小姐又跑了!”洛家院子里,一样的春光明媚,一样的万物繁茂,一样的繁花绽放,秋千空荡荡,丫头们忙成一团找洛家小姐。
“这个不像话的丫头!千叮万嘱,今天绝对不能出去!”洛家老爷气得没办法,只能转向另外几名女儿,“算了,你们速速打扮,随我入宫吧。”
皇上想见一见洛家的女儿们,心里明了,大概是摄政太后的意思,想为皇上谋一门和洛家的婚事,好把洛家取之不尽的财富当做国库最强的储备仓。
“听妹妹说,今日府衙里有大案子,不得不去。以妹妹的志向和身份,也不合适入宫,不去也好。”洛家未出嫁的几名姐姐比洛纤仅年长一两岁,她们深知妹妹是不喜欢受到束缚的小鸟,纷纷为她说话。
洛明扬眉头一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院子里,树顶上的小鸟正展翅高飞,谁也触碰不了,束缚不得。
春日花开,清风拂过,花香四散,少年翩翩骑马来。
少年面容姣好,樱桃色嘴角含笑,长发束起,以精致青玉花别起,一身青蓝色捕快官服下摆轻飘。
“呼,户外的空气就是好,许久没活动筋骨,今天可要好好露一手!”洛纤一甩胳膊,仰面深吸一口气,净是花香,并不讨厌。
不远处市集喧闹,日上中天,洛纤秀眉微挑,有些不悦,双手交叉道:“臭小子是不是又喝醉了?七风也是,过了时辰还不来。”
忽觉马下有人围聚过来——
“这位少年捕快好生俊俏,不知婚配否?我家姑娘如玉和如花都长得极为标致,正在恰好的花季——”大娘大婶们围在白马旁,一脸花痴地端详马上的洛纤。
“大娘眼花?本姑娘生得也算是如花似玉,即便男装也掩不住前凸后翘的弧线,您怎么就相中我当女婿了?”洛纤一扬长发,眉眼笑若弯月,嘴角却不觉微微抽搐。
这一身捕快打扮,并不代表洛纤不爱女儿装,红唇桃花眼柳叶眉和各种漂亮的裙子,都是洛纤挚爱。只不过,平日办案,便要收起那女儿气,舞刀弄剑、正气凛然,才能令犯人畏惧,才能令府衙里头的男人们心服口服。
不过,即便是这身中性的捕快打扮,也遮掩不了洛纤傲人的身材曲线美。
大娘大婶们被洛纤说得脸红,一看洛纤故意挺起的胸膛,更是红到耳根去。
“哟哟,清晨大早便在此公然调戏大娘,看不出来啊,洛捕快,还有这嗜好?”
高扬的男声传来,随之是马蹄踏地声,急匆匆赶来的黑马又被勒令停下,不得不急促在原地踏步着,扬起尘土,呛得大娘大婶们连连后退。
“嘿,我当是谁?原来是个醉汉。怎么,清早的就喝醉了?担心使不出刀法,治不住凶犯?”
洛纤回头望去,抛了一个白眼,冷冷笑道。她成天喊他“醉汉”“酒鬼”“酒缸子”,别人也称他“醉刀”,以至于都快忘了他的本名——萧陵。
天知道他和江湖传说中的隐刀一族有没有干系,洛纤只知道他以酒为友,没点正经,捕头大人命她和他搭档的时候,她是拒绝的。
“不过晨起漱了漱口,大爷还没醉意,算什么喝酒?”醉刀撇撇嘴,握住腰间大刀,做出要大干一番的架势。
风中带来一阵淡淡的血腥,洛纤低声道:“小七来了。”
醉刀“哼”一声,收好大刀。
来者青衣白带,温婉如玉,脸上收不住的稚嫩。他是府衙里年纪最小的捕快,却是最得人心的靠谱捕快,他没有姓氏,只得捕头大人赐名“七风”。
“好啦,醉刀和洛纤都省口气,今日要对付的凶犯可不是等闲之辈,千万勿掉以轻心。你们忘了吗?执行任务之前,捕头大人千叮万嘱,要谨记计划,小心行事,切勿——”
七风轻柔抚顺马儿毛发,头也没抬,面无表情地转达捕头大人的叮咛。
“七风,你说教的神态越来越像捕头大人了啊,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洛纤耸耸肩感慨,萧陵索性躺在马背上,打了个呵欠,才懒洋洋调侃起来。
“可怜可怜,小小年纪就被捕头老怪教成一个死心眼的小老头。七风,你还年轻,长得又不错,别把自己整的老气横秋。有空跟哥哥去万艺楼见识见识?那里的玉蝶姑娘下围棋有一手,你两正是棋逢敌手。”
“不要带坏七风,小心捕头大人砸了你酒缸!让你在衙门后院子里用厨子泡菜的大缸偷偷酿酒那么开心?”洛纤假意挥鞭去打萧陵。
“你怕我带坏他?莫非,你窥探我家小七已久?啧啧啧,竟想吃嫩草,还是窝边草。”萧陵不知心中为何有股酸味涌上来,只想着是早上喝的几杯酒有些烈了。
不愿被洛纤和七风察觉心中的微妙,萧陵又故作夸张地喊道:“你如何得知我后院里酿酒了?难道上次偷我酒的是你?姑娘家居然偷酒喝,不知廉耻!”
洛纤白皙脸颊一红,怒道:“不许血口喷人,瞧你这满口酒气,就说你没把握抓到人,喝了酒壮了胆子才来,还不承认!”
“咻——”一箭如流星穿过洛纤和醉刀之间,只留锐利箭头的余光。
“小七,别一言不合就放冷箭啊,哥哥的小心脏吓得快要跳出来了。”萧陵拍着心脏,脸色确有些苍白。
“都怪你,净瞎扯胡闹。小七乖,把箭收好,我们出发吧?犯人可等得不耐烦了,驾!”洛纤扬起手中细鞭,策马奔腾,那些养在深闺庭院中的小姐们,此时是否都眺望高墙之外的蓝天飞鸟,憧憬广阔世外,对自己羡慕不已呢?
曾几何时,她也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要偷偷借着后门小道溜出去玩耍,看看外面的小玩意,吃个糖葫芦烤地瓜解解馋。
尹南离开洛府的时候,给她留了一句话:小纤若想过上不一样的生活,想去看更大的世界,首先要有保护自己的剑。
洛纤那时才明白,女儿家也可以靠自己闯荡江湖,也可以用手中的剑维持公义,女儿家的眼前世界,未必就是刺绣女红、琴棋书画。
将这一切都抛之身后,寻得另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便是豁然开朗。
长安门大开,洛纤、醉刀和七风三人各自策马,潇洒而去。
“尤大娘,你真是年纪大记性差眼睛花,那不是城里最出名的女捕快吗?洛家小女儿洛纤。”
“哎呀!瞧我这眼光,乍一看,真以为是哪家俊俏的少年郎,还想给我家闺女们筹办筹办呢。”
“如花、如玉生的出水芙蓉一般美丽娇俏,何愁嫁不到好人家,我倒瞧着另外两位捕快甚好。”
“你说人称‘醉刀’的萧陵捕快和捕头大人养子七风捕快?劝你死了这条心,这两人高深莫测,都不好接触,而且,来历不明,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什么什么八卦?”
“我也是道听途说,你们可别四处传谣?”
“必定的,速速道来。”
“醉刀萧陵传闻乃是江湖失传多年的隐刀传人,隐刀杀人不见血不见痕迹,是最魔性的刀法。至于神箭手七风,飞箭如风,被捕头大人抱养时身上带着一块不祥的血玉,那是诅咒之玉。”
“哎,快别说了,身上寒毛直竖,跟真的似的。说到底,不过是江湖术士随口编来的故事,城中稍有名声之人,哪个没被编排过?”
“这两人的事情,倒不是空穴来风,不过——”
怪风掀起满地落叶和细沙,吓得嚼舌头的大娘大婶们慌忙抬起水袖掩了鼻口,纷纷挎着买菜篮子朝四方散去。
“妖风起,长安乱,近日必有邪气入侵中原,很快就要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大凶大恶在西方,妖祸长安啊。”江湖术士晃着脑袋,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风鼓动他手中的黄色布旗子,“测字算命”四个字扭曲成波浪线。
“起风了,风向朝前,不利于我们,注意隐藏气息和杀气,切勿暴露于敌前,打草惊蛇。”七风抬手,示意洛纤和萧陵放慢骑马速度。
“哈哈,小七啊小七,你终究还是要把捕头老怪的训话完完整整一五一十给我们转述,真是死心眼。”萧陵的酒劲有些上来,神色都微醺。
“酒鬼,你的气息最浓,好好收敛,别把酒气泄露出去了。十里之外都能闻到你那股冲天的酒气,熏死几头牛!”洛纤抬手挡了挡鼻子,生怕被酒气熏着。
忽然一阵怪风吹来,急促又令人摸不清楚风向,连萧陵的酒气都被吹散了。
风卷起了沙尘,纷纷扬扬漫天飞,又零零散散地落下来,迷糊了视野。
七风紧蹙眉头,无心再去劝说斗嘴斗气的洛纤和萧陵。
“住嘴。”七风猛地拉了拉马绳,他那匹乖巧机灵的白马即刻优雅地停下蹄子,原地轻轻踏了两下,稳稳停好。
“啊,好怕怕,小七是不是生气了啊?我不敢看他的脸,洛纤你快看看,他生气了吗?是不是又要放冷箭?”萧陵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马头侧偏靠近洛纤。
“叫你住嘴,你就乖乖住嘴啦,酒鬼。七风,是不是凶犯?”洛纤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七风的异于常人的灵敏听觉嗅觉。
“迷迭香的气味,和男子们接连离奇失踪现场弥散的气息,十分相似,但是,那个香味比这个复杂了一些,这个香味并非致命毒物。”七风动了动鼻翼,此时飘入鼻子的香味和记忆中的味道,仿佛同时漂浮在他眼前,随他闻辨。
“以香迷人,神不知鬼不觉将男子们带出长安城,不仅将人杀死,还取其心,单凭一名女子,能够做到吗?”洛纤歪了歪脑袋,从理性角度考虑,不像一名浑身散发香气的娇柔妖娆女子所为啊。
“哈哈,你就只许娇柔的女子用香?你没见过吧,西域制香师一族,他们当中的男人,才是最优秀的制香用香人。”萧陵话语随意,就像随口说出他熟知的事实。他这话原也是脱口而出的,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趴在马背上装醉。
“制香师的事情,回府衙我再找你谈。”洛纤故意从萧陵身边经过,轻轻丢下一句话。
洛纤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会从搭档萧陵口中,再次听到“制香师”三个字。
“前面。”七风举箭指向不远处,那里是一个废置的路边酒栈,以往都是用来给西域商人入城出城之时落脚用的。
后来,西域商队们都会选择入城安顿,极少人暂住路边酒栈,好几个路边酒栈都因为朝廷不再支持而倒闭,徒留风中摇曳的酒旗,还有那日渐破旧的两层小客栈。
风沙稍微大些,似乎都能把这残破的小客栈给摧毁了。
“香味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
洛纤紧张地望着七风,得来的竟是否定的回答,七风轻轻摇头:“香味被隐匿了,对方很可能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将自身气味隐藏起来。但是,死人的血腥味和尸体渐渐腐烂的气味,是无法消除的。”
洛纤秀眉一簇,沉默着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
从外面看来,酒栈昏暗阴沉,半个人影不见,贸然冲进去的话,说不定他们也会变成尸体。谁知道这酒栈里头有没有机关陷阱?七风能嗅到一般人无法洞察的气息,却不是陷阱探测器。
“啧,女人家办事就是不爽快,我当前锋,攻进去看看,你们殿后,看清楚再进来支援。”萧陵高举大刀,一手还特地摸了摸藏在靴子上面的一排暗器小刀,强攻硬闯这种事情,他向来不推辞。
用洛纤的话说,就是“萧陵这醉鬼,要不就是喝醉了不知道害怕,要不就是,一心想把自己往鬼门关上推”。
一心求死的人,生无所恋的人,才会如此渴望喝醉,才会如此害怕清醒,才会如此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动不动就自告奋勇要去当盾牌。
“不,这次我决定,三个人一起冲进去。你们看,酒栈有三个入口,为了防止凶犯逃走,我们三人分别从三个入口,同时冲进去。”洛纤做出了决定,七风沉默认同,萧陵瞪大了一下眼睛,终也没敢抗命。
谁让洛纤是这次妖女杀人取心案子的决策者呢?
捕头大人为了锻炼三人,每一次案子都选其中一人担任决策者。
面对风险与未知,犹豫不决的人,没有领导风范和心胸,再也不会被重用。而一旦决策失误,决策者也要一力承担责任和惩罚,这就是捕头大人给予他们的考验。
“嘿,我,没意见,一起冲就一起冲。仔细想来,咱们三有福同享没试过,倒是可以试试有难同当?”萧陵握紧手中的刀,又从小腿附近摸出三把小刀,随时准备冲进去。
“就你乌鸦嘴,醉汉,给你留个正门,成全你的英雄献身精神!”洛纤抬手一指,把左侧门留给七风,自己则选择了后门。
七风蹙了一下秀眉,他的眉毛不像女子那般仔细雕琢,却是天生的柳叶型,连洛纤都羡慕不已。
“小七一蹙眉,萧陵都心疼,快笑一笑,我们酒栈里见。”洛纤潇洒从七风面前走过,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紧蹙。
“洛纤,这是你的决策,我无权反对。但是,你把最危险的后门留给自己,这份心意,有必要让萧陵了解。”这种时候,七风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弟弟的一面,甚至有些孩子气。
“小七——”每每此时,洛纤就忍不住唤他小七,如初见时候一样。
“啧,真当我醉了?洛纤这丫头,哪次不是这样?明明是个姑娘家,跟我们两个大男人搭档,却每次都把最危险的留给自己。”萧陵仰头喝一口随身带着的酒,长舒口气,酒气冲天,乐呵呵道,“既然她想当女中豪杰,哥哥弟弟还不成全她?”
萧陵扛着刀剑,勇猛直冲酒栈正门。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恨不得让你留在此地,保你万全。”萧陵对洛纤的心意,七风也不过是猜度,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神瞄洛纤。
“小七,你看他那么好?我觉得,他确实很好,作为搭档来说,很有担当,虽然是个醉鬼,却醉的清楚利落。不过,有一点你看漏了,他想要保护的,是你我,是捕快大人,是府衙。”
或者说,是他不能与人敞开明示的那些过往,隐刀一族的刀法,以及他不为人知的身世。
洛纤用力拍了拍七风的肩膀,莞尔一笑,随即快速绕过酒栈,朝着后门攻去。
“砰——”的坍塌声传来,酒栈内残破的楼梯崩坏,木屑灰尘满天飞,充斥整个阴暗森冷的酒栈一层。
“酒鬼!?”
“别瞎喊,这点木头碎子压不死我,把凶犯都喊跑了!”
“后门没人出去,正门被坍塌的木梯堵死了,要逃,就是,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