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惶惶生恐
砺剑峰。
砺剑小院,大门。
刘实跨过高高的门槛,抬头望向院外的飘雪。
不高的背脊上,一如之前浸出湿漉漉的冷汗,让凛冬下的寒意愈添一分。
抬腿迈步,向前走去。
行至蜿蜒小路的半途中,不高的身影顿住脚步,视线中映入一道人影。
长条脸,高颧骨,薄嘴唇,身上的阴冷气息,毫不掩饰散发出来。
远长常人的手臂落在身下的轮椅两侧,推动着对称的木轮,朝着刘实的方向缓缓滚动。
嘎吱。
深夜下,木轮滚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两道在厚厚大雪上碾压出来的辙痕,亦是刺眼。
“洪师兄。”
待人影临近时,刘实双手作拱,称呼道。
洪锦仿若未闻,不答一语,透着阴沉目光的眸子,冷冷盯着刘实空荡荡的双手。
旋即轻笑一声,“大年初一,满手前去,空手归来。”
“十成入腹,不吐半点,可真叫人心寒啊。”
轻笑声中透着讽刺,夹杂寒意。
刘实眼眸低垂,目光平静,“给或不给,赐或不赐,岂是你我能过问的。”
“是啊,施舍或不施舍,都在他一念之间。”
洪锦感叹一句,讥笑道,“毕竟,在他眼中你我同野狗有何区别。”
“扔一根剃光肉的骨头,你我就该磕头感恩了。”
刘实听后,目光渐冷,“洪师兄,若是前来讥讽,过来发泄,我受着就是。”
“若不是,我还有事要回去。”
“回?”
洪锦反问一句,讥笑越盛,“你能回到哪里去?”
“是回到砺剑小院,当条胆颤心惊,小心翼翼的野狗?”
“还是回到你那如今空荡荡的小屋,做那孤家寡人?”
话语一落,刘实双瞳微缩,平静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泛冷的双眸,直盯洪锦,沉声道:“你去了小屋?!”
“自然去了。”
面对冰冷的质问,洪锦眯了眯眼,冷笑道,“不止去了,还进去了。”
“空荡荡,乱糟糟。”
“还有好大怨气,直冲天际!”
随着话语渐落,刘实的双手不自握紧,泛冷的眸子凝聚着煞气,死死盯着洪锦。
一息,二息……
三息过后。
刘实未言一语,迈动脚步越过轮椅上的人影,继续往前踏去。
可就在身影交错时,洪锦的话语却是再次落下:
“十二岁拜师,十五龄锻血,晃眼一过,已至弱冠。”
“五年光阴,耗资无数,哪怕是一介外门,堆也堆到那一步了。”
“可你呢,连二流的大门都未曾触及。”
“你在害怕什么?”
声声话语,一一落下。
让刘实踏前的脚步硬生生停下,让刘实泛冷的心境掀起波澜,也让刘实的目光,再次冷盯向洪锦。
可洪锦若视无睹,依旧自言道:“你是害怕沦落到我这般的下场?”
“还是怕成为下一个小屋中的她?”
“亦是说,你还心存侥幸,希望看在你做牛做马的劳苦上,能让他发发善心?”
刘实沉默不语,煞气的目光由冰冷渐转闪烁,正如那平静的心湖,在一缕清风吹拂后,却是激起千层波涛。
可那声音仍在继续,那缕清风仍在吹拂:
“刘师弟,这稻草,放在他人手上可是索命绳,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救命草。”
点点话语随雪落下,似提醒,似警示,更似试探,让刘实激起波涛的心境再添波澜。
刘实目光闪烁,似意动,似深疑,更似挣扎,可最后落下的却是那小心万分的问语:
“你……在煽风点火,还是拖人下水?”
“都是!”
洪锦抬头注视刘实,笑了笑,“也都不是!”
“只是一条疯蛇的胡言乱语。”
言罢过后,洪锦收回目光,推动木轮,自刘实身旁错身而过。
只是那缕清风却又再次拂起:
“刘师弟,师父他老人家离四十大限不远了。”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早做选择,早下决心,方才有一线希望。”
“迟了,那就晚了。”
雪纷下,风寒啸。
印在雪地上的辙痕,却是越行越远。
刘实淋着鹅毛纷雪,注视着渐渐模糊的背影,似讥讽,似自嘲的话语自口中落下:
“胡言乱语?”
“呵,倒不如说是痴心妄语。”
“参天大树岂是说倒就倒?”
“小小蝼蚁,怎能搬动大象一脚……”
…………
小屋,三丈外。
一株株梅树间错相隔,交相成一片梅林。
朵朵红花,在蜿蜒的枝头上迎雪盛开。
更有沁人梅香随风飘摇,传向四方。
刘实穿过梅林,越过梅香,来到小屋前。
微微抬头,一方大匾映入眼中。
那由粗糙木头坑洼雕琢的大匾上,弯弯扭扭地刻印着四个大字:
红梅小屋。
刘实凝视许久,方才收回目光。
嘎吱。
推开木门,踏入屋内,点起烛火。
昏暗的烛光在屋内亮起,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两扇关上的小门。
迈步踏前,行至左扇小门,然后轻轻推开。
嘎吱。
开门声再次响起,紧接而至的是凛冽的呼风声。
冰冷的寒风刺破窗户,呼啸刮来。
落在脸上似是冰冷的刀子,刺得人生痛。
抬眸一望,一片狼藉在微亮的光线下映入瞳中。
碎裂数块的木床,零落成片的被褥,踩碾作泥的长蜡,以及……
断裂大半,只剩小半残骸的木窗,在呼啸的寒风下阵阵作响。
刘实沉默不语,目光却是越过木床,略过被褥,跃过长蜡,落在摇摇欲坠的木窗上。
落在木窗下的素白花瓶上。
一截树枝自花瓶上伸出,那分叉的枝头上正绽放着朵朵红梅。
只是一抹刺眼的鲜红,打破了美好的独景。
那粘稠殷红的鲜血,自红梅上流至花瓶底,让沁人的梅香裹着浓浓的血腥味。
刘实上前,摘下染血的红梅,徐徐转身,缓缓退出。
然后来到小屋外。
俯身坐在门槛上,刘实低头凝望着手上的红梅。
黑白的眸子,随着时间渐渐模糊起来。
走马灯般的往昔画面,一一浮在眼前。
那是一道少年身影。
十二岁入门,拜师为弟子,小小的脸蛋洋溢着止不住的雀跃。
十五龄锻血,踏入三流境界,渐冷的脸庞透着说不尽的意气风发。
二十二年锻筋,跻身中流砥柱,阴沉的脸上涌着藏不住的恐惧害怕。
再后来,没后来了。
一身气血,抽干抹尽,半废半残,苟延残喘。
让人闻风丧胆的毒蛇,成了那人尽皆知的疯蛇!
视线模糊,画面一转。
一道少女身影,浮上眼中。
扑红的小脸蛋,扎起的丸子头,素白冬衣袭在身上,煞是可爱。
小小的双手正握着大大的铁凿,在粗糙的木头上吃力地一凿一刻。
然后搭起木梯,掂起脚尖,努力挂上弯弯扭扭的大匾。
咔嚓。
走马灯的画面,于这一刻轰然碎开。
黑白的瞳孔重新映出殷红的梅花。
刘实的目光变得忽明忽暗起来,风雪下的大手变得忽颤忽抖起来。
那惶惶生恐的话,不自从口中呢喃道出:
“仙血啊……鲜血啊……”
“你到底是让人成仙……”
“还是要让人流尽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