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场好雪
岁月的长河，从不为谁停下。
七年过去了。
邯郸酒肆中的几个孩童，都已经长成了健康强大的年轻人。
后院里。
盖掌柜的躺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东家。
“自从东家到这邯郸城里，细算下来，已经快要有十年了，您也人到中年了呀。”
他看着眼前的东家，语气追忆。
姜太一如今的样子，就是一个三十岁男人的样子，是一个标准的中年人，眼角的那一丝鱼尾纹，让其更增添了成熟。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盖掌柜，为对方盖上了被子，慢慢说道：
“你更老苍了。”
盖掌柜躺在床上咳嗽，却笑了：“就算是那号称‘天子’的周王，五年前也去世了，人，谁不会老，不会死呢？”
周。
一个延续了八百年的国家。
自从牧野之战，武王伐纣，推翻殷商，建立大周，分封天下，号称天子，姬姓一族在这个大地上尊享了八百年荣宠。
然，历史推动岁月不断向前，即便是曾经那样辉煌的大周。
他的最后一个王，周天子，也彻底死在了五年前，谥号“周赧王”。
这位周天子一死，彻底宣告这片大地再无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姜太一没有说话。
只是望着盖掌柜，这个跟在他身边十年，酒肆忙里忙外的老伙计，老朋友，身上的死气已经越来越浓了。
盖掌柜虚弱的摆了摆手：“东家，去前院看着吧，政儿毕竟还小，柜台账目的事情，得有大人看着。”
姜太一轻轻点了点头。
来到酒肆前店，便看见了在柜台上的那个唇红齿白，清隽秀雅的少年。
政儿。
九年前那个在寒秋月夜快要冻毙的婴儿，如今，已然成为了酒肆的少东家。
小的时候，这孩子给人一种呆滞木讷的感觉。
但知道开口说话后，就似乎开窍了一般，或者也可以说，这孩子本身就是一块天底下极好极好的美玉，渐渐地露出了属于自己的器量。
站在那里，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天生清冷的贵气。
“师父。”
政儿看到了走进来的姜太一，沉稳的开口。
然后带着一丝关心的问道：
“盖叔怎么样？”
姜太一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问道：“你在柜台上做得怎么样？”
政儿递过来了账目，道：“还可以，就是咱们家的酒销往七国，收了太多其他国家的货币，有些难以计算。”
姜太一望着账目，道：“但你还是算清楚了。”
政儿摇头道：“太麻烦了。”
姜太一道：“你是嫌算账太麻烦了。”
政儿又摇头道：“是天底下有这么多不同的钱太麻烦了，尤其是我们做生意，要来回置换，计算，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要是天底下只有一种钱就好了。”
姜太一若有所思，问道：“这是你的理想吗？”
政儿微微一怔，说道：“我的理想？”
姜太一负手，看向外面，意有所指道：“你想过把这天底下的钱变成一种钱吗？”
政儿思索道：“这，要怎么做？天底下有这么多的钱，原因是因为天底下有七个国家，七种文字，七种法度，要想把七种钱变成一种，那就要，把七个国家变成一个国家才行。”
姜太一慢悠悠道：“你能这么利索的说出这些，看来，是心里想过的。”
政儿呼出一口气道：“是的，但天底下这么想过的人应该不只有政儿一个。”
姜太一回头看着政儿，摇头淡笑道：“是很多，但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政儿似乎是明白师父的话，低头道：“我……”
姜太一在柜台舀了一壶酒，道：“你的身世，师父没有瞒着过你，你是秦国的王孙。这两天，你也应该听说了，秦国的老秦王，也就是你的曾祖父，数月前去世了。而就在昨天，你的祖父，刚继任了秦王不到三天的他，也去世了。下一任秦王的位置，已然定下，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嬴异人。你是他的长子，也有可能是未来秦国之太子。”
“你的那个想法，以你的身份，是有可能实现的。”
政儿望着姜太一打酒，皱了皱眉，提醒师傅少喝点酒，然后说道：“我只想跟在师父身边。”
姜太一闻言摇头，道：“盖聂和卫庄，还有你，你们三个孩子，我能教你们的都教你们了，他们两个现在学有所成，都已经开始找到了自己的事情，即将准备去天下各国历练了，你呢，没有孩子一直可以跟在大人身边的，你将来想要做什么，走自己的路，这是最重要的。”
政儿没有说话。
忽然，他看到了酒肆外面，露出惊喜：
“下雪了！”
姜太一看着政儿来到门口，望着漫天的鹅毛大絮落下，上前，把自己的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与他一起望天。
政儿听到师父的声音在旁边问：
“你从小都喜欢雪，我却没问过你为什么？”
政儿点了点头，望着天地之间逐渐落下的大雪，紧了紧师父给他披上的大氅，认真地看着天地间说道：“嗯，我喜欢雪，我觉得雪有一种很宏大的气魄，一旦下雪了，无论是山川大地，还是江河湖泊，都要退避三舍，被大雪覆盖，征服。”
“农民也都喜欢雪，瑞雪兆丰年，下雪意味着好收成。”
姜太一望着漫天大雪，摸着政儿的肩膀道：
“雪还有一点好，就像是你说的，下雪之后，大地一银，它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可以把陈旧的东西都掩埋，变出一个崭然的新世界来。”
政儿望着天地，听着好似父亲一般的师父的教导，思绪也如雪花一般飞舞起来。
姜太一让政儿自己慢慢想。
他只是轻声望着这场大雪：
“真是一场好雪啊。”
……
“真是一场好雪啊！”
咸阳城里的吕不韦，也是如此笑着。
就在昨天，只继任了三天秦王的赢柱直接暴毙，在外人眼中，只叹这位秦王真是历史上最短命的王了。
然而。
当吕不韦的目光，从外面的大雪收回来后，看向了案牍上的一排竹简。
竹简右上角，有一个蜘蛛的印记。
而竹简上面的那些名字，则放在外面，每一个都是可以名震天下的人。
其中一个，就是秦王赢柱。
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似预示着，那位继任三天的秦王之死，并没有世人所知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