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学业
虽然雨果是那么的自由教养的,他的母亲对于他的学业始终很关心,很严厉。在出发到意大利之前,他们住在Rue de Clichy,那时孩子每天到Mont Blanc街上的一个小学校去消磨几小时。只有四五岁,他到学校去当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是和若干年纪同他相仿的孩子玩耍。雨果在老年时对于这时代的回忆,只是他每天在老师的女儿,罗思小姐的房里——有时竟在她的床上——消磨一个上午。有一次学校里演戏用一顶帷幕把课室分隔起来。罗思小姐扮女主角,而他因为年纪最小的缘故,扮演戏中的小孩。人家替他穿着一件羊皮短褂,手里拿着一把铁钳。他一些也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演剧时间冗长乏味,他把铁钳轻轻地插到罗思小姐两腿中间去,以至在剧中最悲怆的一段,台下的观众听见女主角和她的儿子说:“你停止不停止,小坏蛋!”
到十二岁为止,他真正的老师是一个叫做特·拉·里维埃(Dela Riviére)的神甫。这是一个奇怪好玩的人物,因为大革命推翻了一切,他吓得把黑袍脱下了还不够,为证明他从此不复传道起见,他并结了婚,和他一生所熟识的唯一的女子——他以前的女佣结了婚。夫妇之间却也十分和睦,帝政时代,他俩在St.Jacques路设了一所小学校,学生大半是工人阶级的子弟,学校里一切都像旧式的私塾,什么事情都由夫妇合作。上课了,妻子进来,端着一杯咖啡牛奶放在丈夫的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他正在诵读的默书底稿(dictée)代他接念下去,让丈夫安心用早餐。一八〇八至一八一一年间,维克托一直在这学校里;一八一二年春从西班牙回来后,却由里维埃到弗伊朗坦斯来教他兄弟两人。
思想虽是守旧,里氏的学问倒很有根基。他熟读路易十四时代的名著,诗也作得不错,很规矩,很叶韵,自然很平凡。他懂得希腊文亦懂得拉丁文。维克托从那里窥见了异教的神话,懂得了鉴赏古罗马诗人。这于雨果将来灵智的形成,自有极大的帮助。
法国文学一向极少感受北方的影响,英德两国的文艺是法国作家不十分亲近的,拉丁思想才是他们汲取不尽的精神宝库。雨果是拉丁文学的最光辉的承继人,他幼年的诗稿,即有此种聪明的倾向。他崇拜维尔吉尔(Virgile),一八三七年时他在《内心的呼声》(Les Voix Intérieures)中写道:“噢,维尔吉尔!噢,诗人!噢,我的神明般的老师!”他不但在古诗人那里学得运用十二缀音格(alexandrin),学习种种作诗的技巧,用声音表达情操的艺术,他尤其爱好诗中古老的传说。希腊寓言,罗马帝国时代伟大的气魄,苍茫浑朴的自然界描写;高山大海,丛林花木,晨曦夕照,星光日夜的吟咏;田园劳作,农事苦役的讴歌。一切动物,从狮虎到蜜蜂,一切植物,从大树到一花一草,无不经过这位古诗人的讽咏赞叹,而深深地印入近代文坛宗师的童年的脑海里。
一八一四年九月,雨果兄弟进了寄宿舍,一切都改变了。这是一座监狱式的阴沉的房子,如那时代的一切中学校舍一样,维克托虽比欧仁小二岁,但弟兄俩同在一级。普通的功课在寄宿舍听讲,数学与哲学则到路易中学上课。一八一六年他写信给父亲,叙述他一天的工作状况,说:“我们从早上八时起上课,直到下午五时,八时至十时半是数学课,课后是吉亚尔教授为少数学生补习,我亦被邀在内。下午一时至二时,有每星期三次的图书课;二时起,到路易中学上哲学,五时回到宿舍。六时至十时,我们或是听德科特先生的数学课,或是做当天的练习题。”
实际说来,六时至十时这四小时,未必是自修。维克托也很会玩,兄弟俩常和同学演戏,各有各的团体,各做各的领袖。但他毕竟很用功,四年终了,大会考中,获得了数学的第五名奖。
一八一七年他十五岁时,入选法兰西学士院的诗词竞赛,他应征的诗是三百五十句的十二缀音格,一共是三首,合一千零五十句。一个星期四的下午,寄宿舍的学生循例出外散步,维克托请求监护的先生特地绕道学士院,当别的同学在门外广场上游散时,他一直跑进学士院,缴了应征的诗卷。数星期后,长兄阿贝尔从外面回来感动地说:“你入选了!”学士院中的常任秘书雷努阿尔(Raynouard)并在大会中把他的诗朗诵了一段,说:“作者在诗中自言只有十五岁,如果他真是只有十五岁……”接着又恭维了一番。以后,雷努阿尔写信给维克托,说很愿认识他。学士院院长纳沙托(Neufchâteau)回忆起他十三岁时亦曾得到学士院的奖,当时服尔德(Voltaire)曾赞美他,期许他做他的承继人,此刻他亦想做什么人的服尔德了;他答应接见维克托,请他吃饭。于是,各报都谈论起这位少年诗人,雨果立地成名了。两年以后,他又获得外省学会的Jeux Floraux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