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书生与赌徒,君与臣
怀远门,
又称大西门。
顾名思义,坐落盛京城的西边。
皇太极以“八门”助力盛京城,于四个不同方向,西边自然还有一个小西门——称之外攘门。
与之相同的分别是南边德胜门与天祐门;东边的怀近门与内治门;北边的福胜门与地载门。
取义怀远抚近、内治外攘之国策;天祐地载、德胜福胜之国运。
此时朝阳东升,破开云雾,洒在怀远门与盛京城相连的主干大道上,橙黄色一片。
迎着晨光,
一辆简朴的马车于凛风中远远驶来。
……
“怎么?撅着个嘴,还给爷犯上气性了?”
有了宁公甫,驾车的活计自然用不到芠儿……车厢里,石林看着后者故意调戏道。
“芠儿不敢。”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可是分毫面子也不给。
“呵呵~”
石林乐了,对方越是这样,他捏着景儿的双手就越是用力……一路上已经给小姑娘的手,揉成了各种形状。
“爷,有点痒~”
“忍着!”石林故意喝道:“都冻伤了,痒不是很正常。”
“唔~”景儿低着头不敢应声。
“你说说你,你看看人家芠儿。”石林说道:“同样是干活,你怎么回事?我看芠儿的手,一点冻伤的样子也没有,娇嫩的很呐,来给爷感受一下。”
“爷,您是想说芠儿偷懒吗?”芠儿赌气似的反击。
“芠儿妹妹很能干的,爷您不能这么说她。”景儿也帮衬着说话。
“嘿!你们两个丫头,我看你们今儿是想造反!”
说着石林身子扑了上去,狭窄的车厢本就不大,容下三个人已经是极限,稍微一活动,便拧在一起……
“呵呵……”
“哈哈哈……嗯~爷,您住手!”
“呵呵~好啦,好啦,景儿不敢了~”
“唔~嗯!痒!”
折腾半响后,车厢之内一阵气喘吁吁,石林感到马车好像停了下来,伸头喊道:
“到了吗?”
“到了爷!”
掀开布帘,在石林探出身子的同时,一个极具个人主义色彩,夸张到极点的裘皮大氅,便很自然地盖在他的身上。
“走吧。”石林当先一步道。
“爷,是这边。”宁公甫躬腰抬手,“您有些日子没来,前几天俩人闹事,大门改到里面巷子了。”
石林抬眼瞅了瞅,果然……往日横亘着的木门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厚实砖墙。
“叁元坊的东家,你了解多少?”
“爷,奴才听说了…好像是个汉人,具体还不甚清楚。”
“汉人?”石林微愣。
叁元坊在他记忆里很早便存在了,那时候皇太极可还没有暴毙呢……能顶风作案给赌坊运营起来主儿,石林以为怎么着后台也应是个贝勒、郡王之流…
“是的,奴才也纳闷。”宁公甫很明白石林的不解,“不过,依奴才琢磨,纵使是个汉人,也是应该和旗老爷们有联系的。”
石林紧紧脖间的裘皮大氅,没有再说话。
渐行渐远,随着深入巷子,耳边隐约传来嘈杂的吆喝声……
四人前后一字排开,走到一个横着放倒,所书无字的巨大门匾旁的时候,
宁公甫嘿笑一声,“爷,到了,就是这。”
石林瞥了眼,“怎么的?搞这么隐秘?”
“嘿嘿,爷,您可能不知道,最近不是闹着要打仗吗?”宁公甫的老脸上挂着满是兴奋,“大家伙都在传,摄政王马上就要带着咱们进关了!”
“这不…都计划着搬到燕京城呢。所以好些人都在变卖盛京的房产地契,嘿嘿,这……手里的钱不就多了起来吗?搬到巷子里,玩得都是大手笔!”
“呵呵!”石林嗤笑,“谁传的去燕京城?”
宁公甫笑容一僵,“爷,难道不是?奴才把老婆本都卖了,可就指望以后去了燕京,挑个好地界呢!”
石林想想,兀地叹了口气,卷动一大团白雾,“也对,确实也用不了多久。”
“嘿嘿,那就行!”宁公甫乐呵道:
“爷,到时候……奴才能不能沾沾您的光,挑个地儿?爷,您放心,咱要是能够住在内城,不也方便侍候您吗?”
看看宁公甫满是皱纹,满是期待的大脸盘子,石林莞尔……
眼下还未等打进紫禁城呢,就连宁公甫这种赌徒,都在计划着圈地了。
“你对我们入关有信心吗?”
“当然!”宁公甫拍着胸脯,
“明朝都烂成什么样了!爷,您可不能不知道,咱是知道的……那些个明朝当兵的根本连吃饭都成问题,怎能挡住咱八旗军。”
一边说着,宁公甫一边伸出胳膊比划,
“爷,要我说,山海关咱根本就不用费力气打……直接拖上十口大锅,就搁城门下煮肉。”
“肉香气但凡一上来,还用打什么仗,城内的那些个守军,率先就得弃城投降!”
“呵!照你这么说,山海关早解决了!”石林嗤笑。
“当然啊!”宁公甫裂开着大嘴侃侃而谈,“爷!您知道白杆兵吗?戚家军您应该听过吧?”
“这两支军队多猛啊!可是呢,到了辽东就蔫了!为何,还不是因为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辽东什么天气?不吃口热的,还冻不死他们!”
石林缄口不言,若有所思……
“爷,说这些话,您可能心里嘲笑奴才。”宁公甫自嘲一笑,“毕竟,咱是汉人。”
“可是,汉人也得吃饭呐!也得活命不是?说什么殉国,扯特嬢的淡!”
说着宁公甫突然气愤起来,
情绪尤其激动,
“老子是念过书的,现在的那些玩意最特嬢操淡!
什么是忠君?
孔圣人早都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不明摆着,就是一种双边的……属于两方人马的行为!”
“你是想说两方契约行为?”石林道。
宁公甫一怔,旋即马上接口:“爷,您说的对,契约……太合适了!就是契约行为!”
“圣人的这句话,不正是这个意思?但君若是没有礼,孔圣人也说了,
‘臣以有道伐无道’!
对吧?
荀子亦云,君臣……当从道而非君,道在君则从之,非从君实从道也!
只是到了那个姓韩的、姓董的,
扯出个‘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的三纲五常出来…
恶心!”
宁公甫破骂,
“自此……君臣的关系变了,不再是双方各自之间的契约行为,
反而,
忠,
突然就变成了凌驾于一切万物之上的伦理规范!
爷,您说这可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