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意
次日,毛球带着他俩往五神山的方向去了。相柳把小夭送到五神山龙骨狱外的礁石上,叮嘱她好好与她父王解说,看着她消失在高辛宫内,才回了清水镇。
高辛王听闻小夭逃婚一事,一开始是有些生气的,但是她失踪了很多天,高辛和轩辕的探子四处打探,无奈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不免又担心了起来。如今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不但没有生气,还有些喜出望外。
“玩够了?知道回来了?”高辛王假装有点生气。
小夭赶紧跪下,“给父王添麻烦了!”
“去抢婚的真的是防风邶?我怎么觉得是相柳?莫不成防风邶就是相柳?”高辛王十分精明。
小夭知道瞒不过他,坦诚相告,“父王,是相柳。”
“他一人去抢婚,赤水氏那么多人都没拦他,你也不要愧疚,只能说他们诚意不够。”高辛王一针见血,“如今你是如何打算的?”
“父王,我只想和相柳在一起,为了他,我可以放弃王姬的身份。”小夭一脸诚恳。
高辛王没有说话。因为她逃婚这件事,朝廷那些官员已经上书了无数次,要求惩罚大王姬,加上她是赤宸女儿这件事也已传到高辛,不少官员已经要求废去她大王姬的身份,将她驱逐出高辛。如今她一心只想嫁给相柳这个魔头,恐怕连他都不一定能镇住那些官员了。
“小夭,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其实你并非我的亲生女儿,你的爹爹是赤宸。我比你娘大一千多岁,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连路都还不会走,非要说二人有感情实在是勉强。那时候我和你大舅舅青阳是好友,我为了拿到高辛王位,便求你青阳舅舅准许我和你娘立下婚约,但那时候,你娘和你爹爹早已两情相悦。为了帮我,她和我立下盟约,只做盟友不做夫妻,待我一拿到王位,她便离去。这与你和丰隆的婚约性质相似。我真没想到你和你娘居然是一样的遭遇。”高辛王缓缓说道。
“后来的事越来越复杂,你娘和赤宸有了你,可那时候轩辕和神农打得不可开交,她为了保护你不得已留在高辛宫将你生下,我和她一起将驻颜花种入你体内,让你小时候看起来像我,这才瞒天过海,骗过众人。后来你娘不得已奉你外爷之命领兵去打赤宸的神农军,有情人最终却不得不兵刃相见,他们痛苦万分。相柳是你哥哥的敌人,日后他们也是要决一死战的,你的血脉决定了你和他立场不同,你当真不考虑这些?”高辛王问道。
小夭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她缓缓的开口道,“爹爹,其实我早已知晓我的亲爹爹是赤宸,也知晓他和我娘的那些过往。我上次去玉山,问了阿獙,他都告诉了我。从那以后,我便一直在为自己离开轩辕宫做准备。”
“所以你拼命研习医术,学习射箭,就是为了有一日能离开?”高辛王问。
“是的,我和丰隆立下婚约,也是为了能早日自由,他答应只要帮他拿到赤水族长位置,我想走随时都可以。”小夭答道,“我之所以想嫁给相柳,是因为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当初他看我灵力低微,在轩辕城恐无法自保,便从那时起教了我十几年的箭术。又四处搜集稀世材料为女儿量身定造了这把兵器?”
“你的箭术是相柳教的?还有你的那把弓?”高辛王有些不可置信,当时星沉问他要讨赏的时候特意夸过那把弓的材质,说即便是帝王也不见得能集齐。
“是的,除了这些,他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我在梅林被虐杀,命悬一线,他为此殒了一条命,花了三十七年日日用心头血喂养,才救回我。我和玱玹在泽州见完外爷回来的路上被苍林的人追杀,差点死掉,又是他救了我们。上次我在海中被卷入涡流,差点丧命,也是他救的我。我不高兴了他总是想办法让我开心,怕我适应不了王宫生活便带着我在轩辕城和轵邑城大街小巷找好吃的好玩的。可他从未说过什么,怕我为难,也从未对女儿表白过爱意。女儿深知他人品至纯至善,绝非人人口中的魔头。所以女儿情不自禁,只想这一生和他相守。女儿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娘那样的大将军,上不了战场。倘若他有一天战死,我便跟着他去。反正没有他,我一天也不想活。”小夭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罢了,既然你下了决心,我便带你们去见你娘,你可知你娘也许还活着。她在赤水河畔的沙地中央等了你快四百年了。”高辛王听完小夭的话,连他自己都佩服相柳,这世上有几个男子能做到他这样。
小夭点了点头。
次日,高辛王带着小夭,命人备船和蓐收一行人往赤水河畔去了,苗莆和左耳也跟了去。相柳收到小夭的消息,赶去和他们在赤水河畔相聚。
高辛王以前从未真正见过相柳,只知道他是个魔头,手段狠辣。这下见了,便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长身玉立,容貌俊美,一头白发,一身白衣,气度不凡,只是神色中透着一股冰冷,似是从那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冰天雪地间来,让人无法靠近。
相柳见了他,便躬身一拜,“见过高辛王!”
高辛王也不跟他客气,招呼着就往赤水沙地去了。
那沙地着实是热,跟着了火似的。高辛王才一踏进那沙地,只觉得一股滚烫自脚底传来,小夭脚底像是踩到那烧红的铁板上一般,痛得“啊”的一声,相柳和高辛王赶紧施出灵力,把她护在中间。三人一路往沙地深处去,可越往里走,越是炙热。高辛王只觉小腿如火烧一般,全身皮肤逐渐干裂,渗出一丝丝血,染红了衣袍。相柳也觉得炙热,但他于极北酷寒之地修成冰魄灵力,那酷寒与这酷热一样,远非常人能承受。那冰魄灵力虽威力强大,但是极易伤身,而又因他的特殊体质,世间灵药对他毫无疗效,每每受伤,便只能靠义父用灵力为他疗伤。后来遇到小夭,意外发现她的血对他的伤治愈效果极佳,不但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痊愈,甚至还能促进灵力增长。所以刚认识她那段时间,总是忍不住去吸她的血。一来二往之间,慢慢的心里有了她,就舍不得再用她的血了。他一直没弄明白是何原因,还以为是她体质特殊,可绝没想到那是因为小夭的血液中蕴含有太阳之火,那太阳之火至阳至热,与他的至阴至寒灵力互为补充,不但能快速修复冰魄灵力对身体的损伤,还能反过来激发冰魄灵力的增长。如今他使出冰魄灵力对抗这太阳之火,二者相生相克,那因动用冰魄灵力造成的伤口迅速被太阳之火治愈,又激发出更多的冰魄灵力,与这太阳之火抗衡。所以这一路上,他虽感到炙热,但却游刃有余,毫无受伤痕迹。他见高辛王十分吃力,便让高辛王放开小夭,只身一人用灵力护着她。顺手又用灵力施了个法,顿时他们三人被鹅毛大雪罩着,高辛王立刻觉得那火烧一般的炙热褪去了许多。他暗自惊叹相柳的强大灵力。
三人一路前行,远远看到前方有片桃林,于是加快步伐,往桃林方向奔去。
三人跨入桃林,一股魔气迎面扑来。高辛王更是感到炙热无比,好在有这桃林,他可以引水灵设阵对抗这炙热,忙坐了下来,开始调息打坐设阵。相柳一路护着小夭和高辛王,非但没有受伤,那灵台处此时竞有突破之势,他隐隐感觉这太阳之火与自己有种莫名的缘分。自他从极北之地归来后,虽灵力高强,但过去这几百年却再无突破。如今,竟是感觉大有不同。他细细观察这桃林,虽然魔气弥漫,但这魔气却只在这桃林中,似乎被一股强大的灵力罩着。可那小夭居然丝毫无损,那神色倒是像如沐春风似的,想是这桃林在护着她。便对小夭说,“你在你父王身边待着千万别乱动,我去里头看看。”说完便往那桃林深处去了。他隐隐看见了一个身影,被一股浓浓的魔气环绕,想是那旱魃。于是开启妖识,往那魔影探去。只见那魔影虽魔气深重,但是那心志却是异常坚定,丝毫不受魔气影响,只是那具魔体,已是形容枯槁,令人不忍直视。
相柳又打量了一下四周,那太阳之火的力量虽四处弥漫,可是旱魃的魔体被困在桃林中,始终无法冲出这桃林。这太阳之火原本就是亦正亦邪,就看在何人手中如何使用。在魔物手中,全数使出,那力量过于强大,必是万物枯死,涸泽地裂。可要是徐徐用之,那太阳之火的力量却是能促进万物生长。如今这魔体被桃林困住,与这太阳之火分离,若能将这太阳之火加以控制,倒是个好东西。他想着自己的冰魄灵力似与这太阳之火相生相克,便决定试一试。
他退到离这桃林几里外的地方,坐下打坐调息,祭出冰魄灵力。只见漫天鹅毛大雪,将那太阳之火一点点的吞噬。他灵力流转,气势如虹,漫天的雪越下越大,那太阳之火被那漫天飞雪压制,渐渐的便有了颓势。桃林的魔体似乎感觉到了,遂开始挣扎,拼命想逃出那桃林杀了相柳,无奈被那桃林死死困住,动弹不得。相柳聚气凝神,将那雪花渐渐聚拢,先凝成一块巨大的冰,大有万年不化之势,将那太阳之火完全裹于其中,再继续施以灵力,又将那冰块慢慢的缩小,直到变成一块冰晶,冰晶继续缩小,终成一个圆圆的冰魄珠子,那太阳之火裹在冰魄珠的中心,渗出丝丝金黄色的光。
相柳召回那冰魄珠,本应是寒彻透顶的冰魄却透着丝丝暖意。他见大功已成,于是大呼一声“收!”一团耀眼的白光下,那冰魄珠裹着那太阳之火,竟全数被相柳纳入体内。白光逐渐消失,相柳浑身冒着热气,他只感觉灵台一片清明,胸中那股酸胀感消失,身体的灵力畅通无阻,多年来无法突破的冰魄灵力竟是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不禁大喜。他试着在体内运转那冰魄珠,那太阳之火自那冰魄珠丝丝渗出,与那冰魄灵力交织在一起,那丝丝温暖尽数化解了冰魄灵力那股透彻心扉的寒意,让全身十分舒坦,那感觉竟与每次吸小夭的血时非常像,甚至更受用。
他突然醒悟过来了,小夭的母亲既是旱魃,想必小夭的血液里也有太阳之火,便是那太阳之火帮着起到了疗愈和促进灵力增长的作用。明白了这点,他突然觉得和小夭的缘分竞像是一场天意的安排。他修炼冰魄灵力,至阴至寒,无药可医,而这太阳之火常人难以镇压,冰魄灵力倒成了它的克星,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太阳之火被纳入冰魄珠后,地面的炙热感也随之消失。相柳收纳气息,运功完毕,他只觉神清气爽,身体里灵力充沛,便站起身来,赶紧返回桃林找小夭。
小夭正挨着高辛王坐在地上,不敢乱动。相柳走到她跟前,却见她大呼一声,“相柳,快看你的头发!”
相柳低头一看,自己那头白发竟变成了黑色。没想到这太阳之火与这冰魄灵力结合起来,竟然对自己改变这么大。
小夭跑上前,一把搂着相柳的脖子,惊喜地说,“相柳,如今你看上去倒是更像防风邶了,不,比防风邶还好看。我好喜欢!”
虽然相柳这段时间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一脸笑意,可大多数时候,他身上无形中透着的那股冰冷,像是没有任何烟火气,让人总觉得他在另一个世界。论相处,她还是更喜欢似是从九曲红尘中走来浑身透着温暖的防风邶。如今见了相柳这模样,别提有多开心了。
高辛王这一行似是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他一直闭目运功设阵对抗炙热,已是疲惫之极。却感觉这炙热感似乎消失了,他调整了一下气息,睁眼一看,只见相柳已是一头黑发,身上那股让人无法靠近的冰冷之气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整个人竟透出一股阳刚和说不出的温暖劲,再看那气息,似是比初见时更为强大。他暗自惊叹,没想到对自己来说犹如烈狱的沙地,对相柳来说竟是绝佳的修炼场。
三人正欲说话,却见那桃林开始有收缩之势。这桃林原本就是赤宸用了一身形灵所化,以困住那魔物,护着阿珩。如今那太阳之火被相柳收了之后,魔物失去太阳之火已是垂死之状,那桃林便想聚拢成形。相柳灵力境界上了新的台阶,自然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他祭出灵力,顺着那桃林的收缩之势,将那桃林逐渐聚集到一起,慢慢的,那桃花桃叶和桃枝汇聚在一起竟聚成了人形,一个红袍男子的神识若隐若现。
“赤宸!”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伸手想将那红袍男子抱住,可双手却抱了个空。
那神识很激动,他的手抚摸过那青色身影的脸,嘴巴张了张,似是在喊什么,但发不出声音来。
“爹,娘,是你们吗?我是小夭!”小夭赶紧向那对身影奔去,相柳和高辛王紧紧跟上。
相柳一看,正是刚才那魔体,只是这会儿周身围绕的魔气已荡然无存,可那具身体也已十分虚弱,仿佛一捏就会碎,只是那心志却依然坚定。
“小夭,是你?”那青色身影激动的声音发抖。“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小夭跑过去,却只见那青色身影宛如一个怪物,她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面容干枯扭曲,丑陋到令人心惊胆寒。
她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娘,她娘娴雅清丽,是大荒有名的美人,她吓得连连后退,连哭带喊,“不,你不是我娘。”
“孩子,我已被这魔物折磨了四百多年了,容貌早已损毁,若不是你爹爹的灵力护着,这具身体早已灰飞烟灭了。可你的爹爹担心你,让我在这里等着见你一面,我已是等了你四百年了。”阿珩声音里透着凄凉,那红袍男子轻轻地搂住她,看着小夭,十分激动。他俯下身,想去拉起小夭,无奈只有神识在。
高辛王见状赶紧走了过去。
“阿珩!”高辛王轻唤一声。
那青色身影身体一颤,“少昊,是你吗?你可还好?”似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人,一声问候便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
“是我,我很好。我曾答应过,等小夭长大了有了心上人,便带他们来看你。如今我们终于来了。”高辛王看着那青色身影平静地说道,他似乎完全没有被那青色身影的丑陋面容所震撼,反而是一脸愧疚。他对着小夭说,“小夭,快叫你爹和你娘。”
“少昊,谢谢你照顾小夭!”阿珩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小夭跪在地上,她只是没想到她日思夜想的娘会变成这般模样,那是要受到多少折磨经历多少痛苦啊。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碎,往日对她的那些怨恨顿时烟消云散,她只恨自己来的太晚了,让她娘在这炙热之地煎熬。她流着泪伸出手摸着阿珩的脸问道,“娘,你疼不疼?”
“小夭,娘不疼,你爹爹他一直护着我呢。”
小夭看着那红袍男子,似是和她小时候见过的红衣叔叔一般无二,她那时候尤其恨他,可是自从从阿獙那里知道了他的事,她心里便不再恨他了。如今见了,倒是多了几分亲切感,她对着那红袍男子一拜,喊了一声,“爹!”
那红袍身影十分激动,似是盼着这声爹已经几百年了。
阿珩将她从地上扶起,替她擦掉眼泪,轻轻地问小夭,“小夭,你可恨娘?”
“娘,女儿不恨你,天下一统,万民受益,只是你和爹爹太苦了,女儿不忍心看到你们为此承受如此多的痛。娘,你可有后悔过爱上了爹爹?”小夭鼓起勇气问。
阿珩走回到那红袍男子身边,似是牵起他虚无的手,看着小夭说,“娘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娘遇到了你爹是娘一生最幸福的事,你爹爹他真心待我爱我护我,因为身在战乱年代,娘和爹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可是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娘最开心的时候。可你那时候小,娘没有告诉你实情。娘之所以人不人鬼不鬼的在这里等了你四百年,就是想告诉你,你的爹爹叫赤宸,无论世人怎么说他,他始终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这一生无愧天地,无愧有恩于他的炎帝和神农,爹和娘是真心相爱,没有做过任何苟且之事,你不要为我们感到羞耻。只是把你一个人孤单单的留在这世上,让你受苦了。孩子,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小夭流着泪说,“阿獙将爹娘的事都告诉我了,小夭曾经怨过你们,但自从知道了以后,便再也没有怪过。爹,娘,你们受苦了。如今小夭有了心上人,过得也很好,请爹娘放心。”
“那便好!”阿珩的目光越过小夭落在了相柳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她显然认出了他就是刚才那个收了太阳之火降了那魔物的人,她自己被那魔物折磨了这么多年,不曾想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降住那邪物。他和小夭能相遇相知相爱,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吧。她对小夭说,“他就是你的心上人吧?他对你可好?”
相柳走到小夭身边,跟着小夭一起跪在地上,对那对身影说,“在下九命相柳,小夭是我最珍惜的人,我愿陪她共度一生,终生护她周全。”
“爹,娘,相柳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小夭很爱他。”
那对身影似乎对相柳很满意,“谢谢你,相柳。我不曾想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机会能得以团聚,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把小夭交给你,我们很开心也很放心。愿你们能白头到老,长相厮守。”
相柳看着那对身影说,“相柳从小无父无母,现如今有了小夭,她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请允许我也唤你们一声爹娘。相柳在此承诺你们,此生决不负她。”
“谢谢你,好孩子,爹娘很开心。”阿珩声音里充满了感激,那红袍神识对着相柳点点头露出了微笑。
“爹,娘,请受小婿一拜。”说完,他拉着小夭的手对着那对身影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阿珩和那红袍男子面露微笑,看似心满意足,再无牵挂。那神识似乎慢慢的要淡去了,他拼尽最后一丝神力,抱了一下小夭和相柳,阿珩也俯下身来,紧紧地抱着他们,喃喃的说道,“赤宸,小夭有了心上人,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那神识却是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了,只留漫天桃花,洋洋洒洒的在空中飞舞。
“小夭,照顾好自己!”说完,她的身躯也逐渐散开,像是那干枯了太久的枯叶,风轻轻一吹便散成了一粒粒碎末,那些碎末又逐渐化成了一缕缕青烟,萦绕在那漫天飞舞的桃花周围。
小夭向着他们跑去,伸出双手,想拉住他们:“爹、娘!爹、娘,不要离开我……”
爹娘渐渐远去,桃花瓣融化,流光消失,一切都烟消云散。
小夭呆呆的站着,很久后,她茫然地回头:“我爹和我娘走了。”
高辛王竟然已是满头白发,眼角有泪滑落。
突然,轰隆隆的惊雷响起,倾盆大雨顷刻而至,霎时间,每个人都是满脸的水珠。
从沙地出来后,蓐收、苗莆和左耳赶紧出来迎接,迎面看见三人走来,神色却各不同。那高辛王已是满头白发,衣袍尽是血,面色枯槁,显得疲惫之极。那相柳入沙地之前明明看着是一头白发,如今却是满头乌发,神清气爽,浑身透着一股强大的气息。那小夭虽毫发无损,但却是一脸悲伤。蓐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以为是相柳打伤了高辛王,立即冲到相柳面前,质问道,“你对陛下究竟做了什么?”
相柳没吭声。
高辛王赶紧呵斥蓐收,“伤我的人不是他。”他停下来对相柳说,“既然是天意,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你们二人好自珍重吧。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让小夭卷入你和玱玹的战争,不要让她有一日要拿着箭对着你们中的任何一人。”
相柳郑重一拜,“绝不会。”
高辛王又看了看小夭,说,“你既已见了你爹娘,这驻颜花我便帮你取出来。”说完,似是拼尽最后一点灵力,将那驻颜花从小夭额间取出。小夭额间的桃花印记消失,一枚桃枝形状的神器落入手中。高辛王将那神器交给小夭,“拿着吧,日后也许还能用得着。”小夭接过神器,却又听到高辛王冷冷的说道,“小夭,你既早已知晓你爹娘之事,却从未告知,是为欺君,你擅自作主逃婚,是为大不敬。如今你我父女缘分已尽,我会下令废去你高辛大王姬的封号,贬为一介平民,从此不许再踏入高辛半步。”
小夭听了,大吃一惊,忙跪下,“父王,女儿有罪,你废去我的封号我没有意见,可是你不许我踏入高辛半步又是为何?”
高辛王说,“既已无父女缘分,何必再见。说起来,你的爹爹赤宸还曾重伤过我。”
说完便随蓐收上了船,扬长而去。
小夭等人欲追赶,蓐收却一脸不客气,“各位请好自为之!”
小夭颓然坐在地上,一下子失去爹娘和父王,从此世上再无父母,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相柳扶起她,将她揽入怀中。小夭没有说话,只趴在他肩上轻轻的啜泣。
良久,相柳问她,“为了我你失去了大王姬的身份,不觉得可惜吗?”
小夭说,“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我没想到父王他竟再也不想与我见面。”
相柳安慰道,“你父王这么做也许有他的苦衷。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
“相柳,我们去一趟百黎可好?我想去我爹爹的家乡看看。”小夭轻轻地问。
“好。”相柳召来毛球,小夭命苗莆和左耳回紫金宫去和玱玹报平安,说自己去百黎有要紧事,办完了就会回去见他,说完便和相柳往百黎方向去了。
高辛王没有想到这趟赤水沙地之行竟会改变天下形势,他算计过赤宸,算计过轩辕,可该偿还的终究还是跑不掉。
他知道高辛和轩辕终将有一战,但玱玹继位没多久,根基尚未牢固,加上玱玹是他一手教大的徒弟,不见得会马上动手。如今小夭又选择了和相柳在一起,玱玹必会忌恨这一点,更可能先出兵攻打神农义军。他便可以趁着轩辕和神农义军开战的机会,自己一边坐山观虎斗,一边发展壮大,甚至还可以像上次那样从中渔翁获利。
可是这一趟,他自己身受重伤,怕是多少年都无法恢复。而相柳,竟然收了那太阳之火,将它变为己用,灵力修为都大增。自己没受伤的时候,也许可以跟他打个平手,可现在,怕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长年来,自己都是高辛的顶梁柱,如今他倒了,高辛的胜算大减。玱玹不会放过这个吞并高辛的绝佳机会,那神农义军,说不准也会趁机抢占地盘。想到这里,高辛王便觉着胸口发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蓐收正端着药来见高辛王,一看这情形,大惊,忙放下药碗,扶起高辛王,说道,“陛下,臣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感觉很不安,需要臣提前做何准备吗?”
高辛王端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他歇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天下形势恐要生变,你带人做好防范,以免轩辕趁机入侵。千万不要将我重伤的消息传出去。”
蓐收又问,“陛下,到底是何人伤了你?可需要臣去处理?”
高辛王说,“伤我的是故人,这是我欠他们的。”便不再言语。
蓐收也不便多问,服侍好高辛王躺下休息,命船立刻返回五神山。
小夭大婚当日,紫金宫内,暗卫来报,防风邶前去赤水府抢亲,赤水府无人阻拦。他大喜,下令全力歼杀防风邶,替赤水丰隆雪耻。后来暗卫来报说,防风邶已死,只是小夭失踪,相柳的坐骑白玉金丝雕当日在赤水城外出现。遂派暗卫四处追查,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出防风邶就是相柳一事。也就是说,当日抢婚的是相柳,小夭失踪必是和他在一起。玱玹想起以前小夭就和他来往密切,后来相柳救她又单独在一起三十七年,如今抢了婚一起失踪,这孤男寡女的,玱玹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大怒。他费尽心机,不惜冒着得罪赤水氏的风险,将小夭是赤宸的女儿一事找人传了出去,想逼赤水氏主动退婚。没想到赤水氏没有退婚,他只好硬着头皮认了。后来听到防风邶来抢婚,小夭主动逃婚的事,他喜极而泣。防风邶一个浪荡子,杀了便是,这样小夭因为逃婚一事以后恐不好再嫁,就不得不终生留在紫金宫。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防风邶就是相柳。
他对相柳的恨,远比对当初涂山璟的恨猛烈得多。他宁可小夭嫁给丰隆,好歹丰隆还算自己的好兄弟,可是那相柳,他不但是个魔头,还是自己的敌人,他决不允许小夭跟着相柳。但他对小夭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所以下令暗卫不准把防风邶是相柳的消息传出去。
他命丰隆做好攻打神农义军的准备,逼相柳露面。丰隆一直以为是要准备攻打高辛,对于玱玹的这一新决定感到莫名其妙。黄帝旁观者清,他多少已经猜到了相柳就是防风邶一事,玱玹不说,他干脆装傻。
然而今日,苗莆从赤水回来,说高辛王和相柳、王姬三人从赤水沙地出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只是那赤水沙地突降大雨,炙热消失,高辛王看似受了重伤,已是满头白发,相柳却灵力大增,连头发都由白变黑了,王姬和相柳一起去了百黎,说是有要紧事,办完了就会回来。
玱玹不明究竟,可是黄帝却知道那块沙地是怎么回事。他暗自琢磨,看来小夭已知晓她爹娘的事。可那沙地消失,又是怎么回事?莫非那相柳竟收复了那太阳之火?黄帝知道那太阳之火的威力,他不敢相信这天下竟有人能降伏那太阳之火,那可是来自虞渊之物,连当年的赤宸都没法对付。一想到这点,黄帝不由得心里一惊,若此事是真的,那此时去攻打神农义军,只怕是胜算不大,万一两败俱伤,被高辛钻了空子,岂不更麻烦。如今之计,只能等小夭回来了当面问清才是。
他便对玱玹说,“如果高辛王真的重伤,高辛实力便大打折扣,那便是攻打高辛的绝佳时机。等收复了高辛,任那神农义军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再与轩辕抗衡。一切不如等小夭回来再作决定。”
玱玹虽不清楚那太阳之火的威力,但是一个重伤一个灵力大增,在他没弄清楚之前,确实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青丘的午后,阳光洒在大地,暖洋洋的。
涂山璟坐在煦春园的廊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瑱儿在院子里玩耍。如今瑱儿已经快十岁了,可以满地乱跑了。他长得眉眼清秀,虽有些调皮,但性格温顺,族里的长老们都说他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园子里的几株梅花开得正艳。瑱儿突然跑到跟前,肉嘟嘟的小手摇了摇涂山璟,央求道,“爹爹,瑱儿想摘几枝梅花,可是静夜够不着,你能帮帮我吗?”
“你摘那梅花做啥用?”涂山璟蹲下身问他。
“我想送给我娘。静夜说娘今日便回来了,要陪瑱儿过生辰。”瑱儿一脸期待,小声嘟噜着。
涂山璟没有作声,只默默地牵着他的小手去摘了梅花。瑱儿开心的拿着梅花跑了,嚷嚷着让静夜找个好看的瓶子插了。
涂山璟看着那开得正艳的梅花,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当年梅林那一幕血淋淋的景象,他的小夭浑身是血的被吊在梅树上,他至今想起来还是会心疼。那时的他,只想不管不顾的抱着她随她而去。他在无尽的黑暗中用神识努力的找了她三十七年,可是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她却正坐在他的身旁,原来,她还活着。
可是,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她和以前的那个她不一样了。她对他总是淡淡的,像是隔了一层怎么都扯不掉的纱。他拼命想抓住她,却越来越绝望,他在她的眼中再没找到自己的影子。他不知何因,直到那晚,在青丘城的街上,他看到她一脸柔情地望着相柳,伸手想去触摸他满眼尽是他的样子,他的各种不安终于有了来处。自从相柳出现后,他一直猜忌着他们之间那种暧昧不清的关系,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感到刺痛。
所以那晚他喝醉了被奶奶下了迷幻术后,他看着塌上的“她”,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充斥着他,他不想失去她,即便她的心不在,拥有她的身体也是好的。结果等他醒来,才发现身旁的她是意映,塌上的被褥血迹斑斑。
后来,意映怀孕,还是她诊断出来的。他自觉愧疚,无脸面对她,可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终于明白她并不爱他。
他又想起他和防风意映大婚那天的场景。
那日,涂山府喜庆洋洋,各种喧哗不绝于耳,他却心若死灰,像个木偶一般被人推着和防风意映成婚。他行尸走肉般的被人送进了洞房,防风意映盖着头盖坐在床前,他却连掀起她盖头的意思都没有,只枯坐着不动也不语。意映等了半天见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便自己一把扯过头盖。
他完全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耳边传来意映的声音,“璟,不管你愿不愿意,既然我们已结为夫妻,有些话我也不想再瞒着你。我知你心里只有那高辛玖瑶,她就是清水镇的汶小六吧?叶十七!”
听到汶小六和叶十七的名字,他心里一惊,欲张口,却说不出话,只疑惑的看了一眼防风意映。
防风意映却继续道,“那汶小六从清水镇被玱玹带到高辛后,高辛王很快就昭告天下,说是找到了高辛大王姬。你在清水镇就死缠着那汶小六,后来又死缠着那高辛玖瑶,不是她还能是谁?”
他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如今防风氏和涂山氏捆在了一起,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知我二哥防风邶是谁?”
“他是谁?”他看着意映一副嘲讽的样子,终于开口了,像是知道答案,可是又不十分肯定。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魔头九命相柳。”防风意映俯下身挨着他耳朵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他为何要冒充防风邶?防风氏就不怕被牵连吗?”那个答案与他预想的一样,他没有感到十分吃惊,可是却十分不解。
“他对防风家有求必应,从未做过伤害防风氏的事,也从不和其他兄妹争抢,为何要揭穿他?说起来,我还挺喜欢我这个二哥的。”防风意映轻笑了一声。
“你大可放心,他既然不会做任何伤害防风氏的事,便也不会做任何伤害涂山氏的事。”防风意映补充道,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算起来,当初你昏迷不醒快要死的时候,他得知消息后提前把那高辛玖瑶救醒,想必多费了不少修为,又把她第一时间送到你身边,这才唤醒你。这么说来,其实他也算救过你。”
他沉默不语。
“你爱那高辛玖瑶,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去死,我二哥可跟你不一样,他也爱那高辛玖瑶,可却会尽全力把她救活。你说高辛玖瑶会更爱谁?是爱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还是爱一个能护她周全为她舍命相救的?”防风意映的话十分刺耳,“你我都是氏族世家出身,若不是靠着家族庇护,又算得了什么?如今你我既已成婚,不如各自都放下过往,做一对外人看来还算和睦的夫妻吧,权当是回馈家族。”
他被防风意映的话刺痛,却道出了他一直不想去面对的事实。他想起奶奶的话,小夭的身世注定了她这一生必将磨难重重,他即便作为涂山族族长也护不住她,更何况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叶十七呢。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万念俱灰。他在床前枯坐了一夜,防风意映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睡了。他看了一眼熟睡的防风意映,竟是觉得自己连她都配不上。
后来,防风意映孕期身体反应大,他少不得照应一二。再后来,瑱儿出生,肉嘟嘟的很是可爱,他抱着的时候总是冲他笑,他那颗心也慢慢的融化了。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曾经最富有激情的念想,终是敌不过那些在时间的长河里日积月累的点点滴滴,不管后者多么平淡无趣。
他又记得赤水府小夭和丰隆大婚那天,他作为丰隆的好兄弟,不得不去观礼。看着当初的爱人嫁给自己的兄弟,他内心不可能没有波澜。可是,当他看到防风邶大摇大摆的走进赤水祖堂带走小夭,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和相柳的差距。可那赤水丰隆眼睁睁的看着小夭被带走,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瞬间也明白了丰隆和他一样,都不是那个能护好小夭的人。他们,出生世家,靠世家的庇佑长大,这一生也不得不为世家的利益活着。
防风邶当众抢亲,玱玹必不会放过防风氏,而防风氏和涂山氏捆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他悄悄起身,出了赤水府。
果不其然,玱玹的暗卫死死缠住了防风邶。
防风邶掉入巷中,暗卫紧紧跟上。他设好迷阵,将暗卫暂时困住。他走到防风邶跟前,说道,“你以防风邶身份抢亲,来日必将牵连防风氏和涂山氏,所以今日防风邶必须死。”
相柳也不客气,冷冷的道,“你是想杀我还是想杀防风邶?”
他没有理会相柳的话,只拿出一个小人偶,说道,“我涂山氏的人偶,可以以假乱真,你自便吧。我在北面留了个出口,你完事后便从那里走吧。”
相柳虽然对付这些暗卫绰绰有余,但确实不想连累他人,不过他身为九头妖怪,要幻个身还不是轻而易举。他笑了笑,“多谢,只是用不着牵连你。”话音未落,相柳已是不见人影,地上多了一具防风邶的尸体,死得不能再死了。
迷阵撤去,暗卫赶过来一看,防风邶已死。防风氏的人正好赶到,带走了防风邶的尸体。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轵邑城似乎还没有传来小夭和相柳的消息。涂山璟看着那满树的梅花,心里默念着,希望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