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见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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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合虚(二)

“走吧六师兄,别让师父等急了。”

桐则闻言不再同我玩笑,一脸正色地走在我前面进了师父的寝殿。桐则正经起来的时候才比较像个兄长。

“十六来了?”

我和桐则站在阶下行了弟子礼。

“是,师父。”

茶汤入盏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满室茶香。

“过来坐。”

我觑了觑身边低头站着的桐则。只见桐则在边上悄悄冲我摆了摆手,我便识趣地在师父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喝茶,等着看桐则挨训。

茶汤青绿明亮,回甘长久,师父制茶的手艺又精进了些。

“避火术习得如何了?”

桐则近日被师父罚封了术法,这会儿让他习避火术无疑是让他去做那只被放在火上烤的乳猪。

“弟子愚钝,被火燎了几回也还未曾习得。”

“既知道自己愚钝便更应勤勉。你如今散漫得连师弟们都比不过,真是越发不成体统。”

我坐在边上正寻思着想个由头把师父的话头岔过去,不曾想,桐则却老实地说道:“是,弟子知错。”

“知错便习好了避火术再来寻我。”

师父的话说完,桐则应下便不急不徐地出了师父的寝殿。

桐则顶着这张合虚第二的样貌,正经起来的时候总能惹得这天上地下的女仙乃至凡人女子芳心暗许。譬如九重天上在灵宝天尊处当值的碧落仙子就曾为了桐则险些同人大打出手。还有一次在凡间历练时,桐则出于好意救了个被恶霸强抢逼婚的孤女流云。

流云父母故去后,家中的一应田产宅院均被族中之人霸占,故而并无住所。桐则想着救人救到底,便让流云去他在甜水巷的家中暂住。此后流云更是每日帮桐则把家里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时日久了,邻里之间便生出了些流言蜚语。偏生桐则和流云一个磊落一个单纯,心中并无别的心思,相安无事地在一个屋檐下过了一年。

忽而有一日,甜水巷中出了名的张媒婆拎着茶点登了桐则家的门。张媒婆原想给流云说媒嫁与东市卖豆腐的孙家小郎,奈何流云想着桐则的恩情未报,故而心中不愿。

张媒婆本是在那城中极有口碑的媒婆,经由她嘴说的亲事无有不成的。流云推拒的话一出口,张媒婆便心中有些不忿。

“姑娘既瞧不上我说的孙家小郎,一心只想着报恩。岂不知恩是还不完的?我观桐捕头家徒四壁,这城中并无人家愿意把姑娘嫁到他家中来。姑娘既想着报恩,索性便嫁与桐捕头,为他生儿育女延绵香火岂不更好?如此你们两家变作一家,还用分什么你的我的!”

流云本就对桐则心存感激,张媒婆这番话虽刻薄却也让流云心里生了些念头。此后流云便一心只想着当桐则的夫人以报桐则的救命之恩。

桐则那时在衙门里当差,每日里除了要应付各项抓人的差事还要绞尽脑汁应付流云,每日里下了衙更是连家门都不敢回。而后桐则逼不得已便趁着当公差时假装从山崖上坠落才得以遁走。

虽然这千百年以来心仪桐则的女仙不在少数,但这芳心暗许的女仙里并不包括我。只因我心里知道,桐则这般正经的样子多半都是装的。说不得他此时出了门外正撒了丫子一路狂奔。

“师父这般倒也不怕吓坏了六师兄。”

“我便是这般也没见你们少闯祸。你若是怕他被火烤熟了便时常带上几包炒栗去看着便是了。”

我看着师父那张白净的面皮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

桐则因着生性散漫,便时常被我和十三师兄拐去闯祸。又因着他年纪比我们大,入师门又早,每回闯了祸事,师父气他未曾尽到师兄劝导之责便罚他罚得最狠。我幼时每每闯祸后领完罚便带着几包从师父那里得来的炒栗坐在他边上,看他跪在广合殿中举着被施了术的藤条领罚。

据大师兄所说,以往十三师兄与我未拜入师门之时,合虚山上并没有什么顽劣的弟子,弟子犯了错顶多就是抄抄经书便早已悔过且绝不再犯。但自从十三师兄与我拜入师门后,便时常带着桐则一起闯祸,师父为着收拾我们才让大师兄特地从合虚山脚下寻来的这根藤条。

合虚山脚下除了离山门不远处专为受罚弟子所设的广合殿外并无其它房舍。又因着南面的山脚下关着一只本事极大却不甚听话的火麒麟,周遭的植被除了一片耐热的藤条并无其他。

虽然师父当时特意叮嘱了大师兄捡着粗的藤条砍了带回来,但师父这样平日里握惯了佩剑的尊神,拿着藤条时对它的重量自是不太满意,于是便顺手在这上边施了个千斤咒。好在这一千多年来,这根藤条向来都是桐则的专属。

我捏开手上的炒栗放进嘴里:“师父惯会笑话我。”

师父摸了摸蓄了短须的下巴:“也罢。你过几日随我一道去一趟西王母的瑶池贺寿,过后我们去东海龙君处盘桓两日再同去太清境赴道德天尊的法会。”

“此次六师兄与十三师兄可会同去?”

“我算着云栖飞升的劫数应在近日,此次便不让他同去了。倒是你——”

师父抿了口茶,看着我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他这般模样倒让我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我近日又算了算,依旧算不出你这飞升上神的劫是在何时,亦算不出你要历的是何种劫。”

早年间听闻,大师兄飞升上神的劫落在了他和常年居于洗华的烛龙缠斗之时。大师兄那时年轻气盛,绞碎了烛龙的魂魄后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倒在了洗华的一片海藻花上。

若非师父及时赶来替他挡下尚未来得及劈下的六十四道天雷,只怕合虚今日早没了大师兄这号人了。而后大师兄沉睡的元神落入了凡间历劫百世,直到参透了胜负得失之数方得飞升。

天劫这样的东西最是难以捉摸,这天上地下的神仙想要飞升上仙不过就是被天雷劈上几道。损了些许修为,伤了些皮肉或是元神不过用些师门压箱底的仙草养个几日也便好了。

可若是要得个上神的阶品,大抵是越看重什么便要遭个什么劫。这上天造劫的路子更是千奇百怪得很,据闻九重天上的某位仙君对女仙的看法偏颇到了近乎魔怔的地步,后来他飞升上神历劫时落入凡尘,生生世世都轮回做了女胎。

那位仙君而后如何渡过此劫的说法在九重天上流传了好些精彩的版本,那些版本我也是在与在司命府中供职的重锦仙君处闲聊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尽知。若说雷劫只是伤身,那天劫便是伤身又伤心。况且天劫若是堪不破,便是世世轮回也要历此劫难,直至勘破飞升或是神魂消散方得解脱。

“既是连师父都算不出来,那便定是这天劫玄妙不可窥探。况且万事因果,便是这回躲过了说不得又有下一回。既然这劫避无可避,十六便等着就是了。”

我从师父那处出来,心里私下盘算了一下时日。按着师父的安排,这趟出去至回来,前前后后起码得花去半月时日。天界过了半月凡界就得过去十来年,若是等到那时,只怕那棵等着我救的黄花菜早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