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皇宫（二）
洒扫庭院的声响若有似无地传来，我撩起帐子往外瞧了瞧，内室的光透过屏风照过来倒是显得十分柔和。
我起身想要穿鞋，奈何手脚却依然没什么力气。
“宝珠？”
室内安静得出奇，也不知人都到哪里去了。我正想着自己走出去瞧瞧，只见外间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可轻声些，殿下还未醒呢。”
“是。”
话音落下，婢女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卧房安置东西。
“宝珠？”
“殿下醒来了？”
宝珠绕过屏风挂起帐幔，见我已起身便接着道：“殿下可要盥洗？”
我点了点头，宝珠便领着青草捧着巾帕铜盆等物进来服侍。
“殿下昨日夜里歇得晚，如今可疲累？”
我摇了摇头：“现下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今晨太后娘娘身边的朱内官奉命挑来了好些宫人。芳若嬷嬷如今正等着殿下拿主意呢，可巧殿下便醒了。”
我就着宝珠的手穿上中衣，坐在床边任由青草为我梳头。
我不由得摸了摸散落腮边的发丝，这头也该洗了。
“用根发簪随意盘起便好。吩咐厨房烧水，我今日饭后要沐浴。”
宝珠抬头看了看我，似乎知道劝了也没用，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我身上的馊味她大概也闻到了吧？
“怎会突然送了宫人来？”
宝珠为我束上衣带，身上的衣裳却还是空荡荡的。
“您昨日睡下不久官家便来了，太后娘娘向官家提及先前的宫人照顾殿下多有不尽心之处。官家发了好大的火气，便将那起子没良心的东西都发落了。太后娘娘大抵是不放心，才讨了官家的旨意让朱内官亲自挑人吧。”
“既如此，便扶我到外间去。”
宝珠和青草将我扶起，奈何我的腿脚依旧没什么力气。
“不若奴婢背您出去？虽说太医也交代了让您多活动腿脚，可如今您还未曾用饭呢，如何有力气？”
想到昨日夜里走动时花费的时间，我便只好依言让她背着我去了外间。
宝珠将我放在罗汉榻上，又接过青草递来的毯子盖住我的腿脚才领着青草下去备饭。
殿门外，宫人还在洒扫，几株罗汉松映着柔和的日光显得愈发的翠绿。正殿中的博古架上摆着好些青白瓷器，我不懂鉴赏，但就冲着这色泽，我觉着这应当是好东西。博古架的后边还有珠帘挡着，我离得远，隐约瞧着倒像是摆着案几。
我扶着榻上的小几，总觉得手上有些空落落的，总想着要握住些什么。团扇？帕子？奈何我想了半晌也没个结果，索性就不想了。
不多时，宝珠和青草便拎着食盒回来。许是见我不宜挪动，饭食便直接放在了小几上。
“太医交代了，殿下如今饮食还需清淡。小厨房今晨特意做了粳米粥和鸡蛋羹，但芳若嬷嬷怕殿下吃着嘴里没味儿，又特让厨房备了个鲜香茄子。殿下瞧着可还爱吃？”
我看着被七八个碗盏堆满的小几，不过就是配碗粥罢了，如何就吃得下这许多？
“这便好了。”
我话音落下，青草似乎松了口气，瞧着我时的眼神还有些怯生生的。
粳米粥里不知放了什么，鲜甜得很，配着茄子丁吃下去倒是十分开胃。鸡蛋羹上的撒着簇葱花，瞧着也十分喜人，但我吃了两勺便没了胃口，索性就让她们将东西都撤了。
我正就着青草捧来的痰盂漱口，芳若嬷嬷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今晨，太后娘娘着人挑了些宫人来，奴婢来请殿下拿个主意，这些宫人殿下可要见见？”
身边的宝珠和青草收好食盒出了正殿。
我抿了口花茶：“如今这殿中还缺多少宫人？都是何处？”
嬷嬷闻言瞧了我一眼忙又弓身回话。
“如今小厨房尚缺着个厨娘，负责洒扫的宫人也尚缺着。别的倒也罢了，只殿下身边管着厨房、库房的女官，身边贴身侍候的宫人倒是多有空置。”
“我身边伺候的有宝珠和青草也尽够了。”
嬷嬷闻言，捏着帕子的手忙紧了紧：“哎哟，我的帝姬哟！宝珠和青草虽是极好，但您可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身边伺候的一等、二等、三等的女使便要有十二人，便是负责行走的内官也要有八人，再加上其他一应杂役便要有三四十人。宝珠姑娘倒也罢了，青草半大的孩子如何能应付得来这许多的差事？”
所以我那位爹爹竟是将这殿中的人都发落了个干净？
我不由得摁了摁太阳穴，今日这脑子怎么就不疼了？
“帝姬可是哪里不适？”
我摆了摆手：“倒是不妨事。”
我话音落下，嬷嬷松了口气便又弓身等我示下。
“既如此，便劳烦嬷嬷将各处所缺人等，做何项差事细细地列个单子来。我沐浴后再见吧。”
嬷嬷得了回信便依言下去。
我在这落针可闻的殿中略坐了坐，宝珠便进来回话。
“水已烧好了，殿下如今可要沐浴？”
我身上的馊味便是隔着三层衣衫也还是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洗澡这件事，没水时便罢了，有了水便是一刻也等不得。
宝珠将我背起，绕过博古架我才发现那珠帘之后原是间书房。我正疑惑为何净室会在书房便见宝珠绕开书架打开了一扇小门。走过一射之地再进一扇小门便到了沐浴所用的耳房。
眼下虽是夏日，二房中却被围得密不透风，氤氲的水汽让我眼前显得雾蒙蒙的。
我坐在矮小拥挤的浴桶里，任由宝珠和青草拿着棉帕给我搓洗，原先身上若有若无的馊味才总算消于无形。只是我这腿脚伸展不开，坐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屁股疼。
“殿下可是坐着不舒坦？”
我按了按腿脚：“逼仄得慌，明日换个大些的吧。”
“殿下如今行走尚无力气，奴婢们担心殿下若是用了大的浴桶反倒容易跌倒。不若等殿下康健些再换回原先的浴桶？”
我不由得轻声叹气：“也罢，再过些时日吧。只是，今日定还要将头发洗洗。”
“奴婢瞧着今日天气不错，不如等到正午，奴婢们将春凳挪到院外的梨树下，殿下一边乘凉一边洗头如何？那时日头盛，殿下湿着头发也不会觉着冷。”
我从浴盆中出来，由着两人服侍我更衣。
“便这会儿洗吧，一会儿还得挑宫人，午间怕是不得空闲。”
我话说得坚决，两人倒是不再劝，只是头发洗完后两人用了许多棉巾子将我头发绞得不再滴水才肯罢休。
“如今这殿中还有多少宫人？”
宝珠背着我往前走的步子微顿：“官家昨日夜里将玩忽职守的宫人都发落了，如今剩下的人里满打满算不足十人。”
我叹了口气，在这宫中生存，左右也逃不过墙倒众人推。前些时日我虽是病得要死了，可终究也还没死透呢，满宫上下竟只剩下不到十个本分的宫人。帝姬尚且如此，若是不得宠的妃子又该是何处境？
“那便将他们都叫了来让我见见。”
宝珠闻言似是心中欢喜，回话时的语气都欢快了些“是，奴婢一会子就去通传。他们能得殿下召见，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呢。”
福分这种东西原也不是身份就能带得来的。若论出身，想来如我这样的已是极好，可我如今的处境也不见得就比得上普通人家的女儿。
普通的宫人得我召见，若是得用自是好事一桩。可世间之事，大抵是福祸相依，谁又能说好事不会变成坏事？
宝珠将我安置妥当便依言下去通传宫人。
我望着殿外庭院中的绿树，神思依旧不定。
我醒来的这两日里并未曾见过母亲，想来若非是母亲已故便是我不受母亲待见。我那位爹爹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若说是不将我当回事却又能为我修观宇祈福，可若是说他十分看重我，宫人又怎敢如此怠慢？太后看着倒像是一副慈爱的模样。可她贴身伺候的芳若初见我时却十分冷漠生疏，如今来伺候也多的是讨好和试探。
如此想来，我平日里与太后也并不十分亲近。也不知太后这副慈爱的面孔下又能有几分真情在。
我这般盘算着，芳若嬷嬷便拿着列好的单子来复命。
“宫人们已在候着了，殿下如今可要召见？”
我将手中的单子放在案几上，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可没想到各处缺的人手竟如此多。我那位爹爹果真是将我宫里的人都处理了个干净。
“见。”
芳若领了命便出门将宫人带了进来。
我看着殿中垂首站着的一片管事嬷嬷：“怎地都是嬷嬷？”
芳若闻言忙躬身回话，面色也似乎显得更恭敬了些。
“奴婢恐一时进来的人多扰了殿下清净，便自作主张让她们分批进来面见殿下。”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能贴身服侍太后的嬷嬷果然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此次掖庭局送来的嬷嬷共三十人，还请殿下拿主意。”
“还得劳烦嬷嬷去书房搬了案几和笔墨纸砚来。我有话要细细地问问各位嬷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