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方砚
大隋，秋凉府城。
元阳武堂，内院一间不起眼的练功房内，有名赤着上身的青年正站在一根铜柱前。
他相貌普通，面容颇具刚毅，此时双目虚闭，整个人如标枪般站在那里，流线型的肌肉在胸腹与双臂间随着呼吸而自然流动，透露出别样的力量感。
几次呼吸过后，青年突然睁开双眼，好似有银光从其瞳孔间闪过，照亮了房间刹那。
与此同时，他的手臂猛然向前挥去。
嘭！
势大力沉的一拳轰击在空心铜柱之上，随即在其内机括作用下带出楞次分明的回响。
咚……咚……咚……
片刻后，回声止歇。
‘十八响，锻体九层。’林淳心中默念道。
这根铜柱名为千斤柱，为墨坊所制，外表看似普通，实则其中内藏精密机械，可测武者力道。
一响代表五十斤，刚才他打出一拳后回响十八，已是九百斤的力道。
林淳大致算了下，三个月来，他的力道又涨了五十斤左右。
放在旁人身上，这个进展算是不大不小的收获，更是对自身勤苦的一种肯定，心情定然十分愉悦。
但对于林淳来说，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穿上练功服，林淳像往常一样开始站桩功，同时将意识沉入脑海。
在他的脑海深处，一方砚台正漂浮在那里。
这砚台造型古朴朽旧，形制是规整的长方砚，砚额处刻有山林微景，砚边描有金纹，砚池中存有金色墨汁，其中一缕跨过砚岗与砚堂之中好似鲜血般赤红的液体相连，混合出一小片金红相间的墨水。
而在砚台左右两侧，各刻着一句话。
【日积跬步，以行千里】
【少当惜时，光阴不返】
其中‘日积跬步’与‘少当惜时’八个字正散发着明亮的毫光。
林淳看着这两句话，回忆起了当年刚穿越时的经历。
十年前，他从地球来到这里，重生在了一名被遗弃野外的八岁孩童身上，幸得路过村民收养，这才得以活命。
而这方砚，也是在那时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之后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摸索，林淳逐渐摸清了这方砚台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日积跬步】每天都会让他的体质和精神得到一丝增强，效果微乎其微，仅在毫厘。
但日积月累之下，成果依旧极为显著。
以林淳的习武资质和身体条件，七年前能加入元阳武堂可以说完全是靠着【日积跬步】头三年间对于他体魄的不断增强。
而【少当惜时】则是另一种用处。
所谓光阴不逆流，但可加倍珍惜。
借助这方神秘砚台的伟力，林淳的意识可以进入一片幻境，那里的一切都与现实相同，却只有现实中三分之一的时间流逝速度。
虽说在其中不能增长劲力体魄，却可以让林淳比别人多出一倍的时间来研习武功招式，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天赋上的不足。
正是将此作为依仗，林淳才能以极为平庸的资质，一步步赶超同龄人，博得教习的青睐，最终到了如今在武堂中小有声名的程度。
脑海中，林淳将意识集中于【少当惜时】四字之上。
很快，一股灵魂层面的吸力便从字迹上传来，将他卷入旋涡之中。
等林淳再次苏醒，他已经躺在了青绿草地之上。
不远处有片湖泊，亮如明镜。
另一侧则是一座高山，林木葱郁，不时有飞鸟鸣叫，从林中冲向高空。
这就是神秘方砚所创造的幻境。
呼吸几口草地的芳香，林淳意念一动，身前一丈的距离上便有光线扭曲成团，眨眼睛幻化成了数个人形木桩，他的手中也多了一把普通铁剑。
这是林淳不经意间发现的，方砚幻境可以根据他的意念想象，在幻境中变化出种种实物。
但仅限于他所完全了解的物体，比如简易房屋、石墩、推车、床榻之类。
这对林淳来说倒也足够，他只需要一些用来测试力道反馈的工具，来验证自己施展武技时的运劲是否正确。
随意甩了个剑花，林淳如往常一样开始了练习。
午时，在幻境中练了半天剑招后，林淳的意识重新掌控了身体。
此时他还维持着之前入定时的桩功姿势，身下的地板也早被浸湿。
强忍着腰腿上的酸痛，林淳缓缓站直身体，舒展肌肉经络。
七年时间能达到锻体九层的气力，光靠【日积跬步】的助力可不够。
没人比林淳自己更清楚他的武道天赋有多平庸。
【日积跬步】短时间内只能帮他追平跟武堂普通弟子的差距，如果不想和上辈子一样泯于众人，他就必须比别人更加努力。
七年来的每一个日夜，他都不曾懈怠。
活动了下身体，林淳拿起自己的佩剑，使了一套剑法出来。
他的剑脊背宽厚，相对适合劈砍而弱于刺击，这是为了配合他所修习的剑法。
如今林淳所练这套剑法名叫《烈阳剑》，属武道中品外功，重剑势、强攻，每一招皆似大日般势盛威强。
所以对修习者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要有相配的强大意志与体魄，其剑招本身施展难度倒是不高。
而天赋不足，体质与精神却在【日积跬步】帮助下存在优势的林淳，正适合修习这类的招式。
练功房内，随着剑式展开，厚脊长剑每次挥动都能带起一阵呼啸裂风，剑法自带的运劲技巧配合林淳九百斤的巨力，近有开碑裂石之能。
可练完一套剑招之后，林淳却皱着眉头停下。
烈阳剑是他突破至锻体七层后，从武堂十余本剑法中挑选而出的，至今两年来每日苦练不说，更有【少当惜时】的加持，算下来研习时间比得上常人四五年的功夫。
可他对烈阳剑的理解却迟迟推不上第三重劲如臂使的境界，无法完全发挥其威力。
对此林淳也感到很是无奈。
武技的境界并非下苦功便可得，其中最重要的是悟性理解，而他最欠缺的便是这一方面。
轻叹一声，林淳心中有了打算。
也正当这时，门外传来了丁字部弟子的声音。
“林师兄，贾统领唤您前去。”
林淳穿好武服，挎上佩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贾师找我有何事？”
门外弟子恭敬道：“师弟不知，不过统领看起来似乎挺高兴。”
林淳微微点头，从怀中掏出两钱碎银扔给这名弟子。
“劳烦帮我把千斤柱送回器物房。”
墨坊出品的东西一向价格不菲，武堂也还没奢侈到给每个锻体后期的弟子都配一个，按例都是谁有需要谁去借。
弟子接过碎银，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却又不舍的送回林淳面前。
“师兄哪里的话，帮师兄搬点东西怎敢要钱。”
林淳此时却已转身摆手，大步离开了。
……
时值午后，校武场上没什么弟子在练功，林淳径直穿过其间来到位于校武场后方的丁字部阁楼顶层，见到了统领贾丰钱。
此人是武堂四大统领之一，炼脏境后期的高手，擅使飞镖暗器，一手暴雨梨花针在秋凉府诸城威名不小。
贾丰钱不似大多数武者一样虎背熊腰，反而身形肥硕，平日里一身锦绣长袍，看起来更像是个富家老爷。
此时他背对着敞开的房门，斜靠在太师椅上遥望窗外，手里正握着杯清茶慢慢品着。
林淳进门后恭敬弯腰行礼，“贾师，您找弟子？”
武堂乃是朝廷为培养武者所设，自不允许内部成员以师徒传承，但自古以来传道授业者理当尊其为师，所以当武堂弟子晋入锻体七层需练脏高手专门指点后，便拜各部统领门下，以半师待之。
“嗯，阿淳来了。”
贾丰钱站起转身，富态的圆脸上带着笑意，“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武功进益如何？”
“说来也巧，弟子最近颇有收获。”林淳拱手道：“刚才测了力道，已有九百余斤。”
“锻体九层？”贾丰钱闻言双眼顿时一亮，面露喜色道：“不过数月，你又进了一层，不错，很好！”
“多亏贾师教导有方，弟子不胜感激。”林淳客气道。
“唉，还是你自身足够勤苦努力。”
贾丰钱给林淳倒了杯茶，放到桌边示意他坐下说话。
“锻体武者的力道增长，一靠丹药肉食，二靠锤炼身体，这两方面为师也帮不到你什么，不过武技杀法方面，可有什么不解？”
说这话时，贾丰钱脸上笑眯眯的，莫名有些憨态。
他刚才可不是因为林淳实力再进一层而高兴，而是此时的林淳必然有需要自己的地方。
林淳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放到了对方面前。
随后他也不提这个，径直说道：“弟子修习《烈阳剑》至今也有两年光景，可迟迟无法领悟剑法中第三层劲如臂使的技巧，本已打算前来请贾师指点一二。”
贾丰钱不动声色的拿起桌上那叠银票，两指一抿便知数额，眼神中闪过一丝满意。
林淳见状也是暗松口气，心道自己幸好没在这上面节省。
武堂丁字部统领贾丰钱人如其名，特别喜爱钱财。
丁字部的锻体后期弟子如果想得到他的指点，一向是只能以银票开路，否则只能得到两句糊弄话。
林淳由于天赋悟性皆为平庸，这两年来为了修习武技杀伐也是找过贾丰钱不少次，如今早已摸准了对方的脾性和价码。
随手将银票揣进怀中，贾丰钱的表情更加热络了些。
“《烈阳剑》这套剑法重势不重技，在所有中品武技中算是上手相对容易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运力技巧便很容易掌握。
说起来以你的悟性，第一层重剑无锋和第二层剑如山崩都能靠自己悟透，想来也是下了不少苦功吧？”
林淳暗叹一声，他只是悟性差，又不是智商和情商差，从语气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从拜贾丰钱为半师之后，林淳已经找过对方多次了，他是个什么武学材料，对方算是一清二楚。
这是怀疑林淳两年就练成了《烈阳剑》前两层境界，是偷摸找过别人指点，觉得有人抢了自己的生意。
林淳自然不能说这是他在幻境中耐心琢磨所得，只好推脱运气好，突然就想明白该如何运劲了。
贾丰钱对此半信半疑，但也没有多问，准备悄悄打听下是不是真有人跟自己抢生意。
收了钱就要办事，贾丰钱让林淳先练了一套烈阳剑法，接着光凭肉眼就指出了他的几处运劲方式和时机都不对，并给他示范了一下正确方式。
练脏后期的高手，眼界和经验都要远远超出锻体武者，拿捏林淳更是手到擒来。
确认林淳彻底弄懂以后，贾丰钱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林淳立马为其倒茶，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意。
贾统领虽然一向因财施教，但每次只要收了钱，必定耐心解决弟子的问题。
就比如这次，在林淳几次都无法正确领会烈阳剑劲如臂使的技巧后，便不惜将内力探入林淳手臂，模拟劲力运行的轨迹，帮助他记住劲感。
要知道内力这种东西极具破坏性，想要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将内力打入其体内，对于练脏后期的高手同样是极大负担，哪怕正经的师徒，轻易都没这个待遇。
这也是贾丰钱虽然死要钱，但丁字部弟子大多仍旧愿意请他指点的根源。
“烈阳剑霸道刚烈，在我武堂剑法中正面战力当属第一，等你把这套剑法练至大成，将来练脏之后配合内力加持，在这秋凉府地界也算是小高手了。”
“还要多些贾师指点。”
林淳再次道谢，随后问道：“不知这次您找弟子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