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饕餮门 (1) 作者 陈草旭变
饕餮门
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德)E·弗洛姆
当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被吞噬了,像每天都会有人灵魂烟散,像年馑时生命随时粒粒溃败。但我要在此之前,勾画出人的贪婪、人的悲哀、人的凄厉之伤和狞丽之美。尽管我带着疑问而来,还将带着疑问而去。
N年代
她和她是我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两个人,而且,在梦中两人常常混为一体,我常常推想她和她的性情,她和她少年时期的摸样,那芳心开始散发的幽香和无法描述的经历或悲苦。我试图去揭开真相,却又在揭开真相和畏惧真相的念想间徘徊。我在闹市的街头,向南走一段,远处是一串街灯和大厦的光影;向北走一段,远处是一串街灯和大厦的光影。
即然如此,就走到城市红色天空的边沿,在那无边的黑暗里,走到乡下,坐在三间旧房子的下面,对越来越为恍惚的、相去很近已认不清人的姥娘说,年馑的时候,你去了哪里?姥娘凭依着那根现已不多见的房柱,听到关于年馑的讯问,那常如暗夜一样寂然的眼睛,便亮出我再熟悉不过的星光。那是暗夜漫漫中的唯一星光,清澈却非常遥远,不为人知,不以为然,人所遗忘。但是在我深夜到访的这一段日子里,她仿佛洞悉一切,真的不再回避任何疑问。她掀起岁月的衣衫,裸露遍体的伤痕。她也许知道,这一次的伤口擦拭,是最后一次的端详和抚摸,是生的光的返照。于是她微微的不为人所知晓般的轻叹一下,反顾年馑之时,那捆捆绑绑肺肺肝肝的命运。
当我看清我和姥娘坐在这座已不多见的三间瓦房的旧宅中忆苦的时候,或许我已经死了,我的肉身已化为黑烟,只余一匣观音土色般的残齿尘垢。我的照片就摆放在妻子病房一则的白色矮柜上,我的傍边没有鲜花和哀乐,一张黑白相间的照片,在剥开的几瓣桔片间闪躲。在这间有两张床的病室里,我的存在并不和谐,我在邻床病人及其亲属的目光里,有些青涩地闪躲。他们不会看到我的真身,只是诧异一个应该被人照顾的女性病人,为何还要把一副黑白相间的照片置放在自己命悬一崖的床沿。我也诧异妻子为何会选择这样一幅照片,这是我们结婚之前的工作照,它曾经在各种龌龊的公章下流传,妻子为什么要选择它?
照片上的人已经不是自己了,他着手工制作的深蓝色制服,而非照片上所显示的夜色;他的内心仍被刚刚失去母亲的哀伤所煎熬,所以他的目光尚未清澈尚未亲和。当然,我现在才知道这些,当时我并不知道妻子在病床上还挂念着她的夫君,枕下安放着那枚玉佩。
我常常悔恨与她的结合,这种悔恨是姥娘家的那棵椿树,刚刚生长在那里,并不为人所瞩目,想到或是碰到的时候,知道它鲜活的存在,枝叶嫩嫩的并不起眼,几年之后,它竟高出成人,虽杆细却茂盛了。悔恨的种子是自植的,土壤在我的腹腔中广阔无边,丰厚肥沃,基因转变的诱因来自另一个男人。
姥娘依靠在数十年的历史上,头扎一方深蓝色头巾,下巴左有黑痣。有人说那是福相,但她有福分吗?她那样年代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福分呢?我在搜罗他们年青时代的遭遇及历史的时候,好多册《颖昌文史资料》皆让我挣扎着从现实的迷醉中惊醒,让我举目远眺,那车流滚滚的大道之上,那起伏的栋栋高楼之下,都曾经饿死过一丛一丛的生灵;那水土丰美的河边,那榆柳丰貌的树林,都曾经倒毙过脸色若土的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