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赃官无视民生苦,循吏方知百姓疾
话说这日,包拯领着家眷,以及艾虎夫妻,梅氏母女于客栈驱车动身,将抵端州衙署就任。一路上,原想端州乃“文房四宝”之端砚产地,更兼此方土地肥沃,江河纵横,溪流密布,应为富裕之州。不想,沿途所见之村庄凋敝,路上往来之乡民几乎是衣衫褴褛,个个脸上觅不得一丝安逸之情,似乎就眼下生计已处于疲倦而无望之态。对此,包拯初出建昌县的旧年经历又涌上心头,就地方官吏贪滥无厌,徇私枉法,致使百姓苦不堪言事,可谓枨触心伤,暗恨不已。况这一路行来,见此情此景,使董氏、艾虎夫妻、包兴诸人亦对赃官深感切齿。幸而,未及几时,端州城已映入眼帘。然偌大的一座州城并无城墙,但见一片青砖灰瓦,高低是错落有致,林立在浩渺的牂牁江北岸。当包拯一行人驱车入城里,虽说晌午时分,只见街面上行人稀稀落落;酒楼、茶肆间,食客与小二皆懒懒散散;各行店铺皆半掩着门,商业更是冷冷清清,没一点儿生气。然包拯诸人就如此景况,一时亦无心探问,直寻得路径往端州府而去。
至此,州府官吏方得知新任知州包大人已至,才赶忙着端正衣冠,出府相迎。这时,艾虎见得除昨日那朱知县不在其列外,领头相迎者正是徐通判、陆参军、广虞候诸人。当诸人一见新任知州包大人,不正是昨日于客栈相遇面似黑炭者,个个惭愧不已,忙近前连连致歉。本来包拯就无意计较此区区小事,只是应付得几句后,于是,便各自介绍来认识一番。
原来,徐通判姓名徐闻,字时宜,雷州海康人;陆参军及录事参军,姓陆名丰,字红城,惠州博罗人;广虞候姓名广宁,字竹知,就端州城北四会县人。而后,又待包拯将身边家眷,艾虎夫妻,以及梅氏母女引见相识后,方才相邀着一并入府。此间,艾虎有问及昨日之朱知县来,故得徐通判言及其姓朱名砚,字墨之,潮州揭阳人,就任高要知县已是二载。说话至此,转而又带几分戏谑的言知,幸而朱知县今日辰时已返还高要县衙,不然,此时见得包大人,就昨日唐突言语岂不羞愧之至?
此话虽是在理,然此时众人已无意再议,只是附会而过,一笑了之。何况当日,徐通判诸人一面忙差人整顿住宅,一面又遣人置备酒宴,以兹为包大人一行接风洗尘。席间,因言及旅途之缘故,遂借此闲聊得些南北景致、气候之差异,自是不在话下。
次日,包拯便传唤州府大小官吏于后堂坐定,以此告诫大小官吏,当自律作风,务实为民;进而,则过问端州地方民生现状。这时,得一衙役进来告知,有一长者,姓名梅子服,现在州府门前,恳求见新知州包大人。包拯闻其姓名,已料知来意,遂命领来相见。
衙役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将那长者领了进来。众人见他已是花甲之年,且面容憔悴,穿着简陋,幸而此地方现下仍旧气候暖和,他身体还算硬朗,故并无要紧。当他步入后堂,见得满堂皆是官吏,就赶忙跪拜道:“小老儿梅子服,拜见诸位大人。”
包拯见他年长,忙命人搀起,可站着说话,并有意的问道:“不知老先生今特地来见本官,所为何事?”
见问,梅子服忙回道:“小老儿听闻,小女前日欲携二幼女投河自尽,令小老儿夫妇深感不安。——闻知幸得大人遇见相救,故小老儿今……”
不待他将话说完,包拯随道:“据知,此女于夫家倍受公婆欺凌,返回娘家又倍受爹娘冷落,心安能不凉?——若非本官巧遇救之,险些酿成大错,汝等于心何忍?”
梅子服闻得此言,更是凄然落泪,并叹声道:“非小老儿夫妇对小女无情,只恨家门不幸,事与愿违。”
对此,包拯言道:“老先生不必烦恼,是何缘故,当细细说来,今自有本官做主。”
于是,梅子服又长长的哀叹一声,才慢慢言道:“小老儿年轻时也颇识些诗书,只恨科场失意,终不得吾志。故而,归乡拜师,学习端砚雕刻技术,于此期间,并娶妻育得一双儿女,小女年长,至十八岁时下嫁冚罗蕉冯叟之子为妻。——况多年来,小老儿端砚雕刻也颇有些成就,当时家境尚且富余。只是二十年间,朝廷将端砚进贡数目年年倍增,砚工生计艰难,一年不似一年。以致近三年来,更是数目惊人,州府又下令地方大量抽调民力开凿砚石,如此一来,弄得民不聊生,何堪其苦。——只叹小老儿对犬子管教不严,自幼不爱诗书,颇好拜师习武,自诩年轻气盛,又恨官府不仁,横征暴敛,搜刮民利,遂纠集附近乡里些许不良年少,与官府相抗衡。不想,女婿乃县衙捕头,或责无旁贷,奉命缉捕。于一年前,致使两败俱伤,不出数日,相继丧命。然几日前,见小女携二幼女归家,小老儿夫妇一时心下纠结,不能面对,难免殴气;若非大人碰巧施救,小老儿夫妇险些又失小女,甚是懊悔。今特来看顾,望大人怜见,能接小女与二外孙女归家同住。”
包拯听罢,遂与之抚慰道:“老先生不必挂怀,梅氏母女于本官处定能安然无恙。待本官将此事核实清楚,自当与汝父女相见。”说罢,转而又向在场官吏言道:“本官初知端州,正欲过问地方民生现状,今可有识得实情者否?”
对此,徐通判道:“属下赴任端州不出二月,虽知民众疾苦,亦未识此端倪,恳请大人见谅!”
这时,其间一名着装简朴,年龄较长,满面世故的叶孔目愤愤然道:“说来端州,旧年百姓获端砚之利,乃是商贸云集,富裕之州。不想,先帝天禧三年,丁谓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特意安排亲信任端州知州,为其搜刮端砚。至此,历任州县官员不顾民生,将进贡数目逐年追加,以图私利。而前任知州倪守谦更是贪如饕餮、心甚豺狼,以进贡数目数十倍之量索取端砚。其赴任端州二载有余,敛得家资巨万,使地方百姓不堪重负,怨声载道。——谁知,去岁冬末,忽一夜,其宅内进贼,亦不知所失何物,然倪知州受此惊吓,精神恍惚,渐渐染病不起,临近今年夏初,竟一病而卒。卒后不久,其妻儿扶柩归葬,听闻路途遭遇风浪,打翻船只,一并沉入江底,终落得是人财两空矣。”
其结局的确叫人痛快,然包拯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贪婪、腐败之风岂是一官一吏可为?——如今,势必严肃整顿地方官风,方可扭转现状,惠泽于民。故一时亦难以言论,见时辰已是不早,遂遣梅子服暂且归去后,便与各官吏一并散去。
隔日,包拯一早便差人往冚罗蕉传唤冯叟及妻邹氏。待其夫妇至,包拯并升坐公堂,两班衙役威立。但见冯叟夫妇方暮龄之年,那冯叟已身形佝偻,满面沧桑;邹氏穿着陈旧,又无佩饰,更显容颜衰老。冯叟夫妇生平虽见个些世面,然面对今日之阵势,心中又不知是何缘故,安能不生畏惧,忙双双跪拜于地,战战兢兢道:“小民冯叟与妻邹氏拜见老爷,不知老爷传小民夫妇至此,所为何事?”
就眼下之情形,两班衙役窃笑不止。故此,包拯将惊堂木一拍,肃穆的向其夫妇问道:“梅花坑梅子服之女梅先春可是汝媳?”
冯叟忙回道:“正是小民夫妇长子善述遗孀。”
包拯遂又问道:“据梅氏所言,汝夫妇尽将家业付次媳卫氏掌理,使之母女衣食不济,是何道理?”
对此,冯叟涩涩的道:“禀老爷,近些年砚工生计艰难,小民虽已暮龄之年,可如今长子已丧,次子又自小痴愚,迫于生计,小民不得不常年奔忙在外,家中之事全凭妻邹氏作主,小民少有过问。”
继而,邹氏接话道:“老爷怜见,如今家道不济,可怜次子又自小痴愚,护着次媳与孙儿尚生计艰难,叫民妇如何顾及得这许多来?”
包拯听罢,怒道:“安有此理,梅氏膝下二幼女岂非汝子骨肉?——二日前,若非本官巧遇救之,险些酿成命案,汝心何安?”
听得此言,冯叟夫妇一时无话,良久,邹氏方才瑟瑟的回道:“如今家中又无剩余,若将仅有一点儿家资付与长媳,二孙女日后终为他人妇,使次媳带着孙儿,延续家业更将无望,民妇恳求老爷怜见!”
包拯闻此情形,亦颇感端州民众之苦楚与无奈,遂言道:“汝不必辩解,本官自当至汝家下查实。”
于是,退下公堂来,在少侠艾虎,州府都头伯劳,以及州府几名官吏的陪同下,并领着冯叟夫妇往冚罗蕉行去。
当一行人抵达村庄,但见那村中房屋皆是多年来未曾修缮,已是破败不堪,只隐隐见证着砚工们旧日的殷实景象。冯叟家就住在村庄一侧,眼前不过是数间瓦房,虽隐现着旧日的美好迹象,可早已是年久失修,不忍直视,家中亦无甚摆设,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旧年的物件。并且发现,不仅其次子冯善继痴愚,其孙儿现已四岁,尚不知言语,叫人怜惜。包拯诸人看罢,心中颇为酸楚,遂告辞出来,一路上默默无语而回。
事隔一日,包拯便将冯叟夫妇,梅子服等人一并传唤至公堂,待问明梅先春,以及伊父梅子服意向后,转而又问冯叟夫妇,今不分汝家资,断梅氏母女归娘家居住;日后梅氏再嫁与否,冯户中人无权干涉,可有异议?得冯叟夫妇均表示无异议后,包拯遂断梅氏母女还居娘家;又命梅、冯两家此后不论往来与否,皆不可心生芥蒂,就此了断此案。
此后不久,包拯就下命端州地方官府仅取端砚贡数。州县各官吏不可借向朝廷进贡之举掩耳盗钟、损民肥己,或巧立名目、以权谋私,向民间索取端砚。若有违者,告知州府,一经查实,定严惩不贷。至端砚进贡数目逐年增长二十年来,得州府忽下此公告,令端州百姓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