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吕居简迅剿叛逆,回车院闲说事由
话说包拯、赵咸熙一行至淄州,并使淄、青、兖三州之官兵协同剿匪于鲁山间。此事后,则一路游历齐、郓、济诸州罢,才经单州北回转南京城。然时下临近岁暮,但见南京街坊皆收拾得爽心悦目,各处楼舍也打扫得焕然一新。路过街市,更见人头攒动,不说锦衣绣服者莫不忻悦,正风风火火采办佳节所需,就是荆钗布袄者也不肯怠慢,要多多少少筹备些年节货色,使得买卖喧阗声不绝于耳,远甚平常。
当包拯领同艾虎回至住所,因亲人间转眼是仨月余未能照面,自有一番热忱聚会。且日前包繶与包兴已经归来,故相见之余,免不得过问南城亲人近况,获知永年之妻林氏于深秋时生育一子,有取名包皖,还称赞说小子生得壮实俊秀,甚是可爱。——虽然言语之间,当提及勉侄生前身后事情,不免使人凄凄而叹,但有幸绥包坊喜添曾孙,也确实感到欣慰。
然年节将至,难得今岁包拯、董氏携子女寄居于南京,故而岁除前夕,董府已着人来请;加之近些年每逢节日,艾虎、欧阳春几乎是陪伴包拯一家人同庆,如今也不好例外,便一并相邀他夫妻俩至董府,共度佳节。不过就董府而言,此番乃包拯之岳丈大人病卒后首个年节,除却随内兄嫂率领府上亲人祭祀,以及齐聚饮食,悬挂联语桃符,辞旧迎新,燃放爆竹外,的确少去许多娱乐的心气。倒是莉儿管不了那些个,凭倚年节盼望已久的机会,好处自是少之不得,还生怕被人忘却了去。使诸尊长违拗不过,从而不仅包颖、包蕙随着称心如意,包繶、董可师等亦乐得同样的愉悦。再者,因莉儿或围绕着爹娘董可帅、谭氏,或纠缠着陪侍丫鬟,扯拽包蕙一起玩闹,加以包颖方豆蔻年华,必定童心未泯;与欧阳春、艾虎一时引领之逗趣,博得好些欢声笑语,增添年味不少的温馨气氛。但于佳节之下,这般生活景象宛若常情,在此应该不值得细细道来矣。
却说年节过后,未有多日,不料又濮州虞候莫宿,匆匆奔抵南京来,于京东提点刑狱吕居简处控告濮州指挥使聂英阴谋反叛。言聂英趁年节热闹之机发难,率亲信斩杀濮州兵马都监邱继修,扼守濮州军营。今濮州州府难以对付,惶惶自危,特遣其星夜兼程南下上诉监司,还望早做决断,剪除叛逆,保濮州安宁。
于是,吕居简即差人至转运司筹议,并领同官兵迅速赶赴濮州,以便弄清底细,平息祸患。然此期间,包拯不仅负责京东路财赋转运,还经朝廷批复,陆续调拨钱粮以赈济登州困难。这倒也不是无力抽身惩治濮州变故,亦莫言转运司、提点刑狱司皆为路制监司,本非从属,监察州县官吏职权不在上下。就言提点刑狱吕居简,乃是太宗、真宗时期贤相,许国公吕蒙正第六子,包繶未婚妻崔莺莺舅父也。但吕居简虽出身仕宦家庭,却肯努力读书,早年以进士及第步入仕途,绝非妖冶轻浮之流。
据闻,至他迁任京东提点刑狱以后,就前岁深冬,有密告者言徐州举人孔直温,将利用妖法邪术诱惑当地士兵反叛朝廷。可是空口无凭,未拿出有力证据,使当时之转运司官员不能信实。密告者旋即投向提点刑狱司,最终吕居简与转运司官员合谋,派兵逮捕孔直温一干心怀诡计者,经过审理并斩杀孔直温等多人,消除一场地方遘患。——如今濮州指挥使聂英反叛事件,又于转运司官员与吕居简协济下,领兵丁赶赴濮州,的确不久便诛锄聂英为首之悖逆行险者。只是未得详实,一时亦难以细述。
再说渐渐进入三月初,那兖州知州杜衍,得以年迈辞官,目前南抵南京,就寄寓应天府之回车院。——传闻杜衍于今岁正月时,自念及年已七旬,遂上奏请求退闲,适逢当朝宰相贾昌朝憎厌杜衍,公然打破常例,不降诏挽留,随宜使他以太子少师致仕。
当杜衍闲居南京后,未二日,有包拯与相随官吏,借着天气晴朗和暖,偷得半日清闲,以及艾虎、包兴等一道春游踏青回城,正好路过回车院门首,听人言杜衍已致仕居住至此。故而包拯有意会晤之,因碍于人多搅扰,遂遣别相随之官吏,仅领同艾虎、包兴步入回车院致以问候。然见面之下,尚未落坐,又有杜衍旧友吕居简得知消息,携一二随行特此前来拜会。卒而获包拯、吕居简诸人造访,使杜衍兼家人真是有些意外,亦颇感忻悦,忙吩咐着准备了茶水,方才就客间凑合着延坐而谈。
——若言杜衍,字世昌,本是尚书度支员外郎杜遂良之子。不过杜衍自小因亲母改嫁,加以二位兄长颇多虐待之,生活过得很是凄苦,并于束发之龄彻底逐出家门。当投奔母亲又不受继父接纳,遂流浪至孟州、洛阳诸地,幸遇一富户视杜衍仪表不凡,将女相里氏妻之。从此杜衍苦志厉操,尤笃于学,而且真宗大中祥符元年一举登进士第,补以扬州观察推官入仕。早年历任平遥知县,晋州通判,乾州知州,河东、京西二路提点刑狱,扬州知州,河东转运副使,陕西转运使,三司户部副使,河北都转运使,以及天雄知军等职。
然杜衍虽是辗转就事多年,却为政清廉,严谨细密,以善于治狱闻名。待到当今圣上亲政,特召杜衍为御史中丞,兼判吏部流内铨,迁知审官院。此后又奉命外任,先后知永兴军、知并州、知开封府诸衙府。
至康定元年,杜衍复次入朝,授职同知枢密院事,升枢密副使。庆历三年,擢任吏部侍郎、枢密使,于是庆历四年秋末正式拜相。谁料庆历五年正月底,遇当时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推行新政失败,再则杜衍喜好举荐贤士,抑制佞幸之徒,自是多有得罪于人。趁此,怀恨者不惜陷害中伤,竞相弹劾,使杜衍为相一百廿日而罢黜,贬知兖州。杜衍坐镇兖州二载,于今岁确实年已古稀,遵照轨制当上奏请辞,盖官场派别间明争暗斗无处不在,也难得朝廷成全,杜衍就此得以太子少师致仕。
至于今日包拯、吕居简诸人会晤杜衍,虽无关公事,却在一时的寒暄过后,有坐于包拯下首之艾虎,或许是对濮州指挥使聂英反叛不知就里,故未能释怀,乘隙向吕居简探问道:
“吕大人此前北上濮州诛剿叛逆军官聂英,难得今在杜老处相见,可告知其何以反叛否?”
闻此,杜衍略显诧异,使吕居简尚未作答,随见他淡淡的言道:
“要说此聂英,记得乃安州云梦人,算来如今年龄应该四旬出矣。——大约二十年前,正值天圣年间,夏竦转任安州太守期内,因赏识聂英姿态俊逸,心性雅趣,又使夏女相窥倾慕,遂就将女下嫁之,结为翁婿。时值今岁夏竦入朝任事枢密使,封英国公,聂英却于濮州图谋反叛,此举何为?”
对此,吕居简轻轻唉了一声言道:“提及濮州之事,当真与聂英发妻夏珍珠惨死夫手,夏氏恰恰在朝枢密使夏竦之女关系甚大。——当不才抵达濮州后,鉴于聂英挟兵众控制营寨,负隅顽抗,故一举诛灭之。
“至平定叛逆,拿获夏氏生前婢女爱莲勘问,得知于年节前夕,濮州兵马都监邱继修偶然至聂英寓所拜访,恰巧当时聂英外出会宴未归,夏氏与婢女爱莲熟识邱继修身份,就让入厢房告茶相待。不过一盏茶功夫,闲说几语无甚要紧的话,忽邱继修言有事起身告辞。夏氏领同爱莲亲送至檐下,因爱莲相问曰都监老爷难得来一回,这般急急燎燎的作甚?遇邱继修玩笑曰汝夫人花容绝美,鄙人可不敢贪坐也。此时恰逢聂英携一脸酒气回,与邱继修打个照面,因挽留不住彼此相笑而别。岂知聂英近前,不管青红皂白狠狠赏了爱莲一掌,打将爱莲手捂面颊躲去,惹夏氏厌恨聂英又借酒张狂,不由得发指眦裂,撵其后诅骂入屋。待良久动静消停,爱莲小心翼翼前去看顾,见聂英槁坐床榻,脸上隐隐几道血痕,榻沿倒竖一剑带有血迹,夏氏已躺在血泊里无了声息。
“然细细询问之,爱莲却言当时惊恐失措,赶忙逃避下屋自保,其余不知。又言次日聂英有邀请军士商议机密,下人不许靠近,详细亦委实不知。——如此看来,可证实聂英所器重者绝非安分之辈,或早有邪念,以致借故怂恿从事,最终趁年节下斩杀濮州兵马都监邱继修,搞出此阴谋反叛之勾当。”
经吕居简讲述,虽有失好些详细,也算片面了解得聂英于濮州反叛事件之来龙去脉。进而,引包拯揣测道:
“不说夏竦为人贪婪阴险,度量狭隘,很有些暗昧手段,就聂英所犯恶行也自量横竖一死。故在邪念者鼓动煽惑下,索性铤而走险,妄图霸持一方以保全性命矣。”
听包拯说罢,杜衍、吕居简诸人忖了忖不觉点一点头。随后,吕居简转而道:
“盖如今有夏竦者谗佞在朝当政,故多诬害反复之事,近来朝廷又诏令于不才,请按劾石介存亡。”
——言及此石介,就是兖州名士,“泰山学派”创始者徂徕先生也。因前岁深冬徐州孔直温图谋兵变,至败事伏法,官府于其家宅查获与石介来往书信;又晋州经术名士孙复——即蔡州祖无择恩师,字明复者诗文。从而,不但当时于太学任教之孙复深受牵连,旋日由国子监直讲贬监虔州税。就算前岁孟秋已病卒于家之石介,亦难逃用心狠毒者攻击,谓他诈死,借以北走契丹,使朝廷下令开棺验证,一时搞得上下哗然。此事好在经兖州知州杜衍,莱芜知县龚鼎臣等联名上奏担保,才不致玷污石介一生名节,幸免一场发棺之难。岂料朝廷至今仍疑惑猜忌、纠结难了,安不令杜衍闻之愤慨,随厉声道:
“可恶,可恶!——为此,不止前岁末吾上奏作保介身后清白,又莱芜知县龚鼎臣,字辅之,籍郓州须城,虽年少亦见义如是,愿以阖门证介死。时至如今已去一年数月,朝中仍有奸佞将此兴风作浪,其心可诛也。”
就此,略静了静,方得吕居简言道:“想来,今破冢发棺,而介实死,则将奈何?且丧葬非一家所能办,必有亲族门生及棺敛之人,苟召问无异,即令具军令状保之,亦可应诏矣。”
使在坐之人听罢,不免异口同声的道:“正是,正是……”
恰于此时,杜衍妻相里氏又吩咐着家人将酒食至,以款待今日造访之客。然酒菜不算丰盛,主食也不过粟饭一盂,杂以饼饵而已。杜衍夫妇还不吝谦逊地说无力筹措美酒玉食,仅此薄酒淡饭,请莫嫌弃……此般低调随和做派,与他夫妇穿戴朴实如田夫野老之形貌着实相宜。何况包拯、吕居简皆耿介贤良之仕,无膏粱笙歌之性,见此反倒更觉亲近。于是,大家相邀敍坐入席,小酌几杯,期间只说些不关紧要的话,且饮食毕,不久便随同告辞离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