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知府糊涂判案,假皇子行诈伏诛
却说艾虎、欧阳春等涉及的一桩重案,当依法处置结束,转眼已至辞旧迎新之佳节。——只是人生路坎坷,多少荆棘无从预知,虽然毋须悲观中蹉跎,不过于此时刻思想起来难免更觉心酸。倒是包皖,一晃已经三四岁,知晓了一些儿个人利益,趁着当口,尊长们无可奈何,自是随他讨得好处,增添了几分年节的愉悦气氛,今不必细说。
再则,年节过后,于皇佑二年新春,适值包拯侄孙包华年成婚之期。——说及此事,华年与城南麻氏女旧岁已有议亲,只因其父包勉之故,使婚期推后三载,不想年前又遇叔包繶病卒,故而拖延至今时。这不岁末,鉴于包拯、董氏携家人至南城,见难得一聚,经嫂娘提议,才与媳妇吴氏请媒人往麻宅商榷,议定此新春吉日。
至于婚庆之事,也就是邀聚亲朋好友,东邻西舍热闹得几日;加之不少热情之乡绅,于南城之官吏获悉,特地登门庆贺一番。对此,还闻邻里长者叹言,尽管其父包勉在外为官时不正,已故去数载,可毕竟大户人家,此回婚庆,比及往年并不失气派之语,今亦无意详述了。
待到华年与麻氏女婚礼毕,总算于上元节后,包拯、董氏方携了家人,领同艾虎、欧阳春辞别过嫂娘崔氏,侄媳吴氏诸亲人,乘船驶离南城,将返东京而去。于是船只顺汝水入鄱阳湖,走长江东下,转运河北上,再溯汴河西行,一路上走走歇歇,又无甚意外之遇,就包拯、艾虎等而言,的确故道重游而已,今更懒得赘言了。
只说当包拯一行到达东京地境,时下已见春深,放眼是泮柳浓翠、莺雀格磔,春意盎然,甚是惬意之时节。岂料那日,于汴河岸雍丘馆驿,却诧异的听得几位聚饮之友谝传道:“据传今圣上有皇子流落民间,现已进京认父矣。”——仅此只言片语,没头没尾,亦不知其中底细耳。
然不二日,包拯一行抵得京城,登岸乘轿过于街市,感觉城内更见风言风语。好些老弱妇孺,或闲来无事的长者、青年于街谈巷议,皆在哄传圣上有皇子流落民间之事。有说那皇子名冷清,其母王氏当年本是得宠宫人,如今乃依母训前来认父的;有说冷清现已被开封府逮捕治罪,其是疯人贼胆,妖言惑众的;有说冷清毕竟有龙凤绣抱肚为证,恐其言非虚,不然开封钱知府何故未敢严惩,只是发配汝州编管的,似乎众说纷纭,无一结论。
当包拯、艾虎与家人回至寓所,就街市所闻,一时本无心评论之。未久,却得亲家崔碏夫妻,或因数月未有相见,惦记女儿莺莺与外孙包文辅,赶忙过来问候;加之莺莺姑表兄阮稹携妻吕丛,又吕丛之兄——已故太尉吕夷简三子,吏部南曹吕公著,字晦叔,几人正巧做客崔宅,本来都是葭莩、瓜葛之亲,亦一道登门拜会。于是莺莺怀抱文辅见面亲人后,诸女眷随董氏、莺莺、欧阳春邀往内室说话,包拯则吩咐家人煮茶款待,与艾虎陪崔碏、吕公著、阮稹几人就客间落坐闲谈,从而提起街市所议之冷清事,难得有阮稹较为关注,经吕公著游说,方获知一些详细。
原来,于今岁初,有一名唤冷清之青年,前来京城自说自话,到处张扬,说他是多年流落民间之皇子。此事引得闹市聚观,传得满城风云。
据言冷清母王氏原本宫人,当年曾获圣上宠幸,后因禁中失火而出外,逃出之时已身怀有娠。然失散宫外无以为生,于是嫁一郎中,洪州分宁人冷绪为妻,生下一子取名冷清。如今他成年依母训进京认父,有圣上昔日赐予母之龙凤绣抱肚为验。意为他乃龙种帝子,当今圣上之血脉。
因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现任开封知府钱明逸不能不勘问此事,即下令将冷清拘捕,查证虚实。谁知冷清踏入公堂,毫无惧色,反而视钱知府喝叱道:“明逸安得不起?”
这钱知府见他气势迫人,深感震惊,自是不拘于公堂绳墨了,命冷清站立回话。然冷清仍旧街市之言陈情道:“母亲本是当年获天子宠幸之宫人,后因禁中失火而出外,逃出之时已身怀有娠……”那一套说辞。还做出一副皇子派头,侃侃谔谔,临危不乱。因此钱知府满腹疑惑,拿捏不定,只好将冷清暂且收押,上奏圣上裁处。
哪知圣上态度是模棱两端,又将公案推还开封府详审决断。好在冷清被收押数日,于钱知府进退维谷之际,却显露出失常形迹,言语颠三倒四,行事荒唐怪异。鉴于此,钱知府遂判以疯人无状,扰乱视听,将冷清发配汝州编管。——只不过民众好奇心重,街市一时间仍旧议论不息罢了。
对此,在坐者默默颔首相应,不加言论。转而使崔碏感喟圣上现已年过四旬,诸嫔妃先后生育三子均是早早薨夭。而先是景佑二年,有将之堂兄,今官拜汝南郡王、同平章事、判大宗正司赵允让第十三子,赐名赵宗实,自幼尝接入皇宫中抚养,但始终未肯立储。
进而,引吕公著揣测,大概冷清量圣上望子若渴,倘又狂人策画教唆,故胆大逆乱,企图非分之想。在坐者听过,则“嗯、嗯”颔首一番。——以上仅为泛泛一说,亦无意妄议。稍晚,大家相辞而去,遂置之度外矣。
再说包拯回转京城后,渐渐已经夏月初,适朝廷迁包拯为天章阁待制,委以知谏院。未久,有开封府推官韩绛,向朝廷上奏曰:
“臣伏见府尹钱明逸将冷清留外汝州,使之乃敢诈谖惑众,非朝野所宜。当追责穷治,诛弃都市,以儆效尤,云云。”
然圣上就冷清一事终不能自审真假,改而将公案交付朝议。于朝议上,有多位大臣奏请,当发配冷清至江南编管,可远离京师,减少影响。被翰林学士赵概,于岁初返京复为御史中丞,他果断上言道:
“清言不妄不当流,若诈不当不诛!当派人查察,以警诈邪之风,伏望圣裁。”
闻赵卿之言甚是在理,因此,圣上诏令知谏院包拯,御史中丞赵概,开封府推官韩绛诸臣重审冷清一事。命严肃查处,以敬国法。
——言及开封府推官韩绛,字子华,乃参知政事韩亿三子,原籍真定府灵寿人,后迁居京东雍丘县。韩绛于庆历二年取进士及第,擢太子中允,通判陈州。不料赴任二载,父卒,遂辞绂守丧。至庆历七年,复出为开封府推官。
就冷清一案,经包拯、赵概、韩绛诸人多番审讯,冷清终于败露实情,又经奔走探访,历时数月方查明真相。原来冷清生母王氏确实曾执役宫禁,后因禁中失火出逃,嫁洪州分宁籍民人冷绪,越年生育一女,才育冷清,故冷清与皇家毫无骨血之亲。然冷清长成已后,虽姿容俊迈,举止自若,异于常人,可惜教养不良,心性恶劣。其原本为药铺杂役,听闻圣上多年未有子嗣,竟倚仗生母之龙凤绣抱肚,于乡野自称皇子,行诈江南、荆湖二路州县。
前岁中,冷清流浪至潭州,遇退役除籍军人高继安听取其故事,获全力资助,置办行装合谋赴京。然高继安实知晓冷清绝非皇子,却当做奇货可居,一路妖言惑众,行诈入京,营谋社稷。至冷清被开封知府钱明逸拘捕审讯,高继安又指使其装疯卖傻,逃脱罪责。——如今是水落石出,确凿无疑。故此,包拯有陈请即将冷清、高继安斩首示众,遂上疏《论妖人冷清等事》曰:
“臣奉敕差,与赵概等录问冷清公事,臣寻往军巡院将公案看详。据冷清款招,伏前后狂言非一,原其情状,法所无赦,致之极典,固在不疑。兼详放停军人高继安,款先因罪犯配鼎州,寻却入京,托病放免;而妄谈幻术,交结权贵,所至之处,多以祷祠为名扇惑州县。顷年,于潭州即将带冷清随行,沿路累造妖言,知而故纵,不以告官。及冷清事发,则教令诈作心风,果得免罪。寻又教以狂悖之语,所不忍闻,且都城之内,岂可令此辈轻慢宪法,惑乱大众?若不速行显戮,以戒未来,则启奸邪之心为国生事,防微杜渐不可忽也,乞令尽法施行。”
见多日过去,未下裁断,度量圣上犹豫不决。以是包拯再次上疏,陈说利害曰:
“臣近以开封府勘到冷清、高继安等,乞早行显戮,免惑中外。况狂伪之状灼然明白,决无可疑。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共弃,岂宜引用常法,迁延不断?此而可忍孰不可恕,兼风霾暴作,日色无光,上下蒙蔽之象。故天示此变,所以警悟人君,如是之至也。伏愿陛下察变异之来顾宗社之重,特出宸断,速令诛夷,免奸邪之类别起衅端,寝成大患。”
终于,圣上以庶人冷清,放停军人高继安同为逆乱,为谋社稷,欺君罔上,为常赦所不愿,旨令将二徒诛黜于京城死市。又僧人谷全,号全大道者,会冷、高二徒于庐山,轻信妖言,厚资二徒使往京城,助桀为恶,亦罪不可恕,黥配郴州。至此,一桩闹得满城轰动之公案方才了结。
——然开封知府钱明逸,字子飞,乃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孙。于去岁初,继张尧佐迁官,以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因冷清一案出,今夏初朝廷以钱明逸坐尹京无威望,又狱吏搒妇人鄼氏堕足死,罢为龙图阁学士,贬知蔡州。同时,有参与冷清一案之开封府判官张式,字景则,建州浦城人,被贬知岳州。再者,开封府推官李舜元,字公甫,随州唐城人,被降为寿州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