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魏瓘问案惩凶犯,包拯上疏谪劣僧
再说监察御史王泊,自出使契丹还京后,不久朝廷擢王泊为殿中侍御史。然不过数月,缘是年秋中,复以殿中侍御史王泊,徙荆湖北路转运使。于是不数日,在包拯、艾虎,又王泊妻徐妙兰舅父,开封知府魏瓘,与其随行严正,再又知审刑院张戬等在京相善官员送别下,王泊携妻女、仆从乘船走汴河,将南下赴任而去,不在话下。
只说当日,包拯、魏瓘、张戬等在码头照面后,相互并未过多寒暄。当送别王泊与其家眷罢,沿路返回时,行至商贾繁荣的街市,于“程家茶楼”前街面上,忽闻叱骂之声。只见吵闹间,一大略中年之男子追逐着一容貌清秀,不过十四五岁之少年叫道:
“逆子,站住!给我站住!”
于喝斥间赶上,将少年一把拽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阻在其前面。故此,一时使艾虎等人驻了足,又还见不远处有一僧人,上身披着鹿皮,视情形不对,跛足执拐速速的行去。
即刻,那大略中年之男子攘袂扼腕,仍愤愤然对少年斥责道:
“汝不事诗书,专好游荡也就罢了,今竟抛弃家业、父母,欲削发为僧,如此将置祖宗于何地?汝今若去,就不是我儿!”
对此,那少年却未必詟惮,只是声色怯怯的怨怼道:
“汝本是个贼人,当年杀人劫财,作恶太甚,我今乃为汝赎罪……”
据彼此言语,可揣测二人乃嫡亲父子,大概是少年欲随那鹿皮僧人出家,故令父子恶语相向。然少年之言,使其父顿时厉色骤变,浑身不由得有些战栗,遂气急败坏,只顾拽住少年,意图强行拖回茶楼去。不想这时,少年随身忽地取出一把鼠尾尖刀,狠狠在其父手臂上刺了一刀,使其父负伤而放了手。
当眼看少年将携刀逃离去,于开封知府魏瓘轿窗内“住手!与本府拿下!”的喝止声中,被艾虎顺势擒捽,夺去凶刃。同时,见其父以手紧捂流血伤口,任凭子被捕拿却不管不顾,神色遑遑欲奔回茶楼。如此形态必定另有隐情,故也被严正阻止,还扯下束带姑且助之扎缚了伤口。
然今日包拯、魏瓘等出门至此,只为送别王泊赴任,与其家眷远行。不想突遇此情,因一时无人可用,便使艾虎得包拯吩咐,随同严正将那父子二人扭送往开封府不提。
——今言及开封知府魏瓘,字用之,歙州婺源人,乃太宗朝有为三司使,礼部侍郎魏羽次子。魏瓘现今已六旬有出,早年,于志学之龄经父奏补为秘书省校书郎,然不久父卒。
至景德二年,朝廷悯其家贫无禄,遂擢魏瓘为奉礼郎,监广积仓,又迁知开封府仓曹参军。此期间,因门人上疏诋朝事,魏瓘受累停官。数年,复监邓州税、鄂州茶,以大理寺丞知衡山县,通判寿州,历知循州、随州、安州,提点广南西路刑狱。其居职能替百姓除弊政,操守廉洁。
于天圣末,朝廷曾召魏瓘入京,权度支判官。寻以罪降知洪州,徙梓州路转运使。还知蔡州、潭州,为京西转运使,江南、淮南制置发运使。
至庆历初,魏瓘自主客郎中迁太常少卿,调知广州。再拜右谏议大夫,任临江军判官。任内,又因过降知鄂州。未逾年,复为陕西转运使,迁河北转运使。于今岁春末,以给事中知开封府,坐镇京城,政事严明,吏民惮之。
然而那犯事父子,据闻经魏知府审讯,又差人追寻出涉疑之鹿皮僧人,拘拿至开封府,听取其言证,查实少年之父早年却有杀人劫财事,与依法惩办之。且因当日艾虎协助解送,本已了解得一些缘由,加以此后,又与严正多少有些交结,不免相问及叙说之,故得以知晓其事大体经过。
据悉,当日将其父子拿至开封府,或许魏知府忖思其父子先前争吵言语、形色深有可疑。即升坐公堂根勘,获知那被刺伤之中年男子姓程名永,那忤逆之少年名程惜。遂魏知府训斥道:
“彼嫡亲父子,何以闹至如此不可调和,血刃相向?”
其父子闻此,双双低头不答。随后,魏知府质问程惜鼠尾尖刀由来,他告知是数日前,私下央匠人打造。又质问他言父杀人劫财事,程惜初时嗫嗫嚅嚅,被魏知府责怒,喝令但说无妨,他才怯怯的道:
“是那鹿皮僧人,城南兴国寺执事绍宗,其多回告诫,说我父是个贼人,曾经杀人劫财,家业财富来路不正,若不赎罪,早晚必有恶报。”
至此,魏知府究问程永,可否有杀人劫财之事?虽见程永惊魂未定,却矢口否认,言乃不肖子受恶僧蛊惑,胡言乱语的。当魏知府差人追寻得鹿皮僧人绍宗,拿至开封府,面对绍宗凿凿有据、信誓旦旦的指证,使程永不能抵饰,只得直吐招供,才审讯出事情之原委。
原来,这绍宗本为汉中人氏,因沉湎于佛学,大约二十年前,与同乡人江龙,不远千里来京城披剃给度牒。正好那时之程永居住于城郭以西,是个牙侩之家,通接往来商客投宿,获取一些薄利,维持生计。一日,绍宗与江龙到达京城,恰投在程永店中借歇。是夜,二人于房中收拾衣服,将带来的一尊金佛,以及银子展露床上。不料,正值程永在亲戚家饮酒归来,登楼听得言语,于门缝间窥视得他二人之金银财物。暗忖道:
“这二寄客不知是哪里来的,带这许多金银,真是财物易动人心。”
于是,趁着夜深时候,程永就起了个恶念,取出一把快利尖刀,骗开房门进去,喝声道:
“汝等谋了人许多财物,怎不分我一些?”
当时江龙开门大惊,措手不及,竟被程永一刀刺死。绍宗见势不利,慌不择路,跳窗逃去。
然程永杀害江龙后,将尸首就客舍后院掘土掩埋之,收拾起那金银财物,进房睡去。次日,料理了客舍事务,就将其金银去做买卖。未数年,起成大家,娶以城中庄氏为妻,生下一子,取名程惜。其子自小容貌秀美,爱如掌上之珠,年纪稍长,却不事诗书,专好游荡,程永念只得一子,不甚拘管他,或好言劝之,其子常常怒目反视,怨恨不已。
至于那夜,绍宗慌乱中跳窗而逃,却不幸跌折了一条腿,无钱医治,以致落下残疾。其流落京城,最终出家于城南兴国寺,一晃多年得以升为寺中执事。再则当年程永杀友劫财一事,毕竟可恶至极,使绍宗不能忘记,怀恨于心。故一直暗中观视程永家中情况,近年来有意接触其子,欲促使其子出家,以报当年其杀友劫财之仇。当绍宗叙述罢,面对程永矢口抵赖,不惜赌誓发愿,更取出短刃在残腿上用力扎了一刀,以证言词。
程永见此毛发悚然,仓皇失措,神色大变,又遭魏知府一番拷问,终抵饰不过,只得直吐招供。于是魏知府领衙役至城西程家客舍,经程永现场指认,在后院中掘出一具朽烂骸骨。就此案情明了,程永罪责难逃,然作情减死一等,被脊杖四十,配隶登州沙门岛。
案后,程永家产遂被魏知府委官变卖,一来赔付绍宗当年被劫财物,以及江龙亲属;二来因绍宗隐瞒,知情不报,江龙亲属近来才经开封府知悉事实,与以支付其亲属往来京城,迎江龙骸骨归乡安葬之资罢了。
至于程惜,魏知府念其年少,不仅免其无罪,又将变卖家产富余千贯钱给与之。事后问及其将来生计、志向,其不顾生母庄氏苦苦劝导,执意买度牒出家为僧。最终,魏知府助其剃度于城中相国寺。
——如今看来,程永当年为了钱财,不择手段,害人性命,终究落得如此境地,可谓是冤怨相报,毫发不爽。又或许程永其子,程惜乃江龙后身,冤魂不散,特来投胎取债也。
对于此情,实则还因这期间,包拯有获知年来绍宗于京城聚集凶党,兴妖惑众,敛索财物,大肆创修寺院,铸造佛像,耗费钱财不计其数。这般蠹敝财物,非国家、百姓之福也!故而,使包拯向朝廷上疏《请安置鹿皮道者》曰:
“臣闻善为国者,必务去民之蠹,则俗阜而财丰。若蠹原不除,治道从何而兴哉?窃见兴国寺僧,鹿皮道者绍宗,自残支体,稔怀奸诈,扇诱聋俗,聚集凶党创修寺宇,镕铸佛像,糜费货宝不知纪极。方国家多事,财用窘急,岂容此辈恣行掊刻!且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蕴之中。但平等慈悲即成正道,有为功果非所崇尚。昔唐朝欲造大像,狄仁杰上疏论列,实时罢役。伏望皇帝陛下俯矜庶品,博采群议,凡所兴造,速赐禁止。其僧绍宗,亦乞于外处安置,庶免惑众。”
——噫嘻,此等事只因常人蒙昧,随大流之缘故,才使奸人得势,行诈乱作。若要说来,亦似乎算不上甚么大事,然包拯所为,实乃为国为民之心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