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包公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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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艾虎直言示内亲,包拯问案挞恶戚

话说是年冬月,当获朝廷诏令调任知庐州,于是将行李打理讫,在师通判,孙虞候等州府官吏,并及不少城内热忱百姓,冒着寒风至城西桥头送别下,包拯携家眷,领同公孙策,艾虎夫妻一行辞离扬州而去。在此,不说包颖、包蕙随爹娘多年游历各地,司空见惯,出州府已登坐马车无心见此情景;又欧阳春与同崔莺莺亦坐于车内,无意照面相送官民。只说正当起程之际,欧阳春却掀帘探面窗前向包拯、董氏问道:

“大人、夫人,此次路程是否途经滁州?……”

然欧阳春才言语于此,被董氏借着日前之梗,笑言打趣道:

“如此甚好,便宜欧阳妹妹若有何宝物藏至自家兄嫂处,亦可掩人耳目焉。”

对此,欧阳春非但没发憷,反而道:“夫人还言此话,要是大人当日上登天界,顺便向天神讨要一二件下凡,岂不胜世间任何宝物?”

这使得包拯一面扶内子登车,一面回目而视欧阳春,颇有些无奈的摇一摇头。同时,公孙策、艾虎亦随着摇一摇头,并难掩笑容的纵身上了马,皆别无他言,只管勒马动身而已。

此后,包拯一行出扬州境,过真州,至滁州,里程虽说不算遥远,但毕竟已入残冬腊月,一来夜长昼短,天寒地冻,二来时有风雪,也很是阻碍行程。经多日跋涉,这日终于允从了欧阳春、艾虎心意,径直到欧阳庄歇足。当欧阳彝、尹贞娘夫妻得知包拯一行已至门首,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出门相迎。虽然转眼是多年未有晤面,包拯却不免拱手客气道:

“欧阳贤弟,今又携家人登门打搅,望切莫鄙弃哉。”

欧阳彝闻言赶忙道:“大人此是说那里话!——大人不嫌僻陋,能光临寒舍,愚夫妻不胜荣幸耳。”

接着,莫言公孙策、崔莺莺不曾谋面,就包颖、包蕙同样免不得相介绍一回。待相邀进屋,入暖阁落坐定,吩咐家人煮以好茶罢,因欧阳彝夫妻尚不识真情,有相问公子包繶来,又免不得告知不幸,还言及繶儿才情出众,使之叹惋一回。既而,尹贞娘却没来由的向公孙策问道:

“早闻先生学识渊博,敢问诗词何为上乘焉?”

见问,公孙策泛泛言道:“诗词自是立意为重,遣词次之,不必执著于新奇而害意,其余格调规矩实为末事,更不必太过受此束缚矣!”

在场众人闻此,就算似懂非懂亦毫不吝惜,皆跟着点一点头。不时,家人正煮好茶呈了上来,然欧阳春却问及嫂嫂侄女隐儿所在,遂相唤包颖、包蕙,并崔莺莺拽上小玥一道往闺阁而去,尹贞娘忙吩咐丫鬟随着将茶点送了去。

当欧阳春领同崔莺莺等人去后,于品茗之间,忽得欧阳彝对艾虎言道:

“妹丈与家妹这么些年,怎不养育一男半女?”

艾虎闻言,叹声道:“皆因当年在下年少无知,未能保护好令妹,以致失孕矣。”

此使欧阳彝一时默然无语,却得尹贞娘道:

“既如此,何不另娶一妾,莫非是小姑……”

伊话未说完,艾虎连忙摇了摇头,言道:“在下何德何能,得令妹相持已足也!——况在下与令妹心意相契、感情甚笃,然人生不过数十载,在下又无甚爵位、财势需继承,有无子女不碍也。”

见艾虎有此等超然于世俗之境界,令在坐者虽无从置喙,不禁暗自叹服。且眼看天已暮色,欧阳彝夫妻又忙着安排了酒食,饮宴间仅闲侃一些所见所闻,世俗百态而已。酒食过后,由于天气寒冷,加上旅途困乏,随着欧阳彝夫妻差家人打理房舍,不久便各自前去歇下了。

至次日晨,因包拯、董氏执意动身,欧阳彝夫妻挽留不住,遂携家人并公孙先生一同相辞离去。但毕竟年节临近,于包拯、董氏以此去路途已不远,眼下也无甚要事等语之劝说下,才使艾虎、欧阳春留住,待陪同亲人过得年节,再前往庐州相会,于此皆难以细述。

然而,包拯、公孙策一行辞别欧阳庄,不疾不徐又二三日旅途方到达包府。盖府上距离州城尚有几十里路程,何况已数年未回,姑且歇住一日。鉴于至年节还得多日,包拯虑及州府事务,由妻小逗留府上,准备年节所需,自领同公孙策、包兴,并随行之人驱车马前往州城。至庐州城外,就相遇通判程徽,字文焕,歙州宁休县人;录事参军赵杲卿,字明叔,密州诸城人;司户参军霍岳,字东邻,寿州六安人;司理参军胡居易,字敬之,并州阳曲人;司法参军王回,字子惠,福州候官人;又虞候刘厚,字子重,庐州慎县人等州府官吏出城东门迎候,亦不必一一详说。

于是随诸官吏引路至州府,置行李整饬内宅,按惯例接风洗尘,筵席间凭诸同僚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一番罢了。此后,处理得二三日州府事务,见确实无要紧事,便相邀公孙策,携随从包兴几人赶着年节返回包府。年节期间,亲戚朋友自是纷纷登门拜访,并且曩昔素少往来之远亲故旧,亦不惜远途探问而来,大多不过趋炎附热,以沾荣光之平常人心思。对于一些心怀叵测,藉此佳节时机,僭越律法妄图日后可得庇护者,终见识包拯刚直不阿,于有违国家法度事上不留情面,一概厉色决绝遣之,活该无颜自去。然碍于亲朋缘故,勉强多滞留得二三日,才领妻小一并去往州城,于此更无意赘言。

只说年节过后,包拯至州府仅仅二三日,有虞候刘厚一早前来内宅,相见禀告道:

“大人,门外有石哑子又手持一木棒来献。”

包拯闻此,便心有狐疑的问道:“刘虞候是否知晓其一些来由?”

刘厚回道:“不瞒大人,此哑子每遇官府上任,几度来献木棒,问之竟不能应对,任官责打。故大人今漠然置之亦无甚不可,只是数日前,大人过年节亲迎家小尚未归转,其已曾来过一次。”

闻此,包拯暗自思忖:“想来此哑子必有冤屈,故屡屡忍吃此刑,特来献棒。不然,怎肯一再搅扰官府,无罪任官责打?”

故而,包拯也管不得许多,领着刘虞候步出内宅直至公堂,令差役引石哑子来见。不时,得见一年纪不及而立之龄,大概因长久风餐露宿,饱经霜雪,使得肤色黝黑;且蓬头垢面,身上衣裳陈旧破败,叫人心生怜悯之青年,手持一把来粗的三尺木棒,忙忙迭迭跟随差役步入公堂,双手举棒跌跪在地。包拯相问之,其能听懂话语,却摆手指口,示意不能言。遂诸吏除告知此哑子常年于城内乞食外,复述其数年来向官府献棒一事,与刘虞候所言别无二致。

视此,包拯沈谧一时,忽而托故发怒,呵斥其乃无状屡扰官府,好生无理,号令公人以长枷将其枷往街衢,游示全城。那石哑子伏伏腊腊,并无抗拒,任由公人摆布,扯拽着出了公堂。随后,包拯即唤都头戴胜近前,亲自交代于沿途暗中打探,若有为其称屈者,带来州府相见。

当人们见石哑子被枷号街市,使无所事事者都很好奇,纷然来看,议论嘈杂。良久,行至东街,适逢一长者嗟叹道:

“石哑子今日反受此苦,岂不冤屈!”

戴胜听得,便命公人带石哑子回转,自寻得长者引至州府见包大人。包拯领同公孙策、赵杲卿诸人于后堂会了面,邀长者落坐定,问之姓名,年纪,长者言姓名田九,今年已六旬有四。于后,包拯问道:

“田长者既言石哑子冤屈,可是详知其献棒因由?”

田九答道:“石哑子乃城外石塘人,其兄石全,虽不是家财巨万,然承受父祖不少田产,暖衣饱食自不用言。怎料此兄竟欺心将残弟赶出,任其乞食街头,应有家产独占经营享用。可石哑子每年告官,不能伸冤,今日见其被老爷枷号街市,小老儿因此感叹。”

闻得此情,包拯即差戴胜带人至石塘村传唤石全到衙,包拯复又升堂,斥问道:

“石全,此哑子是汝同胞兄弟否?——汝怎可欺其残疾,无视亲情,为独享家产赶其乞食街头,此何道理?”

这石全现年三十六七岁,或许是经常户外行走管理于田地间,看着有些粗犷,却也穿戴讲究,长相端正。他动了动唇齿,仅只诡言道:

“其原是在本家庄地居住,并非亲骨肉。”

闻言令田九很是不服气,极力与石全争辩,而石哑子愣跪一旁,犹如木雕泥塑、呆滞无神。包拯量度石全乃为虚词,严然问道:

“汝既否认是汝兄弟,本官今差人再赴石塘,寻汝族亲并近邻年长者来证如何?”

石全顿时缄默不答,况为此已折腾去大半日,包拯遂命人将诸人散监狱中,待明日寻石全近邻并族亲年长者前来再审。并且,难得公孙策有心,紧随差役而出,暗里指使差役将石全、石哑子单独拘于一室,伏听其动静。不久,回复称石全甚抱怨哑子不是,言其不知好歹,此些年是自讨苦吃。石哑子或自觉惭愧,瑟缩墙根任由指摘,无有丝毫反抗之举,石全大概疲倦了才停歇。

包拯、公孙策相闻无甚奇怪,打发差役自去。直至翌日,寻得石全近邻并族亲年长者多人到衙,皆言哑子就是石全同胞兄弟。石全十分尴尬,无力辩解,方才将内中原委直陈道:

“绝非小民肆意苛虐吾弟,况吾弟幼时虽有些言语迟钝,亦不是天生不能言词。然于七八岁上,或因贪玩致使家中走水,吾弟独处房内撕心裂肺哭喊,家人迫于无奈,急忙救火,渐渐闻吾弟没了声息,原本以为吾弟休矣。待家人将其抱出,见身上无甚伤害,当时皆感慰藉。谁知就此惊吓,吾弟竟大病一场,从此失声不能言,请医问药年余,终究无济于事。所幸能听懂人语,身体仍壮实无恙,只得不了了之。

“至后来小民父母相继病故,初时吾弟随吾居住,但其禀性古怪,不数年执意自处,吾便安排数亩良田与其打理,还叮嘱家人平时多关照一些儿。可是不出一年,就将数亩良田以五十两银出卖邻村张有冯,契约具实,追问吾弟也首肯确认,却未见一文钱财,吾气愤至极,劈头劈脸责骂吾弟一回。不料吾弟自此不入家门,甘愿乞食街头。吾恨其自甘堕落,故懒得顾及脸面,就当无此兄弟,数年来听任其如此,不再过问于他。”

那石哑子见兄言此,更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磕头如捣蒜。包拯见之,明白确为此情,然心下思量道:

“想来拯有一从舅倒是名唤张有冯,不知是否此人,但张族乃本地大姓,抑或有同姓名者。”遂问道:“汝言张有冯所居何村?”

石全答道:“此张有冯,字翼之,乃东城外张庄村人,家族财大势大,其还于城南开设有赌庄。”

进而,包拯又暗想道:“其人正是拯从舅,论年纪还少拯数载,虽多年间素少往来,但数日前于府上相见,就知其颇为圆滑,不想竟视人残疾,做出此等坑人田产之恶事。”

包拯即命刘虞候、戴都头带人传唤张有冯来见,于是便请田长者并石全近邻、族亲归转,暂退公堂。待刘厚、戴胜将张有冯领至,其却仗着为包拯从舅身分执迷不悟、目使颐令,直立公堂向包拯言道:

“贤甥,纵使从舅有何罪过,何不遮掩、遮掩,何苦命刘虞候、戴都头匆匆寻唤?”

此间,那石哑子目光炯炯直视张有冯,却怯怯的挪动双膝向兄石全贴近。石全得知张有冯原本眼前知州老爷从舅,则显得畏畏缩缩,垂头丧气。可包拯全然无视从舅趋奉之态,厉声质问道:

“今石全兄弟诉告汝于数年前,欺诈将其多亩良田据为己有,此事是否属实?”

张有冯见状,忙拿出契约亲手交至案前与包拯过目。怎料,包拯看后竟“五十、四十、十两……”地耐心询问石哑子,以此求证真假,当初获银数目虚实。只见石哑子连连摇头,闹得张有冯心慌神乱,加之数日前有见识过包拯威严,不徇私情,终难以自持,慌忙跪地告饶,一五一十招承道:

“数年前,因闻知石哑子分得数亩良田自营,故寻机假意借钱数贯,诓诱其来城至赌庄赌博玩乐。不月,累积欠下五十贯钱无力偿还,便以此逼迫恫吓,使其将数亩良田转手抵债,并立契画指为凭。其兄石全见字据签押确实,自然无可奈何了。”

包拯听罢,怒斥张有冯无视律法,坑人残疾,仗势欺人,令其无言可对。包拯更不以长亲为忌,在公堂上将张有冯责挞一顿,以示警戒。即责令数亩良田须及时归还,并亲往田地查看详细,罚没张有冯不少钱银,赔付石全兄弟数年损失。此时,石全不嫌哑子浑身脏乱,忙拉着兄弟叩谢不已。

事后,城乡百姓闻包知州大公至正,能大义灭亲,无不满心敬重。——有鉴于此,亲旧认识到包拯执法无私,皆屏息收敛,不敢欲借机胡作非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