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那盘醋溜土豆丝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伫立在填报高考志愿的十字路口，在两个学校之间徘徊良久——一个是有着悠久历史和文化积淀的山东大学，一个是有着动人风景和浪漫情怀的厦门大学。最终考虑到离家近的因素，在志愿表的第一行填写上了位于济南的山东大学，从此便与齐鲁之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泉城济南是一座古老而低调的城市，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都是历经沧桑后留存下来的动人风景。虽说不上美艳绝伦，却有着沉淀下来的厚重感，让人觉得这是一座有文化底蕴的城市。

山东是中国烹饪文化的发源地，鲁菜是中国八大菜系中唯一一个自发型菜系，历史最悠久、技法最全面、难度最高，同时也最见功力。而济南菜作为鲁菜三大流派之首，也跟这座城市一样，有着醇厚而内敛的品质。

那时是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聚在一起，课余时间谈论的话题，不外乎美食、服饰、班里的帅哥，以及最有魅力的老师。刚刚背井离乡的我们，一下子很难适应学校食堂饭菜平淡的滋味，抱怨是少不了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寻觅与探索，我们陆续发现了不少散落于校园内外的小饭馆，在品尝了若干家之后，便有一两家特别出类拔萃的脱颖而出，成为我们每周聚餐的定点饭馆。

闭上眼睛慢慢回忆当年每次聚餐必点的菜肴，首先进入脑海的竟是那一道看似最平凡的醋溜土豆丝。

说它平凡，实在是因为它是每个家庭餐桌上经常出现的菜。然而，正如《射雕英雄传》中黄蓉说她最拿手的菜是白菜豆腐一样，越是看似简单的菜肴越难做得出色。十个师傅炒出的醋溜土豆丝会是十种不同的滋味，而真正把这道菜做好其实特别难，正所谓简约而不简单。大学毕业后，工作之余，我先后学过做鲁菜和川菜，能做出不少复杂且美味的大菜，然而醋溜土豆丝却属于发挥极不稳定的一道菜，有时口味极佳，有时又比较失败。刀工、火候，调味品放入的顺序及用量，里面的一些小步骤小细节，稍一疏忽就容易导致满盘皆输。

那时候，全宿舍的女孩每个周末都会聚餐，每次节日到来、有人过生日，大家也一定会出去“搓”一顿，在连招牌都欠奉的小馆子里，点上几道百吃不厌的菜。说来也是奇怪，来自天南地北的我们，口味却惊人的一致，喜欢的菜基本就是那几种——糖醋里脊、水煮肉片、京酱肉丝、拔丝地瓜，以及永远的醋溜土豆丝。

醋溜土豆丝总是第一个被端上来。硕大的盘子里，细细的土豆丝散发着要命的香味，饥肠辘辘的我们总能在几分钟之内把它消灭光，守着一个空盘子等着下一道菜的来临。有时候意犹未尽，我们会再点一盘醋溜土豆丝，反正它那么价廉，不会给最后的结账造成压力；而且它那么清淡，多吃些也不会让人觉得腻。

犹记得一次宿舍里的两个女孩子闹了别扭几天没说话——女生住在一起，这样的磕磕绊绊总是免不了的，四年时间里，随便两个人之间似乎都发生过矛盾，几天甚至几个星期不说一句话的情况也是有的。然而每周末的宿舍聚餐一定会照例进行，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失约，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那天大家风卷残云般吃完一大盘醋溜土豆丝后，依然意犹未尽。“再来一盘吧！”那两位正在闹别扭的女士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先是一怔，然后各自都有点尴尬，随后在其他人的偷笑里再也忍不住地吃吃笑出了声，就这样冰释了前嫌。

那个年纪胸无城府的我们，闹个别扭原本就单纯而直接，哪有什么大仇大恨，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磕碰而已，一盘土豆丝就能让我们抹去心底所有的芥蒂。不像步入社会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毫无保留地对你展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在人前跟你宛若兄弟姐妹的人，在背后也有可能狠狠地捅你一刀，这时候便难免会怀念起大学时代那种毫无利益冲突的友谊，怀念宿舍姐妹之间相处的每一个甜蜜或麻辣的瞬间。

曾溜到后厨去见识老板娘的厨艺，顿时惊为天人。一下下快速落刀的瞬间，薄薄的土豆片就变戏法般成了细细长长的丝。大火翻炒间，土豆丝们便互相拥抱缠绕着变了颜色，一副剪不断理还乱的柔情模样。待盛入盘中，那一大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土豆丝啊，甚至那散落于菜间的蒜末，在色香味上都堪称完美，分分钟诱惑着你的味蕾。身材高大的老板娘见我睁圆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不由笑出了声，有些自豪地用地道的济南话说：“附近这几家的醋溜土豆丝，就我家的最好吃。”

老板娘并没有言过其实。事实上，她家的土豆丝何止在附近的几家饭馆里卓尔不群。毕业以后，我也算走过了不少地方，吃过了不少美食，醋溜土豆丝也吃过不少，却再也找寻不到当年山大校园里那家小饭馆的味道。只是如今，小饭馆早已因校园规划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老板娘是否去了其他地方另起炉灶，不知道哪方食客有缘品尝到那样的美妙滋味。

做土豆丝刀工无疑是最重要的，甚至决定着这道菜的成败。切成均匀的细长丝的土豆丝，与切得不那么细长且粗细不均的土豆丝，炒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两道菜，无论是外形上还是味道上都是如此。多年后我闲来无事去学厨艺时，在刀工上是颇下了番功夫的，然而虽然最终能够切出差强人意的各种丝，但炒出的味道总觉得与山大校园里小饭馆老板娘的手艺相去甚远。高手在民间，果然不假。

如今做醋溜土豆丝这道菜，为图省事，我常常会用专门的打丝工具来打土豆丝，那个工具在山东被称作“菜虫”，不知道它的学名到底是什么，在其他地方有无别的称呼。不过，打出来的丝和切出来的丝，虽然品相上差不太多，却总让人觉得缺少了那么一些用心在里面，于是味道似乎也跟着受了些许影响。也许只有从头至尾的纯手工诚恳制作，才能具备那种令人回味无穷的味道吧。

闭上眼睛静静回味，总有那么一盘诱人而貌美的醋溜土豆丝，在早已沉淀的旧日时光里，冲我温暖而明媚地笑着。

醋溜土豆丝

材料

土豆、葱、蒜、青椒、胡萝卜、干红椒、生抽、盐、糖、醋。

做法

1 土豆削皮洗净切丝，用凉水反复浸泡（目的是将淀粉泡出，以保证土豆丝的香脆口感）。葱、青椒、胡萝卜、干红椒切丝。蒜切末。

2 锅烧热后加油，葱花、干红椒炝锅，倒入土豆丝大火翻炒。

3 加入少许生抽调味，继续翻炒，加入蒜末、青椒丝、胡萝卜丝等翻炒，再依次加入适量盐、糖、醋，快速翻炒半分钟左右，出锅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