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辛丑条约
按照半个世纪以来的惯例,仗打完了,就轮到签订协议了。
八月中旬,一直以来为清廷黑背锅的李中堂从广州抵达塘沽,被朝廷派兵接进了京城。
他从天津路过时,吕贤锡站在人群里远远看他:
这位已经七十七岁高龄的老人,头发和胡子早已不复青黑,在风霜的摧残下显得有些发黄;因为隔得太远,吕贤锡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身体佝偻着,好似有千万斤的担子压在肩上。
“唉...”吕贤锡长叹一口气,想周围看去,围观的百姓们都是一脸麻木,只有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少年,目中流出愤恨。
再环顾天津城,只见满目苍凉,房屋尽皆烧毁了,剩下一片瓦砾。大街上已经被联军收拾干净了,但小巷子里还躺着许多血肉模糊的尸体,八月正值酷暑,尸体上黑压压铺着一层苍蝇,人一靠近便呼啦啦的飞走了,等人走远了,它们又扑到尸体上。
更远处,那面古朴的、庇佑了天津数百年的厚实城墙不复存在,滔滔不绝的北河水也被染成了红色。
骄傲如吕贤锡,此刻也不免有些心酸,她低下头,快步跑回周家。
严朗轩此刻正在家中来回踱步,周氏看不下去了道:“转来转去的晃得人眼睛疼,你有什么事就说,别搁这招人嫌!”
严朗轩坐到她身旁,面露焦急:“我此次弃城而逃,朝廷知道了,必定会惩罚我!”
“急什么?”周氏喝了口茶,“老佛爷不也是弃城而逃?再说了,你一个盐运使,又不是县令,谁在意你有没有守城?”
严朗轩问:“那我现在是不是该回塘沽?”
周氏道:“暂时不用,李中堂进京谈判去了,还不知道洋人这次要啥呢。说不定回头连塘沽都得割给他们。”
“那我岂不是要丢了官职?”
“呵!”周氏冷哼一声,“别说官职了,你就期待这大清朝别被丢了就行。”
吕贤锡轻声嘟囔:“咱们就该丢了这大清朝。”
听到吕贤锡的声音,周氏抬头望向了她:“贤锡回来啦?外面怎么样?”
吕贤锡走到周氏面前,汇报道:“整个城墙全成了废墟;城内民屋,十留二三;城中百姓,不过四成,洋人比中国人都多,我也不敢再多打探。”
“啧!”周氏一口喝光了茶水,将茶杯重重放下,“看来这天津城,往后也不一定是咱们的天津了。”
果然,占领天津的列强们成立了“天津临时政府”,人称“都统衙门”。
这个衙门成立后,先下令拆除天津至大沽口及山海关的炮台,又破坏焚毁了天津的兵工厂、军火库,最后将天津城门铺设成了东南西北四条马路。
而城中百姓,洋人要求他们在各地段悬挂各国国旗,让大家交税;将在义和团拳乱中迫害洋人的人判刑,执行枪杀或是罚其劳役。
到了十月,忽然有一支德军冲进天津城,四处虐杀贫民,又有数百人枉死。
好在这支队伍很快被英、法两国制止,许是达成了什么一致,几个国家集结了一批人往别处攻去。
没过几日,京城传来消息,老佛爷回京了,将宣战的责任推给了惇亲王奕誴之子爱新觉罗·载漪,又处置了几个罪臣,希望能得到洋人的谅解。
吕贤锡越发痛恨这个女人。
若不是她一心把控朝政,那甲午海战胜负难说;若不是她目光短浅,那戊戌变法必能取得成效;若不是她愚昧不堪,那朝廷就不会对外宣战。
到头来她却将一切罪责都推给了旁人,卖国求荣,哪怕往后做个傀儡也要继续当她的皇太后。
吕贤锡心中明确:将中华民族的未来绝不能交给这样的腐败朝廷,如今之计,唯有变法图强,找一条新的出路,才能延续这上下五千年的传承。
和吕贤锡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在天津、上海、广州,处处都可见想要拯救国家命运的人。
他们多次探讨无果,最后将目光又投向了西方,也许,救亡的道路藏在列强的制度里。
李中堂与洋人的谈判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九月,朝廷才在在北京东交民巷西班牙使馆中与十一国大使会面,签订了《辛丑条约》。
条约内容大致包含四条:道歉、惩戒、修约、改制。
道歉指让清廷对战乱中杀害的德国、日本使者道歉,为其立碑。
惩处包括:赔款白银九万万两;处罚参与此事的官员百余名,五年内洋人遇害城镇禁止科考;永远禁止中国人民成立或者加入具有反帝性质的组织;允许列强在使馆区域和部分关口驻兵;两年内禁止军火入内;
修约指修改各国想调整的通商行船条约。
外交改制则是说:变通各国使臣觐见礼节,将外交部列在六部之上。也就是说往后朝廷要下发什么指令,必须经过外交部同意后才能进入流程。
这几项条款一出,社会各界震怒。
道歉赔款一类的事大家还能接受;但禁止军火入内、禁止国人反帝及提高外交部地位这几条,无疑是将国家主权拱手相让,往后大清之事均要问过洋人,大清之民均无力反抗,大清之物均任人搜刮。
人人都清楚,从此大清朝廷名存实亡,不过是洋人的傀儡罢了。
周氏和严朗轩知道这个消息后,二话不说带着全家人回了塘沽,誓死不愿在洋人手底下讨生活。
塘沽的房子虽然未被摧毁,但其中的财物却被抢夺一空,周氏和严朗轩又花费了大价钱从天津添置了一些生活物品。
塘沽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就连学堂的张先生也因为战乱而死了。
吕贤锡颇为惋惜,张先生是有大才之人,他没有男女设防的观念,也不似舅舅那般迂腐,在课堂上毫不忌讳的与学生讨论国内外之事,算是吕贤锡的启蒙之人。
如今他过世了,塘沽也没了别的学堂。
好在远在上海的吕贤鈖听说天津战乱,来信问候,同时寄了几本前江南制造总局翻译的书,吕贤锡才能继续学习。
前几年,吕贤锡和二姐从未通信,吕贤锡是因为根本没想起,吕贤鈖则可能是因为心中介怀。
因为此事,两姐妹也算热络了一些,偶尔回寄信交流一下近期所得,吕贤鈖还来信告诉吕贤锡,她按照长姐的字“蕙如”,已经改名为美荪,同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