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水西庄
芥园是水西庄的一部分,位于老城南运河西段,是乾隆时期的盐商查家所建,因园中种满芥花,被乾隆皇帝赐名而来。
时至五月,芥园的芥花已经过季,绿油油的芥菜在园中铺成一片,偶尔能看见几簇黄色的芥花,却也基本是残败模样。
英敛之一脸惭愧:“来得不巧了!竟然已经过季了!”
五岁的英千里抱怨道:“都怪爹爹!明明说好了今年带我来看芥花的!”
他奶声奶气的,让吕兰清忍不住发笑,恍惚间又想起当年缠着父亲要北上看冰嬉的场景,一晃竟然已经过去了八年有余。
英敛之蹲下身抱起英千里,抱歉道:“前两个月太忙了!抱歉!明年一定带你来看!”
“哼!”英千里嘟起小嘴撇过头去不理他。
英夫人笑道:“芥花谢了,这芥园就没什么看头了,咱们再走一段,到水西庄去逛逛吧。”
吕兰清和元汀兰自然遵从,于是一行人便从芥园侧门入了水西庄。
水西庄的名声很大,据说当年建成时水木清丽,风景幽雅,其中更有不少胜迹,如枕溪廊、数帆台、藕香榭、览翠轩、花影庵、泊月舫、碧海浮螺亭等,曾是不少文人雅士吟诗酬唱的佳境。
诗人袁枚的《随园诗话》中称,扬州有马秋玉之玲珑山馆,天津有查氏心榖之水西庄,杭州有赵氏公子之小山堂,吴氏尺凫之花瓶斋,名流宴咏,殆无虚日。
此外,还有不少人认为水西庄就是《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原型,因为大多数景观名字都能对上号,例如“拢翠庵”、“藕香榭”等。
吕兰清幼时曾十分向往这处园林,也阅读过不少关于水西庄的诗作记载,但如今一见却有些大失所望。
水西庄的建筑大都已被损毁,树木凋零,杂草丛生,但亭台楼榭遗址尚在,太湖奇石逸趣横生,从庄园内考究的布局不难想象当年的诗情画意。
英夫人看出了吕兰清的失望,解释道:“水西庄以前是北方第一私家园林,我幼时曾来过,那时的水西庄虽然历经两次水患,却依旧养眼,假山飞瀑、水榭亭台、斜晖竹影,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她环顾四周,面带遗憾道:“可惜庚子事变后,此处被八国联军用来驻兵,但凡值钱点的装饰都被抢夺一空,名贵花草则被践踏致死,等他们撤走了,这园林也废了,所以现在能看到的都是些残垣断壁。”
“唉!”
吕兰清叹了口气,再看水西庄,苍凉的庄园仿佛无声地控诉着曾遭受过的暴虐。
她道:“说到底,还是我们太落后了。”
“正是!”
英敛之赞同道:“所以我才开办《大公报》,希望能藉此开风气,启民智!若是咱们中华四万万民众都能聪明起来,向西方学习,把他们的文化、技术和思想都掌握,那我们也能变得如他们一般强盛!届时又有何人敢侵我中华土地?又有何人能辱我大清朝廷?”
“我亦如是!”吕兰清立即应和,却又想到了什么,有些落寞,“可惜时代束我,女子不能从政。”
她越想越烦闷,扶着水西庄破败的水榭栏杆,望着滚滚东流的河水,灵光乍现,一首感怀脱口而出: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高唱女权?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
幽与闲,如长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阙不见,愤怀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好!!”听完这首词,英敛之立即喝彩,道,“兰清小姐此词极妙!我要赶紧记下来,明日便登报!”
英夫人也跟着鼓掌,却小声问元汀兰:“我听兰清小友此词十分壮阔,只是不知词中所言‘若安达克’是何意?”
元汀兰曾在日本留学,对这两人很熟悉,为英夫人解释道:“‘若安’是法国一位政客,叫玛丽·简,是罗兰的夫人,她帮助她的丈夫起拟了不少政纲和法令,被巴黎政界称为‘吉伦特的无冕女王’;
‘达克’指的是法国的一位女英雄,名叫达克·贞德,她在英法战争期间帮助法国收回了大量被侵占的土地,被称为‘圣女贞德’。”
英夫人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个政客,一个将军,兰清这志向非同小可啊!”
元汀兰也看向吕兰清,缓缓道:“她一向如此。”
吕兰清和英敛之都没注意她们俩,两人已经开始讨论女编辑要负责的工作内容。
聊到一半,英敛之忽然反应过来,道:“兰清小姐是以本名发表文章,还是拟定一个笔名?”
“用笔名吧,就叫...”吕兰清想了想道,“碧城!我以吕碧城为名发表文章即可。”
“碧城?碧城十二曲阑干,此名甚妙!”英敛之细品道。
“不可!”英夫人却忽然插话道,“碧城这个笔名,我在京城报刊曾见过,听说也是个女子。若是兰清再用,不就与别人重名了?”
吕兰清摇摇头道:“无妨,名称不过是个代号,我想那位笔名碧城的女子和我一样,亦希望中华能有千千万万个碧城,只有这般,女子的声音才能更大,才能更受世人重视。”
英夫人闻言没再反对,笑道:“那我岂不也是碧城中的一员了?”
吕兰清和元汀兰哈哈大笑:“自然!咱们都是碧城!都为了铸就碧城!”
英夫人道:“那日后我也要向《大公报》投稿,届时还望碧城女史多多指教了!”
吕兰清道:“那是自然!不过,若是我要向您请教,您可不能藏私呀!”
英夫人道:“我一个久居闺中的妇人,可没什么能教你的。碧城女史年纪轻轻,才学渊博不说,连西方文化思想也有所涉猎,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吕兰清想了想道:“我在塘沽呆了八年,前四年学国学,废寝忘食;后四年探新知,求知若渴。想来是上天眷顾,而我坚持不懈罢了。”
一旁的元汀兰补充道:“您别看她说得这么轻松!我跟您说,认识贤锡前,我还是个天真娇俏的少女,每日想的不是玩就是吃;认识她之后,就天天被她拉着,从西方历史谈到日本明治维新,从武皇易安聊到若安达克。跟她呆了一年,学的东西比我在日本四年学得都多!”
英夫人挑眉,若有所思道:“难怪你们俩的志气都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拟...原来终究还是我学得少了...”
英敛之轻轻牵起英夫人的手道:“她们二人一个是家中支持,一个是意志非凡,夫人不必与她们作比。你在岳父岳母如此威压下还能学有所成,已是十分不易。”
英夫人红着脸轻笑,吕兰清和元汀兰则默契地别过头不看他们。
几人游完水西庄,天已擦黑。
英夫人又找了个店面,花了四元钱为吕兰清添置了一些香皂、香水等日用品,这才回到大公报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