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红尘悟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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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因果二字最是可怖

如意观大殿。

已然将方印完全掌握的张道孚骤然睁开双目。

只见他容光焕发,先前的迟暮死气赫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磅礴的生机,满头的霜白,竟也有了逆转生乌的迹象。

不过他此刻也没有继续感悟成为地祇后的玄妙,而朝着陈希夷的方向沉沉道:“陈先生,厚德镇有变!”

陈希夷现下已然失去了地祇的位格,无法对地脉的进行掌控,自然也就不晓得镇子里发生的事情,于是出言问道:“发生了何事?”

张道孚眉头紧蹙道:“恐怕是妖邪作祟。”

既然镇上生变,那再徒步下山就有些不合适了。

陈希夷稍加思索,便徐缓道:“如此,我便同你走上一遭,你且试着调控此方地脉,看能否施展缩地成寸之法。”

张道孚颔首,将方印收入怀中后,作势便要施法。

狸猫却忽的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椅子的扶手上,接着贴近陈希夷,附耳道:“能不能把你上次装肉的帕子借吾?”

“你要那帕子做什么?”陈希夷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掏出了那块素雅的方巾递了过去。

狸猫抓着方巾旋身跃向供桌,得意的回眸道:“且让你看看吾觅食的本事!”

风卷残云。

不过转瞬,供桌上的枣子便被狸猫悉数装进了方巾折叠而成的包裹。

眼看小包裹被撑得满满当当,却还是漏了几枚实在装不下的,稍加合计,便一股脑的通通塞进嘴里。

“你这狸奴...”

陈希夷怔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无奈的轻笑了一声。

“小道士,我们走吧。”

张道孚看着狸猫滑稽的样子却是笑不出来,只道:“还请先生先行。”

陈希夷此时也清楚地感知到地面传来的波动,知道他神通已成,略微点头示意后,便扯着铁索大步迈出。

狸猫则双腿直立,前肢紧紧地抱着那包枣子,鼓着腮帮子哼哧哼哧地紧随其后。

待二者踏前后没了踪迹,张道孚便也跟了上去。

......

李氏宗祠前的铜钱雨已然落幕。

除却如意观道士张献和几名镇子里名望颇高的老人外,在场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拜倒在了丑男子的脚下。

当然,他们拜的并不是这丑人,而是他手里端持的那只灰毛耗子的泥塑。

那丑男子见时机成熟,便扯着尖锐的嗓子开口喊道:“尔等既拜了耗子大仙,那便理应为其寻一处栖身之所,我看镇子北边那座庙祠就不错,就是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小镇百姓却都面面相觑,犹豫了起来。

“这...怕是不妥。”

那丑男子却笑问道:“有何不妥?你们若是感怀那陈公的话,倒也是不必了,方才那秀才不是说了?北边的陈公祠现下已经成了张公祠!”

“这劳什子张公,估计就是个鸠占鹊巢的邪魔外道,只待耗子大仙入主,想必便会替你们将其驱逐,到时候你们再到附近随便找片空地,给那陈公再搭个土坯小庙栖身,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那懒汉李富贵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包,也是开口附和道:“我听他说的不无道理,陈公祠没了不打紧,往后的陈公诞,咱们接着办就是了,可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张公,我们是万万不能认的!”

众人一听,稍一思索,好像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于是纷纷点起了头,以示赞同。

说到底,经由一代代的传承,这陈公祠的威仪早已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弱化,加上久拜不灵,在刚刚经历了铜钱雨洗礼的小镇百姓眼中,更是彻底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神祇。

可这陈公诞就不同了,它就与其他大大小小的节日一般,早就刻进了小镇百姓的骨子里,早就变得不可或缺,就算背后的象征与含意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却也不妨碍他们继续操办这个盛节。

毕竟普通百姓一辈子辛勤的耕种劳作,除了以吃饱饭作为目的外,余下便得为自己寻一个能够短暂休憩的由头。

......

人群的最外围,将前头一切悉数纳入耳中后的陈希夷不由得侧目打趣道:“小道士,你这张公,怕是不好当咯。”

张道孚则是满头大汗道:“这庙祠的匾额以及金身造像是承袭方印之后自行变换而成,故外力无法修改,先生昔年承袭地祇时是怎么解决这种纠纷的?”

陈希夷抬头想了想,咧嘴道:“家师也姓陈,所以我的境遇与你不同。”

“只是金身造像莫名改头换貌的问题倒也有,不过不是很棘手,我借着塑像的口,显了次灵,告诉他们陈公在天庭修成了返老还童的神通,随意便糊弄了过去。”

张道孚闻声却更急了。

“那贫道这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让这妖物把庙子占了去?”

“要不贫道试着凝取神龛的香火愿力,也替这些百姓实现一些心愿?”

陈希夷则摇头,摆出前所未有的正色,厉声道:“此举与妖邪何异?”

“你且记好了,身为地祇,虽肩负保卫一方水土生灵的重任,却也只能平妖邪恶念遂起之祸,而不可干预人事,平日也得尽量避免在人前露相。”

“须知,世人大多没有信仰,他们所信奉、所拜求的,不过是功利二字,今日心想事成,明日就上香还原,若不成,少不得啐上几口。”

“可如果让他们晓得‘举头三尺有神明’,且这漫天神佛凡有所请尽皆是有求必应,那往后碰上点事便只会想着宰三牲、辅香火,以作祭祀祷告,成天翘首盼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届时农人不思耕种、儒生不思文墨、商贾贩夫不思贸易、士者不思政治,长此以往,天子也必将不思苍生,如此国将不国,天下不就全乱套了?”

陈希夷顿了顿,复而又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仙人也好,神佛也罢,亦或是如我这般的修行之人,都理当心系天下苍生的安危,此乃余力所及之行,但却又不可凡事都横插一杠。”

“万物皆有偏念,一念之差,少则于世间落了俗,多则给世间添了乱,因果二字,最是可怖。”

“小道士,你,可明悟了?”

张道孚听完瞪大了双眼,恍惚间只觉字字如千钧,似泰山压顶一般袭来,打得自己心神震荡不止。

良久,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双膝跪地,执玄门弟子之礼拜,恭敬道:“先生所教,弟子当终生铭记。”

陈希夷却是伸手虚扶,使其拜而不得,同时侧身避之。

“我欲远游,无法脱身,故寻你接任此方地祇,此为因,你既取了我的成神之道,延寿登神,掌地脉香火神通,便是结出了果,因果揭过,你我便只剩下了缘,你不必如此屈尊的。”

这会儿,狸猫也总算是将口里含着的几个枣子啃了个干净。

它将装着枣子的小包袱放在一旁,而后冲着张道孚摇头道:“你可真是个左耳进右耳出的,他才刚跟你说完因果最吓人,你当即就要送他一份大因果,啧啧,你这悟性...”

随即,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便学着人站起了身,摇头晃脑道:“悟性差一些不打紧的...嗯...后边是啥来着?”

狸猫垂头想了好久,最终还是将双爪背负在身后,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道:“总之,你只要脚踏实地,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陈希夷当下笑出了声,道:“先前却是小瞧了狸大仙的悟性。”

张道孚也是羞红着脸道:“是贫道不通透了,私欲随念起,当即便落了俗,还望陈先生莫怪。”

陈希夷笑着点了下头,并不在意。

随后张道孚站起了身,朝狸猫作了一揖,又道:“那便承这位猫妖先生的吉言了。”

狸猫则是学着他的样子躬身回了一礼。

心下却道:猫妖先生?吾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而后张道孚思考了许久,可神色却始终不见舒展。

便又问道:“先生,我还是不明白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陈希夷淡淡道:“好办,立威便可。”

“立威?可具体该如何实施?”

陈希夷却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枚遗落的铜钱,道:“那人的真身是一只耗子精,这些铜钱便是它驱使毒障晦气所化,百姓将这钱收入囊中,多多少少也会染上一些。”

张道孚惘然道:“这和庙子的归属有什么关系?”

陈希夷则抬指朝着那枚铜钱轻轻一弹,铜钱登时便化作一滩腥臭的浓水四下泼散而去。

“只需将其的真面目揭穿,再替这些百姓除一除余毒晦气,演一出为救苍生心力交瘁,继而羽化的戏码,你便能趁着这个机会既立起身为张公的威仪,而又巧妙脱身隐于市井。”

张道孚神色一凛,道:“先生是说,扯谎骗人?”

陈希夷摇头道:“你虽是出家人,但却非释门中人,你们上清派也没有类似的教条管束,区区诳语,只要不伤天害理,随性而行便可,不必太过顾虑。”

张道孚稍加思量,抚须颔首道:“先生此言有理。”

随后便缓缓地拨开人群,念诵祝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