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是个好孩子
陈希夷弓起指背,敲了敲讲桌,轻声喊道:“曹仁。”
曹仁闻言走上前,恭敬的执礼回道:“先生。”
陈希夷微微颔首,复道:“你的伤是谁打的?”
曹仁沉吟片刻,摇头道:“没有人打我。”
陈希夷轻声一笑,道:“你可以实话实说。”
曹仁依旧只是摇了摇头。
陈希夷则是给予他一个宽慰的目光,柔声道:“你不用怕,如果是他人伤了你,我会去替你讨回公道。”
他顿了顿,目中忽而绽放出一道精光,又沉沉道:“哪怕那人是吴善公。”
曹仁却是忽的皱起了眉头,连连摆手道:“先生千万不要误会,吴公待我是极好的。”
他沉思了片刻,又犹豫了少许,继而才道:“这伤...许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陈希夷却是将他拉到身前,一把撸起他的袖子,指着上头的淤痕,摇头道:“你这伤处的淤青痕迹,分明是数道指印,怎么会是你自己磕到的呢?”
“这...”曹仁不由得一怔,转而又道:“那应该就是我睡着的时候做了噩梦,自己掐的。”
陈希夷面色一凛,继续追问道:“此前大家都互相怀疑,你为什么丝毫不怀疑是别人趁你睡着的时候干的?”
曹仁则是仔细的想了想,坚定道:“嗯...我记得先生来到这里之后,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讲的‘三字经’开篇那六个字。”
“人之初,性本善,我觉得同窗们不会做这种事。”
陈希夷却是微眯着双眼,神色锐利如箭,直直的射向他的双眸,一字一句顿道:“人之初,当真性本善吗?”
“那你觉着你自己的本性,是善还是恶?”
曹仁心下没来由得一紧,竟是不敢与其对视,当即低下了头,陷入沉默。
陈希夷看着他垂头不语的样子,竟像是有了些许反思的意味。
他凝眸良久,忽的调转话锋,又道:“王小狗的伤是你打的吗?”
曹仁当即否认道:“不是。”
陈希夷不依不饶道:“你还有打其他人吗?”
曹仁则是十分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我没打人。”
此刻,陈希夷的面色阴晴不定。
曹仁略微抬起头,但刚一瞅见他脸上的表情,便又瞬间低了回去。
过了许久,陈希夷却是突然扫空脸上一切阴霾,继而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他略微颔首,又轻轻拍了拍曹仁的脑袋,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
“回家去吧,替我向吴善公问声好。”
曹仁不禁抬眸望向他,一时怔怔无言。
过了片刻,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继而小心翼翼的回到座位上背起书箧,转身便欲离去。
不过他走到门口时,又突然止下身子,转而躬身拱手,恭敬道:“先生再见。”
陈希夷微微一笑,便摆了摆手示意,让其回家去。
待到曹仁彻底走出学塾的院门,狸猫这才跳上案桌,有些意外道:“老大,他的心里好像真的存有一丝善意。”
但下一刻,它却又歪着脑袋,有些不解道:“可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做坏事?”
陈希夷没有应答,转而问道:“狸大仙觉得其他孩子的本性是善良的吗?”
狸猫忖思少许,颔首道:“应该是吧。”
陈希夷则反问道:“那他们为什么又会凭空捏造了一个打了自己的对象?”
狸猫微微一愣,瞪大着双眸,对他这一问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且莫名其妙。
“那不都是你操控的吗?”
“......”
陈希夷怔在原地,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诚如狸猫所言,这梦景中的一切,除了他们俩与曹仁外,尽皆是他凭着自己的意念捏造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我此举,是为了引导他,告诉他,人性本恶。”
“但他还是坚持本心,并没有随波逐流,效仿那些孩童,凭白污蔑他人。”
狸猫点了点头,复道:“所以吾觉得奇怪啊,他明明很喜欢做坏事,但又把别人都想得很善良,甚至他自己心中都有一些善意,这小东西的心,太矛盾嘞。”
陈希夷拍了拍它的脑袋,淡然一笑道:“他的恶,是源于现实中的魔神仔,是与生俱来的,但他的善,却是他身为曹仁,自己参透出来的。”
“我并未与他说过什么大道理,只是将经籍中的内容原原本本的传授给了他,甚至都没有为他注解过释文,他自己便就有此所悟。”
“由此可见,哪怕是天生的恶童,亦尚有教化的可能。”
狸猫思虑了片刻,点头道:“所以还要继续考验他吗?”
陈希夷略微颔首,肯定道:“且往后再看看吧。”
......
崇仁二八年,秋。
一转眼,曹仁已是长成了一个二十岁的少年。
自打昔年从学塾中离开之后,曹仁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此后十数年,竟是再也没有戏耍捉弄过他人,甚至言行举止也变得恭谦了许多,性子亦是愈发的稳妥了起来。
村子里的人对于他的风评,也是逐渐开始往好的方向调转,诸如他是妖魔转世,一出生就克死全家的话,也是多年不曾有人再提起过。
这几年,他奋发读书,加上本就天赋异禀,对于经义策论的见解也是有了一定的造诣。
但他两次参加科考,却都十分意外的名落孙山。
这年,吴大千经营的生意出了问题,欠下了许多的外债。
债台高筑,一时无力偿还,无奈之下,竟是断了对善堂的供给。
这些年间,善堂也是新收养了不少无父无母的孤儿,现下吴大千拨不出款项,善堂断了供给,那些孩子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昔年善堂中供养的孩子大多已经自立门户,同期的孩子里,只有曹仁还住在里头。
曹仁知晓了吴大千的困境后,便挨个上门求助,可竟是无一人愿意拿出哪怕一枚铜板资助回报这个将他们养大的‘家’。
为了替吴大千分担压力,今年的秋闱,曹仁不打算参加了。
可他这些年满心满眼都扑在了读书上,若不能凭着科考走入仕途,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曹仁思虑了许久,最终选择租下几亩薄田,扛着锄头专心务农。
但他刚从地主富户手中租下田地,这才惊觉此刻正是秋收的时节,若要播种,还需得等到来年开春才行。
曹仁十分懊恼,他想与地主商议商议,求地主退还一部分农闲时的租金。
可那地主却是不依,只道契约已成,旋即将白纸黑字摆他的跟前。
如此,曹仁便只能无可奈何的认了下来。
这日,他正蹲坐在善堂外的台阶上。
秋风并未卷起枯黄的落叶,而是给他带来了满面的愁容。
就在他托着脑袋,满心焦虑着该如何帮助善堂里的孩子们渡过这个冬天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