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绪言

一　本书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

文学批评书，负有指导文学逐渐改进的使命，外国把它当作一种专门学问，它的重要，可想而知。我国数千年来，这类的书，很少很少；像魏文帝的《典论·论文》，陆机的《文赋》，李充的《翰林论》等，都是零篇琐简，不成气候，钟嵘的《诗品》，比较齐整，但也算不得完善之作。说到整部的有系统的文学批评作品，不得不推刘勰的《文心雕龙》。

二　本书作者——刘勰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东莞侨置京口，所以勰住在京口。他父亲刘尚早死，家道很穷，不娶妻，跟着沙门僧祐同居，因此博通佛典。当时文学作风，专尚雕琢，他很不谓然，就作成一部伟著《文心雕龙》，加以评论。他想将书请当代文豪沈约去鉴定，苦于无门可入，乃装作卖书人，候约出时，献给约看，约很赏识，说是“深得文理”。梁天监初年，勰做了临川王萧宏的记室；后来做到步兵校尉，兼东宫通事舍人，很被昭明太子萧统爱接。他从小信佛，都下寺塔及名僧碑志，多半是他制作。末年奉诏撰经，撰成了，烧去须发，要求出家，得诏允许；他就变服为僧，改名慧地。不久死去。

三　本书著成的时期

刘氏《文心》何时著成？读他的传，说是将书请沈约去鉴定，而苦于无门可入，可知是沈约贵显时，而沈约在和帝时才贵显，那么此书是齐末主和帝时著成的了。清刘毓崧《书文心雕龙后》也说，书成于齐，且在齐末，举有三证，此处举其二证。《时序》篇有“皇齐驭宝”之语，全书自唐虞至刘宋，都只举代名，独于萧齐加一“皇”字，此证一；《时序》于齐主，皆称祖称宗，与魏晋诸主称谥号而不称庙号者不同，而齐第五主明帝，篇中已称为宗，此后只有在位三年的东昏侯及一年的和帝了，齐末始成书，此证二。他的说法，很是准确。

四　刘勰的主张

刘氏作《文心雕龙》有二种主张。第一种前面已略为提示，是不满意当时雕琢的作风，不满意雕琢，便主张自然了。他以为文学的抒写，只在自然，不用故意的造作。原书中标明这个意旨的去处很多：《原道》说：“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明诗》说：“人秉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这些都可证明他第一种的主张。第二种是主张写实。他以为文学主于情性，应当抒写真实的情感，虚伪夸饰无病而呻的作品，都所不取。《情采》：“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这于写实的主张，说得何等明畅！

五　作者立论的态度

刘氏虽不满当时的作风，而另有主张，立论的态度，却非常公正，是则是，非则非，并不同一般批评家的肆口谩骂，也不作广告性的互相标榜。看他《序志》中“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数语，可以概见。便是反对雕琢主张自然的一点，他也并不是完全不用辞藻，不过去泰去甚罢了；否则原书句多骈俪，书名又取雕龙，作者将无以自解。

六　本书的内容

《文心雕龙》共五十篇，据《序志》，分上下二篇。上篇二十五篇，论文学的原理及文体的变迁；下篇前二十四篇，论修辞的原理及方法，末一篇只算是自序；编制法极有条理，极有组织。但是整理的工夫，似有欠缺；最显著的，如《时序》总论其势，《才略》各论其人，二篇体例相同，应当联接，中间搀入一篇《物色》，殊为不伦；其他排次凌乱的地方还有。至于纯文学与普通文学，晋代就有分别，刘氏还将他混合着说，这也违反了时代的潮流。然而《文心》终不愧为仅有的文学批评杰作，虽有那些疵累，价值仍不减损。

七　本编的编例

本编仅选《原道》《宗经》及下篇二十四篇，供初学者之用。

本编讹脱很多，都审慎考正，惟善是从。

注《文心雕龙》的书，据《宋史·艺文志》，有辛氏本，今已不传。至清代而有黄叔琳注本，李详补注本；近时有黄侃《札记》及其高足范文澜注本。本编训解，除编者自注外，余都参采四家。但搜集犹多不及，倘蒙海内博雅，不吝见告，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