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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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我见往事未如愿

徐萦则的对手是秋曙景。

秋曙景就读于太行山以东的某所建筑大学里的热能工程学院。

“热能工程学院”,这是个充满旧时代气息的名字。我无比确定我在热能工程学院里学到的知识,在新时代也有用,但是能用多少,那就很难说了。

新时代里不缺能量,每一个渐近者都能被视作永动机,提高能源的利用率、改善设备的结构、降低污染……在新时代里都是很多余的事。

若是能做好,自然是好事,若是做不好,也不缺什么,因为能量无穷无尽,而且,通常情况下,渐近者产生这些能量,不会造成明显的污染。

倘若没有第二届建模大赛,我决定今年毕业后找一家和自己的专业有关的公司工作几个月,若是不满意,立刻转行。毕竟,作为一个上古者,我的选择太多了,只可惜这个时代里的大人物还没有明确表示上古者拥有特权,这导致我能做到的事还不够多。

第二届建模大赛给大学生的奖励有三项。

第一项是奖金。我连胜二十二场,奖金四十多万,不是很多,但也够花几年了。

第二项是高考加分。虽说给大学生高考加分有些不合时宜,但确实有用,拿到了这些分数,下半年就可以转学了。

第三项是考研加分,这一项是我目前迫切需要的。我已经失败过一次,要是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失败,因为,二十二连胜,考研加分322,再加上我本来的200分,我就超过满分了。

因为有了考研加分,所以我的人生规划改变了。我没必要找工作,参加工作纯属浪费时间。也没必要复习、备考。

我只需在考场上发挥上古者的观察能力和干扰能力,从这个人那里抄几道题目,那个人那里抄几道题目,最好能抄到300分,再加上322分,所有没进决赛的人,全都别想和我竞争。

进了决赛的人不就4096个吗?去掉初中生、高中生,进入决赛的大学生恐怕还不到1024个。全国没有多少人的分数能比我高。过了初试,想通过复试,那就更简单了。复试时,我已到四阶,谁敢拒绝我,我就消灭谁,绝不留情,没有例外。

可是,这一帆风顺的生活严重妨碍了我对渐近线的运用。我不能改变的事,越来越少;让我不开心的事,屈指可数。焦虑之力仿佛成了我的身外之物,我竟开始怀疑以前的我究竟是不是我。

在最近四年里,我身上发生了三件大坏事:考试发挥失常没有考上想去的学校,和谈了两年的男朋友分手,考研复试被刷。

不久之后,我就能通过考研去往我所去的学校。至于和我分手的那个人,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并亲手送他离开了人间。三件大坏事,即将全部泯灭,我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让焦虑之力留下?

秋曙景用左手食指转动剪刀,展开焦虑之力的渐近域和固定域。

黑色的文字,灰色的背景,白色的人影。

黑色的眼睛,灰色的森林,白色的雾气。

像纸一样的脸,像锯一样的齿,像口一样的眼,像蛇一样的魂,像泪一样的血,像针一样的雨。

徐萦则被这画面震得发愣:这人的固定域太特殊,我还没走到域中,只是远远地看几眼,就受到影响,心生恐惧,止步不前。如果我走进了他的狱,是否会立刻倒下?

当然不会,我没有那么脆弱,运行力也没有那么脆弱。但我很害怕,怕被魂触碰、被血染红、被雨打湿。不对,她的域中没有红色,只有黑色、灰色和白色。但我若在域中流血,那便有了红色。

叶束川觉得这场比赛没有意义:就算那个上古者赢了,她也不会成为我们的同事,而是被送进监狱。她展开的这么有威力、这么有恶意的域,就是她作恶多端的证据!她最好能输掉这场比赛,然后我联系院长,当场把她抓起来,省得她再做坏事。

秋曙景踩着幽魂走向赛场中央。幽魂撑不起她的质量,她也无需幽魂撑起质量。到三阶后,她忽然领悟了一种和焦虑之力没什么关系的能力,她想可能是这种能力起了作用,让她能在域中随意行走,只需定一个方向就好了。不过,她更习惯于“脚踏实地”,用幽魂铺路,会让她安心很多。

徐萦则沿着赛场内壁一步步往下走,她的速度很慢,只比比赛规则里的最低标准稍微快一点点。比赛规则与时俱进,从“在2.5秒内的位移小于14米”会被判输进步到了“在1.5秒内的位移小于40米”会被判输,赛场也在与时俱进,对手更是进到了脱胎换骨的地步。

域垂临,徐萦则进入三色的界中。域中比域外更压抑,放眼过去,只有对手是彩色的,对手穿着浅黄色T恤和棕色短裤,戴着粉色帽子,站在域的中心,看不清她的表情。

秋曙景召出木制的人偶,人偶长着人脸,但不是对手的脸,这让她有些诧异。她折断木偶的右腿,对手的腿却没有断,她明白了这人很不一般,更通俗地说,这人的域半径比她大。

木偶换了一张脸,那是秋曙景的脸。既然无法影响对手,那就影响自己。木偶与本身链接,她不再有痛觉,体会不到温度的变化,分辨不出冷风和热风,她受的伤都会转移到木偶上,她的思维、想法、情绪也会被封存在木偶中,没有喜好,也没有厌恶,没有活力,也没有疲惫……

如花草树木,如悬丝傀儡,这便是焦虑之力“手中”的提线木偶。

徐萦则加速飞向空中,当她的渐近域触及对方而对方的域却没有消失时,她再次加速,并封印对方的动作,赋予粉色帽子速度,让它飞走。

叶束川看不到域中的场景,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无法及时、正确地宣布比赛结果:一、磁卡和帽子都有定位功能,一旦达到判定输赢的标准,我就能收到提示。二、我看不到的人和事,但罗霄山脉之主能看到,一旦他判定了输赢,我也能收到提示。

磁卡从帽子中掉出来,两者相距很远,徐萦则以为她赢了,但她迟迟没有听到裁判的声音,这很不同寻常:声音的速度大致可视为340m/s,决出胜负所需的时间加上声音从赛场中心传到这里所需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10秒。我等待的时间一定超过了10秒。我所见的、我感觉到的,可能不是真实的。

一个24厘米长的木偶从高空掉落,砸在女生的背上。紧接着,一把长约17厘米、刀刃约8厘米的剪刀掉落,穿过女生的脚踝。

至此,徐萦则眼中的世界彻底变了模样。

“她”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

屋子里坐满了人,燥热烦闷,转动的吊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噪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黑板有点反光,大致能辨别出上面写着碳酸钠和氢氧化钙反应的化学方程式。

“她”当即想起这是复分解反应方程式,九年级下册内容。

初中化学都学了些什么?按顺序从前往后过一遍大致是:氧气制取、分子原子、化学方程式、碳和碳的氧化物、燃烧、金属、溶液、酸、碱、盐、其他。

复分解反应是在盐那一部分提到的,学到这里,初中生涯所剩无几。根据中考时间推算季节,现在正值盛夏,怪不得会觉得这么热。

有同学到讲台上擦掉方程式。化学老师拖堂后,下课时间就没几分钟了,下节课的老师会提前到,做什么事都要争分夺秒。

数学老师走进教室,让大家把辅导书翻到某一页。上课铃响起,“她”感到热得发昏,想打瞌睡。偷偷睡一会儿,不会有事吧?

小学课堂上常有打瞌睡的人,其中一部分人没有出现在初中。初中课堂上也常有打瞌睡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考上了高中。高中课堂上有更多的人打瞌睡,很多人都这么做,好像约定俗成习以为常。

然而,能在上课时想到“偷偷睡一会儿”的人,绝对是少数。因为“打瞌睡”这一行为是通常难以预知、难以抵抗的,人们这样做,大多是身不由己。一个人先做好了“睡一会儿”的准备,那么在无人提醒、闹钟不响起的情况下,“她”睡的恐怕就不止一会儿了。

老师喊“她”,“她”没有醒,同桌敲“她”的桌子,“她”才醒来。老师走到“她”身边,让“她”下课去办公室一趟。

这堂课还在继续,“她”在半睡半醒之间一点都听不明白。“她”坐在座位上费尽心思地保持着清醒,这使“她”如坐针毡:要是能再睡一会儿就好了,反正你讲的我也听不懂,还不如上一节课呢。

上一节课是化学课。化学是初三才加入的课程,复习时只需要两节课。但是,要复习数学那就漫长得多了。

中考数学的难点大致有三方面:圆,二次函数,动态几何。

黑板上有多个坐标系,坐标系里有直线、曲线、三角形。毫无疑问,这是一道涉及动点问题的函数组合应用的题目,是货真价实的重难点和压轴题。

“她”的脑子想不到这么多。哪怕当前坐在教室里的“她”带了一点点徐萦则的体会,“她”也还是茫然不解。

终于把这漫长的一节课熬完了。

“她”尽量不去看旁边同学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出了教室后朝着与办公室相反的方向走,假装去上厕所。“她”打算先下楼,再从另一个楼梯口上来,这样就能避开一部分同学。

办公室里,老师拿着一张只有对勾的试卷指指点点。

试卷上出现的是勾还是叉,并不取决于题目做对还是做错,而是看学习成绩。

成绩暂时领先的人,他们的试卷上只有叉,因为他们错得少。对的题目不用管,哪道题做错了,画叉就行,减少工作量。

反过来,成绩暂时落后的人,他们的试卷上就都是勾了。

老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语气越来越严厉,态度越来越激动。

“她”站在旁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一个字也听不到,“她”的大脑仿佛被老师的呵斥吓死了,这导致“她”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她”只是呆站着,连表情都没有。

“她”的名字是何冉冉。何冉冉是秋曙景的同学。

秋曙景和何冉冉不熟,毕竟她从未正眼看过这位相对落后的同学,当然对这人知之甚少。但她记得何冉冉从办公室里出来后的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

有时,何冉冉回到教室后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不说话,什么都不做,就是坐着,坐得很直,到上课时,也是如此。

有时,秋曙景会想何冉冉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智商有问题”还是比较文雅、比较客气的说法,其他的同学,有在背后说她是傻子的,有当面骂她脑子不正常的。也许,她确实不正常,有哪一个正常人会经常被请到办公室呢?

徐萦则听到了许多窃窃私语,这些窃窃私语似乎在把她的思维拖向深渊,她好像体会到了面对私语时的无能为力,好像快要承认那个人是傻子,好像快要变成另一个人,一个被阴影遮住内心的人。

只是“好像”。

因为徐萦则不认为这个女生不正常,也不觉得老师把她当作了一个不正常的人,其实在老师眼中,她只是个不太聪明的、学习成绩不好、学习态度不好、性格也不太好、还算听话、还算规矩的普通人。如果老师把她当成傻子,他们不会一次次提醒她、一次次把她叫到办公室。

徐萦则的心还在沉坠,她不明白那些阴影究竟是何物,但她对此有了猜测:她知道的、她能想到的东西太少,她总是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说得更严重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她总是发呆,这让她成为一个在别人眼中很奇怪的人,她的尊严、她的自信,在发呆中被快速消耗。

深渊中有了些光亮,正在坠落的人像一颗流星照亮了这片狭隘的空地。

黑夜流淌进地里,成为辽阔的海。白日登上了穹,驱散了大多数黑暗。

徐萦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脚踝处的剧痛消失。被戳穿的剧痛似乎是一场幻觉,胜利也是一场幻觉。不过,这场比赛还未结束,她还有机会获胜。

徐萦则给了帽子自动旋转的命令和能力,给了自己的身体在原地停留的命令和能力,给了运行力在某种程度上阻挡敌人的命令和能力,当她准备再做些什么时,已经没有时间了。

千万种变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真实与幻影、幻影与真实再度转换,也在一瞬之间。

秋曙景脱离了木偶,恢复了思考,她想不通,她这幻象无坚不摧,怎么这一次却没有展现出应有的威力?

那些不客观的评价,不是幻象,而是真实。若是认同了这些不客观的评价,那这个人就会被拖往更深的幻象,在何冉冉内心的焦虑和恐慌中沉沦。这种沉沦可以只持续一刹那,也可以持续到永远。她很想让它持续到永远,但未能如愿。